在楚人傑死掉的時候,遙遠的東方,一群人匯聚一堂,紛紛陰沉下了臉。
歷代的家主,無論明暗都會留一道神魂之火於族中禁地之內,以作為性命存否的指示。
楚人傑原本健康至極的神魂之火,在猛然地一下子搖曳之後,無可挽回地暗了下去。
負責看守神魂之火的人,當即是瞪大了眼睛,再三確認後,慌了神!
家主死了!
楚家山門之上,正宮之中。
楚家正族和言公卿上下一干人等,有序落座,噤聲以待。
半晌後,頭戴正楚冠的楚狐從暗中發出一道聲音。
「我已經派人去打探虛實了,活見人,死見屍,先等等吧。」
他派去的人是下人。
本來應該是九尊出面,九尊最近去過北牆,比下人要熟悉。
但是,九尊的脾氣太壞,消息落實可能無法活著回來。
一來二去,稍微沉穩一點的下人倒是成了最好的選擇。
下人的傷好了,準確來說是他不治了。
本來就是纏身千年的舊傷復發,已經沒有了那麼多的大好時光去醫治。
有些病,除了依靠歲月療傷,世間本就沒有解藥。
下人修為通天,很快便來到了帝王城。
他看到逆流光大門變得南北貫通,帝王城變成一片廢墟的時候,便大致猜到了楚人傑為何會死。
當然不是因為楚人傑害得帝王城變成一片廢墟,而是楚人傑做了一個楚家家主該做的事情。
一個家主為了保護自家族人而亡,是最高的榮耀。
下人現身之後,齊方也現身了。
齊方想要和下人交流幾句,儘可能地平息掉東楚的怒火。
但是,下人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仿佛在下人眼裡,即使是一個十境的大人物也不值得他抬抬眉毛。
從始至終下人都是一副平淡至極的神色,在找到了楚人傑的屍骨血泥後亦是如此。
或許是歲月教會了人以從容不迫,下人心平氣和地彎著身子在帝王城中為楚人傑收屍。
一點一滴泥土都沒有落下。
凡是沾上了楚人傑鮮血的地方,全部被下人無差別的挖走了。
帝王城的廢墟中因此缺了好大一塊土地。
下人莫約收撿了一個時辰吧,確定沒有遺漏以後,他算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在環視一周,東往西望了一下之後,他發現了齊一的痕跡。
下人瞬身便來到了齊一身前。
齊一不弱,甚至可以說是很強,但是下人不可小覷。
齊方有些擔心齊一的安危,擋在了齊一的身前。
齊方對著下人拱了拱手,說道:「還請節哀,楚家家主之事與他無關。」
初帝下的手,跟齊一當然沒有關係。
但是,這個時候把這句話丟出來,怎麼看都有些不合時宜。
不過好在下人並不介意。
他甚至都沒有看齊方一眼,顛了顛手中裝著楚人傑屍骨的儲物袋,對著齊方身後的齊一說道:「有她的屍體嗎?給我吧。認祖歸宗。」
認祖歸宗。
幾乎每一個東楚楚姓之人,都會被強行認祖歸宗。
這是楚家的傳統。
與死者有關聯,有糾葛的人,想要祭拜直接去東楚祖地祭拜即可。
東楚唯一不阻攔的就是外人念及舊情而去祭拜他們的祖地,自尊上死後,歷來如此。
「我已經將她安置好了,我會守好她。」齊一眼睛還有些許泛紅,說道。
聽到守好二字,下人皺了皺眉頭。
人都守死了,可真好啊。
「西秦將你齊一門都快掏空了,你連齊一門裡的錢都守不住。談何守住她的屍骨?交給我,否則東楚一怒,血染五步。我保證你齊一門首當其衝。」下人直言不諱,言語淡淡。
他魔域雖不在手,語氣卻是霸氣無比,不容置疑。
跟隨尊上多年,下人覺得自己也學會了一點點霸王之道。
這是不是就是:曾伴於真龍左右,前後俯仰久了,雖無一身龍氣,但染了一身龍威?
齊方看著下人,以十看九,居然油然而生出了一股退意。
東楚一怒,血染五步。
這是尊上說過的話。
一千年後再次聽到,齊方還是能感到其中蘊含的森森嗜人的寒意。
據說楚家正宮中有一張墨海的地圖,其大小,便是五步方圓。
「她現在屍骨未寒,你楚家身為她的娘家為何要對我咄咄相逼?」齊一眉頭微皺,罕見地氣勢銳減。
「我一直都不喜歡你,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用她的屍骨來換你齊一門的平安。」說完,下人好似是想要放棄言青木的屍骨,直接轉過了身。
齊一咬了咬牙,說道:「她在正氣城外,青山埋骨之地。」
下人點了點頭,飛身而去。
忽然,齊一好似想到了什麼,對著齊方抱了抱拳,抽身離去。
等他感到青山外的時候,眼前的一幕使得他呆在了原地。
青山,平了。
幾息之內,前輩們的墳墓,都被刨了。
原本坐擁幾萬個墳冢的青山外,入眼成了一片白色的廢墟。
言青木所葬之處被人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深坑,其他地方白衣玉袖的碎片翻騰,鑲嵌在泥土之中,雜亂無章。
而罪魁禍首,下人,已經不見蹤影。
齊一怔怔地看著這一地狼藉,心如刀割。
如果他不將言青木埋葬在此處,這裡一定不會是如今這番模樣。
齊一門負了東楚一個人,東楚便要齊一門萬千忠烈的遺骸來還嗎?
齊一感到一陣悲憤與自責,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師祖,我是不是一直在做錯?或者說我現在太過於沉浸於情緒之中,不太適合作為人族的領袖了?我分明知道東楚之人的所有秉性的,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將青木安葬在了我齊一門的地方,最後害得長眠不醒的先輩們曝屍荒野。」齊一對著身邊出現的齊方,語重心長地問道。
齊方隨手揮袖,換來了一陣春風,然後在此地降下了一陣小雨。
原本一片狼藉的大地,因為雨水的滋潤,慢慢地變回了嫩綠的模樣。
「齊一,你沒有錯。下人這樣做了,齊一門就安全了。這是交換。我如果死了之後屍骨還有如此作用,我定然不會心懷不滿。」齊方忍住想要咳血的感覺,對著齊一勸慰道。
齊一癟了癟嘴,不可置否。
他現在的心很亂,心中對於對錯沒了絕對的分辨力,對人間善惡也迷茫難斷。
半晌之後,齊一說道:「師祖,我要回去了。」
「嗯,照顧好齊一門,以蒼生為重。」齊方叮囑道。
「你們什麼時候回來?下一次獸潮來臨之時嗎?」齊一問道。
「嗯,下一次獸潮來臨之時。現在我們全力搜集一點材料和物資,備戰永夜與寒冬。」齊方點了點頭。
齊一明白了,對著齊方行了個禮,快速南掠而去。
......
下人趕路從來不看沿路的風景,故而腳步奇快。
他回到楚家山門之後,首先將言青木和楚人傑的屍骨安葬到了祖地,然後帶著楚人傑的遺物,來到了正宮之上。
他平靜而又冷漠地將北牆處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從看到逆流光崩壞開始,一直到他刨了齊一門的祖墳之後。
他事無巨細,娓娓道來。
眾人算是清楚地知道了前後因由。
楚人傑,最年輕的一人楚家家主,死在了北牆。
眾人即使聽到下人刨了齊一門的青山,還是心有不快。
「大人為何不直接將齊一的人頭帶回來呢?殺了我東楚的人,還沒有一個能安然活著呢。大人該不會是怕了吧?我言公卿可是毫無畏懼。」
言公卿里一個不知道輕重緩急的人在這個時候說了這樣一句傻話。
他身邊的人想要制止時,已經晚了。
下一刻,下人的手便伸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噗!」
下人的手抽出來的時候,這個人的心臟還在下人手中跳動。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下人冷漠的表情,倒在了地上。
他是一個對東楚有功之人,上一次駐守東楚與西秦交鋒之時,留下了所有西秦的人命。
他覺得他不會得到楚家的人這種待遇,他有功勞啊?
至少他覺得自己是有功的。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便死在了言公卿所有高層的眼前,至死都沒有想到下人居然會在楚家正宮之上動手。
下人冷漠地看向了所有言公卿的人,冷哼了一聲。
「自古以來,言公卿就只是楚家的一條狗,是不是最近讓你們替楚家守了幾十年城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只能在言公卿任職嗎?」
下人目光在言公卿的十幾位九境的長老臉上掃過,話語鋒利如刀,使得在此的諸位不想連坐也慘遭羞辱。
他們雖然心有不滿,但是他們咬緊牙關,不敢出一言以對。
言公卿在楚家之人的心裡就是一個用來兜住楚家不要的垃圾的地方,其中的人願意賣命就活,吃裡扒外必死。
其地位,等同於西秦的死士,而且還是不受人尊重的死士。
東楚有七成戰鬥力,姓楚。
下人一席話,使得正宮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得無以復加。
大氣兒都不敢喘一個用來形容言公卿的人再好不過了。
大概過了半晌,九尊緩緩地從靠近正宮大門的位置處走了出來。
他的臉上有著濃濃的失望。
居然一個膽敢吭聲的都沒有,言公卿的男兒氣骨也太軟了。
瓮中捉鱉的好戲沒能上演,九尊有些手癢,失望極了。
這時,暗中走出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小矮人。
小矮人端著一個盤子,盤子上面有幾十條張著巨口,不停扭動的蟲子,面目可憎。
言公卿之人在看見他的一剎那便跪在了地上,對著楚狐不停地磕頭。
「嘭嘭嘭~~~」
「家主在上,家主明鑑,在下絕無二心啊!還望家主開恩,還望家住開恩!」
「九尊大人,下人大人,各位楚家的叔叔伯伯,我是你們看著長大的啊,求求你們,不要,不要......」
「求主子開恩,求主子開恩......」
「......」
類似的話語此起彼伏,姓楚的人一個都沒有出來說話。
小矮人已經端著盤子來到了眾人面前,發出桀桀的怪笑聲。
蟲子互相廝殺的磨牙聲出現在了眾人的耳邊,他們頓時冷汗冒了一聲,不再求饒。
求饒對於心狠手辣的楚家之人是沒用的。
正如同楚家造鬼城的傳說是真的。
二者到此都毋庸置疑。
「來吧,一人一條,為了聊表忠心,也可以一次性吃下兩條。只要你們不怕每日夜半三更,痛不欲生的話!桀桀桀桀......」小矮人像是神智有些不清,一邊驚恐的顫抖,一邊尖聲的怪笑。
吃了就等於將命交在了楚家之人的手中。
而且還要遭受萬蟲噬體的無盡折磨。
那種劇痛...有的人活生生地被痛死了。
言公卿很多人都心生了一絲寒意,之後便是戰意。
他們有些直接抬了抬頭,看了眼正宮門外。
然而,在門口旁邊,九尊伸出了手,眼神戲謔,好像再說:您兒誰膽子大,誰請啊~
他們頓時面如死灰。
就在這時,言公卿的坐席中,一個女子起身站了出來。
她沒有猶豫,徑直來到了小矮子的身前。
可能是因為她太過於果斷,加上身上的正氣太足,嚇得不人不鬼的小矮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看到她自告奮勇,言公卿隊伍中一個男子癟了癟嘴。
她不是別人,正是拜小月。
只見她忍著嫌棄,面無表情地伸出兩個手指,從盤子中挑了一隻最大的蟲子,捏在了手上。
那隻蟲子大拇指長短,通體黝黑,頂端尾端各有一張猙獰口器,沒有屁股。
這種蟲子東楚特有,傳說是蠱毒師特地製作而成,採用的原料多是無辜慘死,對著人間有些強烈恨意的怨靈之魂。
也就是說,這蟲子的靈魂是人。
這種蟲,一般是雙魂一體,有頭無尾,故而也叫怨靈雙頭蟲。
拜小月皺緊了眉頭,看著兩隻蟲子在她的指尖奮力掙扎,有些作嘔。
說實話,她沒有當場吐出來就已經是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這東西要吃下去,太為難她這個黃花大閨女了。
不過,話雖如此。
她還是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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