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婉寧聽妹妹不停的碎碎念,一時之間覺得有些新奇有趣。

姚守寧向來活潑可愛,仿佛心中沒有煩惱似的,以往她還十分羨慕過。

可此時聽她娓娓道來,也知道她無憂無慮的笑容下也掩飾著自己的煩惱。

只是那時自己受苦於身體、病痛的折磨,以至於忽略了家人許多,對於妹妹的了解,也只是浮於表面罷了。

姚婉寧悵然若失,心情有些低落。

覺得自己這一生實在奇怪極了。

前十八年,她困守閨中,飽受病痛的折磨,而後這幾個月,卻又因喝下『神藥』,而被『河神』打下烙印,雖行動自如,卻能活到幾時都不知道。

「對了。」

正當姚婉寧神色怔忡之間,姚守寧說道:

「今夜世子約我出門,再查『河神』下落。」

她說這話時,目光落到了跟在姚婉寧身後那尊高大而沉默的黑影上。

提到『河神』二字時,姚守寧的心緊緊一縮。

但她猜想得沒錯,這個托著姚婉寧走的『河神』應該並非本體,對她的話半點兒都沒有反應,仿佛一尊泥塑的人偶。

「什麼!」

姚婉寧身體一震,滿腔愁緒被她這話震了個稀碎:

「你們還要出門?」

她並沒有問這兩人是幾時約好,畢竟世子今日白天才來過,當時情況混亂,這兩人趁機說一兩句話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對。」姚守寧點了點頭,跟姐姐道:

「你的情況危急。」她目光越過姚婉寧,落到『河神』身上,直言不諱:

「但我總有預感,姐姐,這件事情並非沒有迴旋餘地的。」

她的力量逐漸在強大,預感遠勝以往許多。

天眼一開,在姚婉寧的身上,她看到了那漆黑的濃霧,仿佛重重死氣將自己的姐姐包裹。

但在絕境包圍之中,她又仿佛感應到了一線生機,好似蘊藏在那濃霧之中,等待著她去尋找屬於姚婉寧的生路。

「你相信我,我可以救你一命的,姐姐。」

她伸手將姚婉寧的手掌緊緊握住。

姚婉寧的手冰涼而柔軟,不知是因為對未來的忐忑、對妖怪烙印的害怕,還是因為她的話,而微微在顫抖。

姐妹倆掌心相握,一個溫暖而堅定,一個冰涼而顫抖,在這一刻溫度相互傳染,仿佛心意相通。

就在這時,姚守寧的眼前異象再現:

眼前景物一扭,她心急如焚,懷裡似是抱了一物,破開迷霧,撞入一個陌生的世界之中。

有人正在遠處等她,那人影十分高大,見她的剎那,便迫不及待將她懷裡的『東西』接走。

一道沉穩中帶著威嚴的男聲有些興奮的響起:

「我大慶朝至今終於……有人了!……我必不負她所託……都是我的錯……她還好嗎?」

那雙眼睛望著『她』看,眼神中似是有無盡壓迫,一股強大的懾人威勢蓋壓而來,姚守寧剎時只覺得眼脹頭疼,嘴唇微微一動,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我娘呢?」

一道稚嫩孩童的天真聲音響了起來,有些急促的問:

「我娘呢?」

這句話像是一道魔咒,接連響在姚守寧耳中。

她既覺得莫名,又覺得驚悚,偏偏自己像是陷入了這一段詭異的循環里——

眼前再也看不到幻像,耳中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什麼男人身影、重重黑霧全都消失了,耳畔來來回回只聽到稚童的詢問聲:

「我娘呢?我娘呢?」

「我娘呢?」

「我娘呢……」

「我娘呢……呢……呢……」

姚守寧越想越是害怕,卻無處可躲。

直到有人推了她一把,輕輕的喊:

「……守寧!守寧!」

接著夜風吹來,凍得姚守寧打了個哆嗦。

陷入幻境的意識回悟過來,片刻功夫,她只覺得臉、手刺痛。

夜色霧蒙蒙的,遠處提著燈籠的冬葵轉過了頭,似是有些詫異這兩姐妹怎麼說著說著,便站在原地不走了。

身旁姚婉寧有些擔憂的望著她看,關切的問:

「……怎麼了?叫你半天了,也不說話。」

家裡接連發生邪祟之事,姚婉寧也知道妹妹血脈有異,深怕她是受妖邪所害,先前見她眼睛直愣愣的,仿佛魂魄離體,嚇得渾身緊繃。

此時見姚守寧眼睛逐漸有了光采,她心下一松,接著雙腿發軟,說話聲音都在抖: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姚守寧猶想著先前那詭異的稚童聲響,仿佛十分焦急的催著她問:「我娘呢?」

她見姚婉寧嚇得臉色煞白,猶豫了一下,沒敢直說,只是道:

「我似是做了個夢,夢到……」

她說到先前所見的幻境,一時又有些語塞:

「似是夢到了一個男人——」

那男人什麼模樣她看不清楚,只覺得身材十分高大,眼神有些嚇人,聽著聲音像是上了年紀……

除此之外,他好像說了些話,『大慶朝』、『有人』、『不負她所託』、『是我的錯』、『她還好嗎?』。

憑藉著強大的預感,姚守寧察覺到這些話中蘊含了巨大的信息量,可她力量不足,先前的幻境一閃即過,聲音若隱若現,壓根兒聽不清楚。

她思索半晌,想不出來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便牢牢將這些話記在心中,總覺得終有一日能將這迷底破解。

「男人?」

姚婉寧聽她遲疑半晌,說出這麼一番話,不由有些吃驚。

妹妹僅僅出神片刻功夫,就說做了一場夢,還夢到了一個男人……

她也並非蠢人,更何況近來經歷了不少離奇之事,頓時就意識到姚守寧這樣的情況恐怕並非一般做夢,說不準是『看』到某些異象了。

「他可說了什麼?」

「他說,說大慶朝終於……有人。」

姚守寧也不瞞她,將自己聽到的那番話都說給姐姐聽。

她還在皺眉苦想,卻沒料到姚婉寧聽了她這番話後,臉色雪白的同時,一隻手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腰腹。

姚婉寧的嘴唇微微哆嗦,眼睛悄悄濕潤,聽了妹妹的話,像是一顆大石落入心底,眼神之中卻逐漸生出希望。

自上個月夢中成婚之後,她與夢裡的那人夜夜相會,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細微變化了。

雖說她沒有證據,也不敢請大夫把脈,甚至這樣的事說來玄幻至極,可姚婉寧卻總覺得——

她的身體之中,仿佛有一個小生命在孕育之中。

「如果是這樣——」她的嘴唇動了動,將剩餘的話含在嘴裡:

「我就放心了。」

他說的是:大慶朝後繼有人了!

對此她十分篤定,心裡一甜,雙頰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嫣紅。

「守寧,守寧。」

姚婉寧伸手死死將妹妹的胳膊抱住,臉頰貼在她的肩頭,有些歡喜,又有些惶恐不安:

「你說我能活得過這一年嗎?你說我還能再活一年嗎?」

姐姐似是突如其來的有些悲觀,她的舉動一下將姚守寧的思路打破了。

少女忙不迭的轉身將瘦弱的姐姐一把抱入懷裡,她來不及去細思姚婉寧為什麼說這樣的話,只當她是因受妖邪騷擾,突然有感而發,害怕早死,才這樣一問罷了。

可姚婉寧為什麼會對『一年』這個時期如此在意呢?

姚守寧皺了皺眉,卻仍是抱著她哄:

「姐姐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不止一年,我要你活到七老八十,壽終正寢好不好?」

她帶著美好的祝福:

「熬過這一劫後,你將來定會幸福美滿,說不準兒孫滿堂,後世子孫福壽無窮。」

這一刻她說的話出自肺腑,全然忘了其他——也忘了世子說過:辯機一族擁有言出法隨的力量,說過的話,便帶著其血脈力量特有的祝福。

她話音一落,有些東西便悄然變動。

那抱著姚婉寧的『河神』之影微微一動,坐在他肩頭的那細小的影子也跟著扭了扭,似是受到了世間最有力量的祝福,只見那影子之上逐漸生出五官的雛形,仿佛一個小小的嬰童。

可惜此時姚守寧的力量還未達到極致,她『看』不到自己眼皮底下發生的這一幕,只隱約感到那『河神』肩上的影子閃了閃,耳畔像是響起了『嘻嘻』的笑聲。

聽著聲音,像是稚童。

她轉頭一看,周圍冷冷清清的。

身後是柳氏的庭院,她與姚婉寧姐妹相擁。

遠處冬葵提著燈籠,耐心的等著兩人上前,滿臉迷惑。

除此之外,四周空蕩蕩的,又哪裡有什麼孩童?

「好!好!」

姚婉寧雙眼含淚,望著妹妹:

「你既然說了,那必是極準的。」

她不敢活到七老八十,壽終正寢,只求可以活過這一年。

若她腹中真有孩子,只要能將這孩子生下來,便再好不過!

「我們先回去屋。」

姚守寧覺得姐姐的神色有些怪異,見她一哭,便伸手將她眼角的淚珠撫去:

「肯定準的,我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妖傷你性命,姐姐你相信我。」

「我信的,我信的!」

姚婉寧用力點頭。

兩人說了這一陣話,各自收拾了心情,都不再提這事兒,相扶著追上冬葵,回了屋中。

今日一天發生了不少事,姚婉寧身體雖說不累,但心神緊繃,卻有些熬不住。

她已經好多天都沒睡好了。

這些日子以來家中發生了不少的事,令她暗自擔憂。

除此之外,從上次鎮魔司來人,她夜裡在夢中詢問『他』,使『他』勃然大怒後,那夢中人便離奇消失,至今再也沒有出現過。

這樣的情況令姚婉寧感到不安,夜裡睡不安寢,已經好些天沒休息好了。

她心事重重,神色憔悴了許多。

今夜與姚守寧一番對話之後,姚婉寧像是得到了一個令她感到安心的保障,洗漱上床後,竟倒頭就睡。

「大小姐睡著了。」

清元幫她掖了掖被子,小心的替她理了理頭髮,見她睡得香甜,甚至發出細細的鼾聲,不由『嘖嘖』稱奇:

「從沒聽到大小姐睡得如此香甜過。」

她以前病痛,睡得不大踏實,後來『病癒』,卻又夜夜夢境纏身,自然是十分耗精氣神的。

白玉點了點頭,也看了姚婉寧一眼,向清元比了個手勢,二人端著洗漱後的水盆悄悄退走。

幾個丫環侍候了兩位小姐躺下,也都覺得疲累,各自睡去了。

姚守寧想著白日時與陸執之間的約定,不敢真的閉眼睛,只躺在被窩裡聽著四周聲音安靜下來了,才慢慢起身,強忍寒意,從柜子中取了衣服穿上,躲進了溫暖的被窩裡頭。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她原本猜測世子恐怕要子夜時分才來。

哪知不到亥時中,姚守寧便聽到窗外傳來『咄咄』的兩聲敲擊聲響!

她開始還以為是夜風寒涼,窗戶沒有上鎖,接著又聽『咄』的一聲,這下她聽得清楚,是有人在門外敲擊。

此時時間不早可也不算晚。

她豎起耳朵,依稀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響動。

「世子?」

姚守寧掀開床幔,翻身下床,寒氣鑽入帳內,凍得她直打哆嗦。

她喊了一聲,外頭就傳來一道輕輕的咳嗽。

那人雖沒說話,但那聲音分明就是陸執的。

姚守寧急忙彎腰穿鞋,起身時飛快將頭髮撩到後背處,跑到炕榻邊跪爬上去,見那窗戶緊鎖。

她將鎖一拉開,把窗提起一截,外面那人彎腰低頭,露出陸執的面容。

因蘇妙真身上的妖王暫時受到了克制的緣故,陸執身上的妖咒也跟著被壓制,短時間內,他的詛咒應該不會再發作。

所以他這一趟出行,並沒有再作女子裝扮,而是穿了一身便於行動的薄薄夜行衣,頭髮在腦後挽了厚厚一把,看上去竟不似要約人一同出門盜墓,反倒像是一位風流不羈的少年等待著與人約會出遊。

『噗!』

姚守寧雙眉一彎,笑得眼睛下方兩抹臥蠶似是兩彎小月,被自己的想像逗樂了。

「你笑什麼?」

世子不明就裡,皺眉問她。

夜色下,她皮膚白得發光,笑起來一雙眼睛像是盛滿了光輝,令他心中痒痒,總想上手將她眼睛蓋住。

「我覺得你像是要出門跟人有約似的。」

姚守寧將窗戶推得更開,接著上半身爬了出去,世子抓住她手肘,以免她摔落,聽聞她這樣一說,便自然而然的道:

「我是跟人有約啊。」他扶著少女爬出來,一手還有餘力去將那窗戶舉起托住:

「不是跟你有約了嗎?」

「不不不,我不是……」

姚守寧先前還想否認,但話才剛說出口,突然意識到世子說得不錯,他確實是跟自己相約出門盜墓。

「……」她頓時閉嘴,將原本想說的話一下咽回腹中,再也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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