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妝心裡有過很短暫的疼痛,不過這是否是因為商圍的話語過於斬釘截鐵尚不可知。

但她隨後的害怕確實是真真切切。

那一瞬間,她仿佛瞬間掉入了冰窖,渾身都沒了溫度,遍體生寒。

「神仙大人,小女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淡妝快速求饒,但是巧的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半天不敢為了什麼,扯了半天也沒讓神仙饒命。

商圍就這樣看著跪在地上不斷磕頭不敢的女子,一言不發。

過了半晌,女子見沒有聲響,偷偷抬起了一點頭想看眼神仙大人的反應。

她興許是依舊害怕,耷拉的一張哭臉梨花帶雨的樣子苦極了。

商圍原本沒想到這女人還有膽子抬頭看他,不料剛好看到她偷偷抬起的小臉。

那一臉苦澀啊,令商圍看的一時間沒忍住笑意。

『噗』的一下笑出了表情。

於是,彼此間的氣氛陡然尷尬。

商圍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尷尬得臉色通紅。

他依然故作生氣。

商圍冷冷的威脅道:「再動一下我就殺了你。」

說完,他便「氣憤」的轉過頭去,無聲的擰眉憋笑,臉都歪了。

淡妝自然不敢亂動,只是稍微抬起的腦袋突然不能動了,加上一想到今日可能命喪於此,女人臉上更苦了。

一段時間過去,商圍已經整理好儀態衣裝。

他看了眼在地上苦巴巴的跪著的女人:她身材挺好,前凸後翹的,適合後...呸,什麼念頭!

商圍趕緊打住,快速說道:「你出去吧,下次再多眼就把你的眼睛也挖出來,鑲在門上,不要讓我覺得那一對很寂寞。」

淡妝聞言如蒙大赦,嚇得轉身就跑,但剛一轉身,便感覺自己的屁股便被一腳大力的狠踹,一下子直接飛下了樓。

摔在地上淡妝疼的叫都不敢大聲叫,身邊一下子圍起了一大堆上來關心的女人。

淡妝沒來得及被攙扶起身,突然指向了女人們頭上。

女人們一轉臉,便被一個女孩砸的眼冒金星,翻滾在地。

那個活潑的女孩也被丟了下來,砸倒了一群女人。

在眾人看到了女孩屁股上的腳印之後,紛紛瞭然。

她也是被踹下來的。

商圍瀟洒地踹走兩個無聊的女人之後,便坐在桌前慢慢的享用那個小姑娘咚咚響送過來的美食。

他口裡淡然無味,眼光迷離,投向遠處。

那方向的遠方似有故人歸來?

他的心陡然狠跳了一下,一緊。

商圍輕輕的轉動了一下手指,幾道流光繞指,又消失不見。

江湖中有言,人上人,謂之仙;

仙上仙,謂之神。

舉頭三尺天高遠,百仙扣首不見神。

凡間剩一仙,行在陸上,救民於水火,扶皇佑誠。

商圍有種預感,今日恐怕可以見到十二年前便不在世間行走的那位陸地劍聖啦。

商圍並沒有覺得榮幸,甚至此時心生退意。

逃?

我或許能走。

樓下女人怎麼辦?

他搖了搖頭,本欲離凳之意被暗暗壓下。

興許劍聖是個講理的人。

商圍只好如此寬慰自己。

等,閉目養神。

距離藝伎館三里開外,一男一女尚行尚語。

「重歸江湖,天下那麼多事你不去做,偏偏來在這個邊北作甚?你又是不肯與我說,我們已經找了兩天了,一馬平如此之大,找那一個人談何容易。」此女提著一把無鞘劍,語氣有些埋怨。

她是詩劍鬼,東方扶玉。

「不告訴你自有我的道理,我只是想偷一天閒罷了,人在我踏入一馬平的時候便找到了。」男子不急不緩,娓娓道來。

他是陸地劍聖,陸庭。

「既然都找到了,為何不肯告訴我?我倒是要試試他幾斤幾兩,他若不禁打,我便一刀斬了。我可不想在這地方多呆。」東方扶玉自顧自的說,絲毫沒有看到身邊的男人已經癟起了嘴。

「這便是我極其不願意告訴你的緣由,纏著我也就罷了,還要煩我。」陸庭擺擺手,示意不必多說。

一馬平本就不是女子懷柔之地,幾多男兒於此功成身就,其中情懷怎與婦人講的?

若不禁打,便一刀斬了。

師言並未遠,桃李問天下。

記得多少年前的一馬平,有個手提大刀的女子隨皇出征,遇事不願想,便總是小手一指,身旁九五之尊低首答。

此時聽到這句囂張的話語,陸庭心中感慨不已。

「世間有首詞道的是:

春秋巾幗,提刀上馬,玉蔥遙指萬軍前,禁打否,可接我一刀來斬?

日月鬚眉,舉杯落座,真龍近看王侯背,受起得,能惹她一笑紅顏?

你可記得?」

陸庭遙望那座隱隱約約的藝伎館的方向,說道,問道。

「無言山上人,提刀趕貴客。這副對聯幾十年都在山腳呢,我哪能不記得。」況且她是我師尊,東方一刀。東方扶玉心中默默念叨。

「我之一生至此四十過一,女中真豪傑就只念她這一個。」陸庭突然毫無徵兆的笑了起來,隨手提提褲子。

「嘿,可惜了,你我才是同輩人,師尊那一輩的可沒有一個能惹她紅顏一笑。你就算再早生四十一年,也入不了她老人家的法眼。」狠狠地鄙視一番陸庭,詩劍鬼心情大好。

然而,不料陸庭也大笑起來。

「當然我那老貨也是這樣說的,哈哈哈哈,但世事可是你們這些長發女子能見識完的。」

狡黠的看著她,陸庭心中有一句,惹她笑的人可能沒有,惹她一哭的人可未必無。

不過這話沒說出口,畢竟是那老貨的遺願是:我與之相逢如萍水,離別如春夏,緣分淡無,不足與世人道也。

陸庭還記得那老貨走前總是念叨的這幾句,如今老貨也走了十大幾年了。

東方扶玉自認為聰明伶俐,可是這麼多年與眼前男人的交鋒太多,可謂節節慘敗,此時聽到他所言明顯涉密頗深,也是再不敢猜。

冷哼一聲,東方扶玉別過了頭。

兩人邊聊邊走,三里地很快就完了。

看到眼前的藝伎館三個大字,東方扶玉氣的發抖。

怪不得要偷閒,都跑到妓院門口了,齷齪的男人。

「走,隨我進去,長長見識。」陸庭擺擺手,一大步走了進去。

「我呸,你又來這種地方,休想帶著我。」狠狠地朝旁邊吐了口唾沫,口裡罵了不止,心裡大罵不止。

然而陸庭沒有理她,自己走了進去,找了個地兒坐下然後喝起了桌上壺裡的酒。

「裝酒的杯子實在太小了點!」陸庭用力咳了一下。

正欲過來招呼客人的淡妝感覺胸口如遭重擊,一口鮮血湧上喉頭。

她強忍不住,噴了一大口血,朝的是詩劍鬼的方向。

東方扶玉本來氣急敗壞,但仍是跟陸庭走了進來,剛進門還沒走到陸庭跟前,便感覺猛然有東西偷襲而至。

她下意識的橫劍一斬,噴過來的鮮血似是遇到了牆壁,直直的掉了下去。

劍氣化壁,便是如此。

淡妝心裡大恐,除卻窒息的疼痛,那種要被打回原形的真實感襲上心頭,慌忙之間捂住了額頭。

她有感覺,那三顆梅花點要顯現出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是一瞬間的事,東方扶玉好巧不巧看到了那三個圓斑點。

她瞬間瞭然。

「原來如此。」

東方扶玉心道,這傢伙原來早知道這地方有問題。

微微歉然間,她心中的氣急敗壞頓時煙消雲散。

東方扶玉默默的不再說話,貼著陸庭坐了下來。

「你很安全。」看了眼非要跟他坐一張凳子的她,他也默默的換了張凳子,對她無奈的說。

本來心情微好,壞脾氣的東方扶玉一見陸庭此般挪移躲避自己,用力的把劍哐當一聲扔在了桌上,撇過頭去。

劍落在桌上哐當的聲音嗡嗡沒停,不知在某個時間節點,一男子坐到了陸庭對面,東方扶玉的右手邊。

「對女子動手,有失您的身份。不好。」此人正是商圍。

「一隻孽畜,活著你就得謝我。」陸庭顧自飲酒,連正眼都沒給對面人一個。

來人自是商圍,藝伎館住了三年,那個被一馬平稱作上仙的男子。

商圍強忍住怒意,依舊佯裝平靜。

他說道:「那她還活著?」

下來的時候商圍已經稍稍看過淡妝一眼,已是心脈盡斷。

這句話可算是讓他懷疑而又稍稍心定。

他知道眼前在喝酒的男子很強,但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強,若真傳言一般,劍聖所言字字不假,那便是自己判斷錯誤。

淡妝還有活路。

若是這種結果,在此刻卻是極好的。

商圍沒感覺到此時此刻『她可能沒死』的消息讓他古井無波的心裡安定了極多,超出他所覺得應該的那般多。

「多謝。」

這句話倒是他真心實意。

商圍知道此行他凶多吉少,只要她們沒受到致命的連累,已是最好了。

驀然間,商圍摸了摸自己的臉,哈哈的笑了一聲。

像是千年萬年,千尋萬尋,一回首,所思所欲早在身後,竟有種暢快的感覺。

商圍好想大聲對天長嘯:此生之一行,到盡頭可。

覺得自己要死了,臨死之前悟了麼?

看到商圍這幅憋著一股暢快的勁兒,陸庭依舊是喝酒,心中若有所思。

殺一個就等於斷了這群女人的生路,到底該不該殺呢?

不殺,河海就又多了個九境的武道宗師。

陸庭心裡計較著得失,心裡稍稍定了。

他嘆息一聲,可惜。

「扶玉。」交由親國的人處理比較妥當,陸庭這般想。

「叫我幹嘛?」東方扶玉說道,「放過就是放過這個樓子,你找到的地方,你自己處理。」

陸庭聽明白了。

陸庭並不會難過。

不想殺,殺了也沒用。

有些人活著,正如死了;

有些人死了,一直活著。

「放你一馬,別做壞事。」

陸庭說完,起身就走。

商圍怔怔地坐在原地,看著東方扶玉跟隨陸庭漸行漸遠,心中悵然若失。

......

「順天承運,才能安居樂業。」巷歌半夜挑燈看書,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突然放下書,自言自語。

幾年前的光景,此時此刻出現在心中,陸庭看了看額頭已經泛出梅花點點的印記,此時正昏睡不醒的女子。

她躺在那邊的地上,表情痛苦。

她無辜?誰不無辜?

她不無辜?誰又無辜?

每次殺人之前陸庭總是會問自己一點什麼,這次格外的多。

一個樓里的人,全該死嘛?

不是的。

「其實,你殺了他也不必心生芥蒂的,雖然我們不需要奉皇命而來,畢竟他是河海那邊的人。九境。」東方扶玉和陸庭並肩走在一馬平熱鬧的大街上,周圍熙熙攘攘,人流人散,卻沒人認出他們來。

但是卻有不少人在心裡內自感嘆,這二人好似神仙眷侶。

「殺了他等於殺了整個樓里的人,其他的都是女人。」陸庭難得地解釋道。

「我並不記得你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女人,你殺的還少嗎?」東方扶玉心說沒見你恩澤一下我。

「自然是沒你多的。我是不想殺那個叫商圍的,他有點像我以前救過的一個人。」陸庭一切所為可謂萬般皆是理。

「谷三詩?」東方扶玉將那個人的名字直接說了出來。

陸庭沒再說話。

天下人都知道他救過一個叫谷三詩的人。

天下大勢,續命之戰所得的些微希望,如今也已消耗殆盡,北帥南下是必然之事。

作為江湖人,河海下頃,江湖肯定只能化作浩蕩河海里的漩渦。

但是誰願意沒了容身之地,失去自己的家園呢?

九境,放在哪邊都是一個可以打破平衡的存在。

陸庭若還是十二年前的那位意氣風發的漢子,早就提著劍,一人獨自打上了北帥宮。

如今,其實陸庭知道,續命之事做了,天平便完全已經朝北邊倒了。

現在江湖的掙扎,不過是續命。

然後,讓痛苦多痛一會兒。

所以,他不殺商圍,商圍日後若是為河海多殺幾個江湖人,也是幫了自己。

陸庭有自己的安排。

商圍不知道陸庭讓自己活下來的理由。

若他知道,該是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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