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夢境看到這裡,佟悠柔蹙了蹙眉。
這已經是她看到這一幕第十一次了。
連續十一次,他對這個白衣男子心生了一股強烈的殺意。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只是一個影子,不足為奇。
慢慢地,她心中好受了一些,繼續入夢。
......
「噗......」
白衣男子一口鮮血難以制止的噴吐而出。
畫中之人一眼便重傷了自己,白衣男子額頭一片冷汗。
此人是誰?
在過去便能傷到現在身在局外千里萬里的未來之中的自己?
她心有餘悸,久久不能平靜,原本蔑視眾生的心境,此時也泛起滔天駭浪。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遠的老人就在白衣書生口吐鮮血的那一刻好似有所感應,頓時痛心疾首的狠拍了一下身邊矮腳馬的屁股。
他哀痛地悲呼:「,徒兒!糊塗啊糊塗啊......」
老人那一刻的悲傷,惹得矮腳馬打了打響鼻。
似在和鳴。
錯落洲,無言山上。
一個男人懷裡坐著個大美人,兩人你儂我儂,濃情蜜蜜。
男的是劍聖:陸庭。
女的是詩劍鬼:東方扶玉。
突然,陸庭說了句:「無知小兒,也敢洞悉天機。」
他怒目圓睜朝向天邊,嚇了懷裡女子好大一跳。
東方扶玉似乎也發現了事情的非同小可,輕聲問道:「怎麼了,你突然看向天邊,可是要發生什麼了?」
這是擔憂。
以前天塌了都不怕的她此時真的擔心,畢竟她自認為她的幸福來之不易,她害怕失去。
男子雖余怒未平,語氣倒也溫和了下來,說道:「不過是一道行尚淺的術士企圖看有關我的過去吧,我有點擔憂巷歌了。」
最不願意初入江湖的巷歌遇到這些玄乎的傢伙。
陸庭沒想到才短短三月,就有人窺探巷歌的過去。
江湖上關於術士的傳言可不怎麼好。
都是有言:
術士淺壽,個個高齡,凡間所謂,十有九偷。
偷,便是偷壽了。
巷歌的未來可期,但卻不是一定無敵。
陸庭猛然擔心起來巷歌。
東方扶玉顯然對術士二字並不陌生,很快便沉穩了下來,建議道:「要不我派煙清寧去和他接觸一下,順便讓這妮子瞧瞧你選的上等傳人?」
陸庭年輕時曾放出過言,我所選之人必是上等人。
那個時候,他選的四個最後都成為了年輕一輩里江湖東西南北最年輕的傳人。
一時之間,陸庭眼裡上等人被江湖傳為一段箴言,江湖好漢個個都想得到江湖劍聖的一點稱讚。
「替他謝過。」陸庭深知接觸是假,保護是真,感謝道。
煙清寧,只看修為還是不錯的,想必她的安全是有保障了。
陸庭稍稍心安,長舒一氣,去個太弱的巷歌肯定會覺得故意派人去拖後腿。
東方扶玉對著旁邊筆直站立的好徒兒輕個手勢,後者心中瞭然,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大殿。
出門的那一刻,啪的一聲撐開了她的那把大綠傘。
自己獨自行走江湖,這也是第一遭了吧,以前總是跟著師傅,好不容易師傅給了機會,卻不料是去保護一個小男孩。
煙清寧心中莞爾,絲毫沒有自覺自己比之並不大多少。
「帶他去多情湖。」
東方扶玉遙遙一句,煙清寧轉身輕輕抱拳示意,而後離去。
一把大綠傘隱沒在山林之間。
「帶他去多情湖沒關係吧?」東方扶玉嫵媚一笑,輕輕靠在男子懷裡。
不料,陸庭這次卻是狠狠地推開了她,但不是怪罪她這次亂做主指路多情湖,是因為,有事還得和這個不懂事的女人計較一下。
詩劍鬼三四十歲了,還如同小孩一般做派,任性意氣,江湖的臉都丟光了。
好好講講道理,陸庭知道別人講她肯定不會聽。
但他講就不一樣了。
陸庭的道理只講一遍,若再不聽就打到聽。
這一點,不論對象是誰。
巷歌初次步入江湖,不懂什麼是低調。
於是,煙清寧很快就找到了巷歌。
她撐個大傘跟在巷歌身後,像一個傻子。
「沒奈何,巷歌你又是不在意的樣子。」撐傘少女離他兩步遠,恰好她的傘遮不到他的陽光,擋不了他愛的雨。
「別跟著我,我算不上很喜歡你。」巷歌對她也是留個背影,不曾回首。
「我很厲害的,你可以找我切磋,然後你就可以變厲害了呀。」撐傘少女輕輕地勸,心中忐忑不安。
「有多厲害,可否移山填海,偷天換日?」巷歌停下腳步,回頭問。
「你說的不曾做到過,但是我最快樂的時候,敢為一人點亮了黑夜,一劍千里圓月,二十息是可以的。」撐傘少女從傘柄里慢慢的抽出了劍。
「可以教你為了的那個人,我不奪人所好。」巷歌這次反而走的更快了,少女只能小跑跟上。
煙清寧故意走到巷歌前面,面對著這個眼中無人的少年。
「一個今後永遠不被你趕走的理由,天上再添一輪明月夠不夠?」
煙清寧是認真的,對著巷歌無比認真地說道。
此時此刻她最快樂,馬上就能有承諾了啊。
「我們今天才剛認識,你這樣做為什麼?」巷歌其實想逃掉了,對付女人本就麻煩,對付不明目的的女人更是麻煩。
「你只需要說,夠還是不夠?」
少女無聲笑,巷歌一頭霧水。
很遠處的樹上,夜色完美的遮掩了兩人的身影,使得他們不曾被巷歌兩人發現。
是陸庭和東方扶玉。
「師徒終究逃不出你們的魔掌,會不會她也似我這般可憐?」詩劍鬼東方扶玉眼神黯然。
「你還活著,我就不會可憐你。」陸庭頓了頓,跳下了樹說:「原本她就說過,應該站在我身邊的就是你。可惜,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殺了她。」
「她也曾得到過你,死而無憾也不為過。可我呢,除了你的冷落,還得到過什麼?」東方扶玉流下了眼淚,哭了出來。
她前面的話顯得有點歇斯底里,幾乎是對著他吼出來的。
「你若是只看得到我的冷落,那我謝謝你。這般的話,我便只欠她一人了,如此甚好。」陸庭看到她哭成了淚人,心裡居然很開心,笑出了聲。
……
「此時此刻,我,煙清寧,贈千里圓月,換巷歌,一世不逐。無論江湖,河海,此誓今生不改。」漫漫黑夜,只見一人提步向天,然後回首,微笑看他,輕輕萬福禮。
「剎~」
一聲巨響的劍鳴。
劍光如龍,一瞬間劃破如墨的黑夜。
天上,突然多出了一輪皎潔圓月,比先前的半月看起來更像應該是今夜的月。
那一晚,千里之地,都聽到了那個女子的聲音;
那二十息,千里之地,都看到了那圓半兩輪月。
好一個,千里圓月二十息。
佟悠柔有些羨慕這個女子,她居然跟大哥哥表白了。
人盡皆知。
巷歌抱著這個因為力竭從天上掉下的女子,心中,腦海里全是她的那些話,和那一輪圓月。
他癟了癟嘴。
說那麼大聲幹嘛,麻煩啊麻煩。
內心好似是歡喜的吧,巷歌輕翹起嘴角。
「你說的話,我會記得一輩子的。」懷裡女子偷偷地用雙眼含情看著他,聲音小的聽不到。
其實他也沒聽到,反正都是不作數的。
「你的徒弟比你可愛多了,好一輪圓月,可惜了,沒能多持續上一段時間,看到的人終歸少了些。」陸庭對煙清寧不加掩飾的讚嘆。
「反正在你眼裡誰都比我可愛,我脫了衣服圍著你轉在你眼裡也不如一個賣肉的青樓女子!哼……看到的人多又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要被甩?」東方扶玉情緒轉變總是沒來由,剛才哭此時怒。
陸庭強忍住內心想把她按在地上揍的衝動,耐著性子。
「如今因為我誇你徒弟一句,你連她也恨上啦?」
「哼,我才不恨她,要是我來,今晚一整夜都是兩輪月。」她的驕傲,毫不掩飾。
「你還是不要來了,今晚就給他們吧,你那徒弟也可憐啊,攤上巷歌。哈哈。」陸庭覺得這妮子突然也挺可憐的。
「巷歌,一般吧,也算配的上她,小小年紀居然能一棍打翻多情湖水。」顯然她不明白他說的意思,自顧自的表達感受。
「是他打翻的湖水?不會吧,他對我可是說不是他。」陸庭懷疑女子又在騙他開心,上次騙他說多情湖下有大蛇,最後真是大,還沒腿粗。
「我親眼所見,你教出來的弟子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樣子嘛?」女子翻了個白眼。
陸庭遲疑,若有所思,陡然間好像記起了什麼。
於是,他話鋒一轉,道:「我問你,請人撰文罵我的可是你?」
陸庭嚴肅的問,收起了平常的溫和。
東方扶玉明顯一愣,然後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十分嚴肅的臉龐,半天說不出話,支支吾吾好半天,硬是一句話沒說出來。
「送出去多少黃金?你可真有錢啊。」陸庭聽語氣是真生氣了。
東方扶玉低頭不語,心中哀求:別說了別說了,我都知道錯啦......
然而,陸庭還沒完。
「可曾高興了,讓天下人都罵我?聽說你最鍾意的是陸庭不是個男人啊,啊?」
「哼,簡直無理取鬧。」
陸庭用力揮了揮袖,頭驟然一轉,不再看她。
他一句又一句的莊嚴詰問,終於壓垮了本就心虛的東方扶玉。
那一刻,她心中前所未有的慌亂。
「咚,」撲通一聲重重的跪地聲,「陸庭陸庭,我錯了我錯了,你原諒我你原諒我,嗚嗚……」
陸庭聽著東方扶玉的哀求,癟了癟嘴。
原來萬人之上的詩劍鬼,也會這般失態!
實話說,陸庭確實被她的撲通一聲跪下嚇了一跳,先前都是裝的生氣,沒想到效果這麼好。
如今她這般作態,實在是難倒了陸庭,女子這般求他倒是平生未曾遇到過。
於是他又停頓了一會兒沒出聲。
然而,這在女子眼裡成了他還在生氣。
於是,驚慌失措的東方扶玉顧不得了體面了,下意識的抱住了陸庭的腿。
「我真的錯了,不要討厭我,我不是真心要罵你的,我好想你,我想見你,我只是想逼你出來找我,不要生我的氣,原諒我……嗚嗚……」東方扶玉止不住的哭泣,極其傷心的哭泣。
慌亂之際,果然女人只會哭,腦子裡居然沒了丁點理智。
陸庭有些無語。
……
最後,這件事,解了一毒結束。
在陸庭看來,簡直那破主意幫了倒忙,恨死了塵澤。
好戲在第二天,巷歌睡醒就找了個池塘光溜溜的洗了個澡,正準備一走了之的時候又看到了吊在身後的撐傘女子。
女子面色蒼白,但是臉頰帶笑,安安靜靜的跟著他。
巷歌走幾步,她便走幾步,保持幾步遠的距離始終不拉開也不接近。
「別跟著我,我很煩的,你沒事做了嗎?」巷歌極其不耐煩,沒好氣的道。
「昨天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趕我走嘛?」女子顯然很不解,難道他要反悔?
一時間她頓感自己十分委屈,泫然欲泣。
然後,巷歌開始和煙清寧講道理,煙清寧跟巷歌說約定。
女子是不會乖乖聽話的,巷歌沒辦法,慢慢的低下身子紮起褲腳,深吸一口氣,直衝向天。
一息之間,巷歌沒入樹林,不見身影。
女子倒是沒有像他一般跑路還紮起褲腳,輕點腳步悄然跟上,臉色漸漸越發蒼白。
煙清寧那個時候告訴自己。
若是你這次甩不了我,我便這次之後再不找你。
最後,煙清寧果真被甩開了。
她無論如何拼盡全力的追趕,遠方的黑點都是越來越小。
直到黑點都沒有了,停下來的女子已是雙腳鮮血淋漓。
煙清寧呆呆地站在早已不知道是哪裡的陌生地方,舔了舔乾澀蒼白的嘴唇,想吞了一口唾沫,卻只是乾涸的咽下一口氣。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右手咻的一下撐起了綠傘,左手手背輕輕的擦擦鼻子,有點心酸。
又站了一會兒,她似乎是真的感覺自己累了,毫無徵兆的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刺眼毒辣的陽光沒有恩澤到女子的身體上,打在綠傘上,綠的大傘分外刺眼。
你跑我追的時候兩人都沒有發覺。
晨起午收。
這一追一跑竟是整整一個上午,從朝陽到炙陽。
「混蛋,混蛋,混蛋。」
她突然的幾聲大罵嚇得坐在旁邊一顆大樹樹幹上的巷歌一個踉蹌,差點從樹上掉了下來。
要不是巷歌用力的抓住樹枝,就摔定了。
然而,抓住樹枝的那一點點聲響,卻被耳尖的煙清寧給準確聽到。
於是,煙清寧猛然回頭。
她發現那個可能原本已經坐了好久一聲不吭的人正喘著大氣,一臉萬幸的模樣。
煙清寧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在做夢。
突然,她笑出了聲。
「哼哼......」
然後她立馬止住,臉紅。
巷歌,光著腳丫坐在樹上一言不發,紮起的褲腳濕透透的還在滴著水。
被發現了,乾脆直接跳下樹,不料雙腳落在滾燙硌腳的石頭上,又跳起來疼的齜牙咧嘴。
巷歌揉了揉硌的死疼的腳丫子,面無表情甚至透出無奈的從懷裡掏出了幾個明顯剛剛洗過的李子。
這幾個李子,一個個紅得發紫發亮。
巷歌一把將李子塞在煙清寧懷裡:「回你的無言山,追不上我的,再不知進退,我就脫掉你的衣服,將你掛在無言山腳。」
他的語氣真是半點聽不出玩笑的意味,絕情而又冷漠。
其實煙清寧在世俗之人再挑剔的眼光里也稱得上漂亮,美美的模樣更多被人稱作傾國傾城。
江湖男兒愛美人,將自己的女人拉出來比誰更風流的比比皆是。
但她聽到巷歌嘴裡蹦出來這句話,煙清寧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滾......」
脫口而出。
這個字是她長這麼大說的最惡毒最專一的一句話。
而且,她似乎好不解氣,剛好手上有巷歌塞過來的幾個李子,一股腦的扔了回去。
巷歌雖然被飛過來的李子搞得暈頭轉向,但不代表不眼疾手快。
他一個個的接好,生怕丟在了地上。
剛才摘李子走得急,自己隨便洗了下還沒來得及嘗到味道。
這下好了,送出去又被丟了回來。
別人都不要。
行,我要。
巷歌肚子很不爭氣的叫了一聲,聲音倒是不大,也不知道轉過頭去臉頰鼓鼓的女子聽到了沒有。
「扯平。」
巷歌這次真的頭也沒轉的走掉了。
煙清寧扔過那不值一提的李子之後是真的不想看到巷歌那張不溫不火沒有感情的臉,過往一天積累的好感終於一掃而空,腳痛要鑽心。
自己的學識,容貌,身段,性情,哪一樣不是上上之選?
當真是入不了他的眼?
煙清寧不明白,難道以後自己再貼過去,真的是要自取其辱?
她賭氣賭了一會兒,再轉臉,巷歌不見蹤影。
煙清寧氣的斷氣的前一剎那,眼前排成一排光閃發亮的李子調皮的擠進了她的眼裡。
兩個人都不知道,這是那個夏天裡,巷歌無意留下的,煙清寧有意記下的,唯一一點被女子放在了漫長歲月記憶里的一抹可愛。
而,巷歌,此時已在很遠的五桌客棧里,賒好了帳,吃的肚皮滾圓。
世間萬千事,道不出道理,說不得說法。
可是這些事情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輪輪迴回之中肯定有人不再去思考緣由。
巷歌從不思考。
如果有人問了他,適逢他又心情恰好,他便答上一句,說上一說。
至於誰聽?
巷歌不管。
反正他自己說的他都不見得會一直記得。
佟悠柔喜歡巷歌的這一種性情,小氣而又不失大方。
她很喜歡這一段故事,所以她重複再看了一遍。
雖然這個故事裡說的是一個女子跟她心愛的人表白,但是,她心愛的人的回答。
她很滿意。
佟悠柔想不到一個男人該如何更好地處理這種事情了。
如此,最好。
佟悠柔戀戀不捨地看著這些畫面,最後在一聲咂嘴中切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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