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熟悉感(求月票)

那聲音柔和溫雅,又似是帶著一絲笑意,聽進人的耳中,仿佛將人心底的煩惱全都驅散了。

不知為何,姚守寧總覺得自己的記憶之中有一處塵封之地被輕輕的觸動,那原本喪失的預知力有一瞬間得到恢復。

一種既是無比陌生,卻又詭異的熟悉感湧入姚守寧的心頭:她與柳並舟見過!

這個念頭一湧入姚守寧腦海,將她自己都逗笑了。

柳並舟是她的外祖父。

幼年時期,她一直是在南昭度過,縱然當時柳氏與父親之間生疏了不少,往來並不多,但作為長輩,逢年過節總是要碰面的。

姚守寧年幼的時候,與外祖父就算不是十分親近,可自然是見過面的。

此時怎麼會浮現出這樣一個念頭?

她有些納悶,卻在知道自己的血脈力量後,又不願意忽視這一直覺,而是暗自揣測。

正在她怔神的片刻之間,屋裡眾人已經站起了身來,柳氏踉蹌數步上前,率先走到了門口往外望——

只見庭院的門口處,一條青石小道直通內庭,鄭士的身後傳來腳步聲,數息之後,一道身材高大的人影映入了眾人眼帘之中!

那人年約五旬,花白的頭髮梳得十分齊整,以一根毫不起眼的木簪固定於頭頂處。

柳並舟身穿青色儒衫,腰系淡紫絲繩,外披黑色大氅,見到柳氏等人之後,便立於原處。

正如柳氏所說,他年少時長得俊美,此時上了年紀,也風彩依舊。

他留了長須,臉頰清瘦,眼角有皺褶,但那雙眼睛卻仿佛蘊含光華在其中,宛如剔去了滿身庸俗,一派仙風道骨的洒脫。

柳並舟的目光在姚家眾人臉上一一滑過,在姚婉寧身上頓了片刻後,最終落到姚守寧身上了。

雖說柳氏是他的長女,照理來說女兒應該肖父,可柳氏其實與他並不相像。

姚家三個子女,無論是姚若筠還是姚婉寧,長相併不算十分出色,唯獨最出彩的,就是姚守寧了。

一般人見到姚家人時,第一眼的目光都是放在姚守寧身上,可此時柳並舟的眼神卻與這樣的目光並不相同。

姚守寧感應得到,外祖父看她的原因,並非是因為她長得最好看,也不是因為她與柳並舟樣貌相似的緣故。

他的神情複雜,仿佛透過與姚守寧對視的那一眼,想起了許多的東西,目光逐漸的就濕潤了。

「守寧啊——」

他突然嘆息了一聲,聲音之中帶著更咽,將他身上那種似是不食人間煙火氣息的出塵脫俗之氣瞬間就衝散了。

「又再見到了——」他若有所思,眼裡蒙上一層水霧,卻極力睜大了眼睛,將她的模樣看入眼裡,與記憶中的那個『人』的影子逐漸相結合。

過往的思緒逐漸清晰,那些本以為遺忘的記憶又重新浮上心頭。

柳並舟的手開始輕輕顫抖,他下意識的將大氅的邊沿握住,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三十二年了……」

他強忍激動,不自覺的嘆了一聲,而柳氏等人這會兒終於反應過來了。

「爹!」

以往姚家裡,性情強勢,說一不二的柳氏此時重重的一跺腳:

「爹!您怎麼才來了?」

她埋怨的話脫口而出,說話的同時,那眼圈越來越紅,大股大股的水意從她眼睛裡涌了出來:

「給您寫信都一個月了,您怎麼現在才來?」

話沒說完,她失聲大哭,「我家裡出事了,您知不知道?嗚嗚嗚——」

自昨晚與家人談話後,柳氏心中便憋了一股氣,鬱結在心中。

這股氣丈夫的愛護無法令她釋懷,兒女的寬慰與理解只會令她更加自責。

她一宿沒睡著,閉眼就夢到當初取藥、鬧『河神』的那一幕。

姚婉寧的話像是走馬燈似在她腦海里來回的響,丈夫說是她取水的那一刻,白陵江的『河神』便已經將烙印打在了姚婉寧的身上了。

她後悔、她自責。

她一直以來養成的性格,令她沒有辦法直視自己的過錯,並輕易原諒自己做的事,便唯有自我折磨。

「我做錯事了,做錯事了!」

柳氏哭得涕淚橫流,強撐的精神此時在意外見到父親時,終於崩潰了。

她嚎啕大哭,傷心得根本站不住,曹嬤嬤見她痛哭,心中一慌之下想來扶她,卻根本扶她不住。

「我害了婉寧,我怎麼辦?」

「爹啊——」

「……」

姚守寧兄妹幾人目瞪口呆,第一次看到柳氏如此失態,不知所措間,因柳並舟的到來而生出的歡喜一下被慌亂沖淡了。

「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好。」

曹嬤嬤倒是鬆了口氣,見她癱坐在地,也跟著坐地陪她,取了帕子,替她擦淚珠,不時伸手拍柳氏後背安撫。

柳並舟的回憶被女兒的哭聲打斷,眼中閃過無奈之色,大步上前:

「哭什麼!」

他伸手去拉女兒的胳膊:

「不就是做錯事了?爹在這。」

柳並舟一句話,令得先前還哭得撕心裂肺的柳氏一下怔住。

她早年喪母,性情一直好強,身邊有個柔弱需要她照顧的妹妹,自來擔任的都是靠山一樣的角色,極少聽到這樣的話語。

這對父女本來有多年心結,往來並不多,可柳氏聽到父親這話時,心中那股恐慌卻得到了安撫。

「有什麼話,進了屋再慢慢說。」

柳氏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

剛剛一通大哭後,她情緒得到宣洩,此時已經平靜了許多。

那雙本來已經如死灰般的眼睛重新亮了起來,整個人的精神都振作了不少,接過曹嬤嬤遞來的帕子擦臉,又借著父親的手爬起身來,一面轉身吩咐逢春去打熱水,以供自己與父親洗臉洗手。

她的失態只是那一陣,這會兒又恢復了以往的精明能幹,做完這一切後,她跟在柳並舟身後,任他坐了主位,自己則是坐到了他左手側的另一張椅子上,接著才又擦了一下眼睛,聲音沙啞的道:

「您怎麼來得這樣快?」

她先前哭著還埋怨柳並舟來得慢,這會兒又好奇父親怎麼才十二月下旬就到神都了。

「是一個人來的?怎麼沒找個人跟在身邊侍候?」

逢春很快打了兩盆熱水進來,分別放在椅子兩側的柜子上。

柳並舟並沒有急著回答,而是伸手去擰帕子,看了屋裡人一眼。

姚家留在屋裡的都是自己人,侍候的丫環、曹嬤嬤等也都是熟面孔,雖說多年未見,但柳並舟依舊一一辨認出來了。

「這是逢春、這是冬葵……」

「爹!」

柳氏性情急躁,見他不回自己的話,不由提高音量喊了一聲,話音之間竟有幾分當年還未出嫁時的嬌縱。

「你看你,急什麼?」

柳並舟搖了搖頭,說了她一句:

「那脾氣可跟你娘不一樣,倒與你祖母當年差不多。」

父女二人之間寥寥幾句對話,柳氏低頭嘀噥的幾句埋怨,頓時將二十來年的隔閡一下就衝散。

「我們十年未見,守寧的生辰也快到了,上個月我便尋思著入神都,說不定正好趕守寧的生日宴。」

他笑呵呵的,一派儒家文雅的風範。

「哪知在半路就接到了你的信,知道了家中發生這樣多的事情。」

姚守寧圍站在長輩身側,聽了柳並舟這話,心中略微覺得有些古怪。

她轉頭看了姐姐一眼,卻見姚婉寧也正好也在抬頭看她,姐妹倆交換了一個眼神,眼中都有不解之色。

上個月家中發生了事後,柳氏確實寫了信回南昭向父親求助。

可送信的人是柳氏特地找的,怎麼會這樣巧,半路就遇上了呢?就是遇上,雙方互不相識,怎麼就這樣陰差陽錯搭上線?

姚守寧詭異的覺得外祖父說不定是特意守候,所以拿到了這封特殊的家書。

但他為什麼會特意守候?除非他早就知道這封信的存在,所以才會這樣巧合的截攔。

就在這時,柳並舟似是注意到了姐妹倆的小動作,目光轉了過來。

姚守寧與他視線交匯的剎那,見他微微一笑,目光之中帶著感慨。

那眼神不僅僅像是在看一個疼愛的晚輩,仿佛終於見到了一個許久不見的故人一般。

柳並舟對她微微一笑,剎時之間,姚守寧看到他頭頂那支木簪發生異變。

原本是一支由木頭打磨而成的簪子,卻在片刻之中,在簪頭鼓出一個個米粒大小的鼓苞來。

那些細苞舒展,片片嫩綠的新芽從中張開,一下春意盎然!

她驀的瞪大了眼,仿佛有些不敢置信一般。

柳並舟見她如此動作,不由眼角微微一彎,露出一絲笑意來。

「姐姐——」

姚守寧回過頭,去喚姚婉寧,再看自己的大哥。

卻見眾人臉上神色如常,好似並沒有看到外祖父頭頂的木簪變化。

她再去看柳並舟,他頭上依舊戴著那支木簪,只是那簪身之上已經鑽出嫩綠新芽,那枝芽帶著勃勃生機,隨他說話轉頭,而微微顫抖,生動非凡!

柳並舟向她眨了眨眼,露出調皮之色,接著轉頭回應柳氏的話:

「潮平跟我一起來的,收拾了一些東西在馬車上,他走得慢,就在後面,我是搭了鄭士的車一道過來。」

他口中所說的『潮平』是柳家的下人,跟在柳並舟身邊許多年,對他忠心耿耿,又學了些武藝。

柳氏聽到有人陪他出門,這才鬆了口氣。

只是她想到家中發生的事,不由又淚眼漣漣。

「爹。」她低聲的喚了一句:

「自上月起,家中可發生了不少的事。」

事情要先從她接到了小柳氏託孤的信說起,「您也知道婉寧自出生時起,身體就不好,上個月,我聽聞江南有位孫藥王的子孫後代要來……」

柳氏為人雖說剛愎自用,性情也十分固執,可她知錯便改,對於自身的錯誤半點都不避諱,哪怕是當著三個兒女的面。

她將自己衝動之下要砸孫神醫的藥館,接著發生事端,使世子、孫神醫中邪,姚家卷進官司及後來自己受孫神醫蠱惑,令女兒與『河神』結下姻緣,繼而夢中成婚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不瞞您說,我這些日子暴躁無比,心中半點兒都靜不下來。」

柳氏拿起熱帕子,捂住了臉:

「昨夜我聽聞妖邪存在,如五雷轟頂,我不信守寧,害了婉寧,又有負致珠所託,把好端端的一個家弄成這樣,我,我……」

她又『嗚咽』著哭,「若非事情還沒辦完,我真是沒臉見人,若婉寧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啦——」

「胡說!」

柳並舟聽她這樣一說,頓時一聲斥責。

他慢條斯理的將雙手擦了一遍,接著將帕子扔回盆中,自顧自起身將披風解了,並沒有落坐,而是居高臨下望著柳氏:

「不過區區一絲妖邪之氣的影響,就使你慌了手腳,還說什麼活不下去,真是孩子氣!」

說完,他搖了搖頭。

眾人聽聞他這話,正有些錯愕間,柳氏不明就裡,茫然不解之時——

就見柳並舟一手負於身後,抬起右手,三指包握,食指與中指並列伸出,虛空寫字,嘴裡喊:

「子不語怪力亂神——」

那每一個字聽起來鏗鏘有力,在場幾人也都是讀書識字之人,知道這句話出自於孔聖人之口,可不知為何柳並舟此時會說這樣的話。

唯有姚守寧,總覺得外祖父這短短一句話中,仿佛蘊含了無窮的力量在裡面。

「誅邪!」

柳並舟神色一凝,『誅邪』二字說出口的剎那,大儒之力形成浩然正氣,化為天地之間一種奇妙的束約。

『嗷哈——』

在場眾人耳中像是聽到了一種似獸如蛇鳴般的詭異慘叫,好像十分悽厲一般,接著柳氏的面容扭曲。

細看之下,她的臉龐像是蒙了一層黑煙。

那黑煙如同被逼出體內,不甘的在她面龐盤旋,偏生她本人毫無察覺。

大儒的力量施展,『誅邪』二字化為法言,姚守寧驚駭萬分的見到她外祖父手指所划過之處,皆留下金影。

『誅邪』兩個金光燦燦的大字浮於半空,眨眼之間變成兩尾細長的金龍,直衝柳氏門面!

『嘶哈!』

那黑氣發出悽厲至極的警告,盤成一團,一隻朦朧纖細的蛇影在黑氣之中若影若現。

它正欲沖那兩尾金龍張牙舞爪,卻在剎時之間,兩氣相撞,黑氣瞬間被衝散!

兩條金龍輕而易舉撕破邪霧的封鎖,將那盤據其中的黑蛇之影擊潰,隱入柳氏的身體裡面。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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