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蘇妙真本能的就開口反駁。

她露出楚楚可憐之色,那狐妖的圓瞳與她的眼睛相重合,燈光之下,閃著碧盈盈的光澤。

姚守寧只見一個人身狐首的『邪怪』坐在自己的對面,嘴巴一張,吐出一大串粉紅妖霧。

霧氣瀰漫開來,欲將屋內所有的人包裹。

受了霧氣影響,先前轉過頭來看的人露出狐疑之色。

但就在這時,姚婉寧身後的『河神』陰影動了,將她納入懷中。

因此姚婉寧並沒有受到妖霧的影響,神智清楚。

姚守寧有些意外,轉頭往姐姐看去,卻聽她溫聲說道:

「表妹,你在笑什麼?」

她這一問與姚守寧含怒發問截然不同。

溫溫柔柔,帶著好奇、探究,卻一下將蘇妙真在『笑』的事定住。

「是想起什麼好笑的事了?」姚婉寧不著痕跡的問。

「我——」

蘇妙真一聽姚婉寧開口,心中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數次與姚婉寧言語打過交道,深知這個以往被自己認為必死無疑的少女難纏之處。

「外祖父說了,洪災將至,神都城有大禍。」姚守寧壓根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如連珠炮似的說:

「溫家裡也出事了,哪有什麼好笑的事?」

她這樣一說,受到紅霧影響的柳氏等人臉上露出糾結之色。

就在這時,柳並舟看了蘇妙真一眼,含笑叮囑:

「家裡有客人在,你好好說,不要胡(狐)言!」

他說話時,胸中正氣翻湧,口吐出的字句化為儒家真法,將那紅霧克制住。

蘇妙真臉上的狐影極為憤怒,呲牙裂嘴。

但有了他說話,柳氏、溫太太等人頓時清醒,不再受紅霧影響。

柳氏面色不虞,溫獻容眼中露出憤怒。

家裡曹嬤嬤、逢春及清元等幾個丫頭俱都不滿的盯著蘇妙真看,蘇慶春也露出懷疑之色。

「是不是我家出事,你挺高興的?」溫獻容眼睛紅紅,含怒問道。

「妙真。」柳氏一見情況不好,連忙喊了一聲。

「你先進屋坐會。」

眾目睽睽之下,那狐影情知誘惑失效,將那紅霧一吸,蘇妙真的臉上紅光隱沒。

頃刻之間,她眼睛裡的碧光消失,變回了正常模樣,露出她口鼻相連的狐嘴,臉頰兩側長滿紅毛。

雖說長相仍是詭異,但姚守寧卻感覺到這一刻,她身上的妖氣剎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在狐影消失的剎那,蘇妙真的臉上露出真實的誠惶誠恐。

狐妖遁逃了!

姚守寧隨即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絕妙的機會,當即大聲的道:

「可能表姐在幸災樂禍!」

「我沒有,我沒有——」蘇妙真慌忙搖頭開口。

她此時說話聲音嬌嫩,帶著顫音。

就算內心因為受『前世』記憶影響,使她對溫獻容充滿了怨恨,聽到溫家出事的消息感到開心,可她畢竟才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面對如此多人的注視,姚守寧的指責,沒有了狐妖的影響,她仍不可避免的有些害怕、畏縮。

「你有!」姚守寧十分篤定的開口,大聲的道:

「表姐之前受妖邪附身,曾受妖怪蠱惑,興許妖氣有殘留,所以才會做出如此怪異的舉動。」

她的話也有道理。

蘇妙真受妖邪附體,柳氏當日也看得清清楚楚。

更何況,相比起蘇妙真因為別人家出事就幸災樂禍,她更願意相信蘇妙真是被妖邪禍害影響了。

「看來那兩個道士沒用。」柳氏皺了皺眉頭。

溫太太母女沒有出聲。

兩人心中都十分憤怒,但也確實知道這位姚家的表姑娘受過妖邪蠱惑,才剛清醒不久。

「我,我被妖邪蠱惑過嗎?」

蘇妙真聽聞姚守寧的話,臉上生出一絲驚慌,但面對姚守寧目光,下意識的低下了頭。

從這目光相對,姚守寧便看出這位表姐心神不寧,似是有些懷疑,又有些害怕,但看她的眼神中帶著隱藏的恨意與牴觸。

「你被妖邪蠱惑過!」姚守寧開口。

家裡其他人接連點頭。

柳氏見她臉色慘白,心中不忍,連忙說道:

「妙真,你不記得就算了。」

蘇妙真卻往自己的弟弟看了過去。

姚家的人她並不相信,就連外祖父她也有很多不滿,她唯一勉強相信的,便是自己的這個弟弟了。

卻見蘇慶春也點頭:

「姐姐,你前些日子中了邪,看起來十分恐怖。」

他性情羞澀而又懦弱,當著如此多人的面,說話時聲音都在抖。

但他擔憂蘇妙真,又見姚家人以鼓勵的目光盯著他看,逐漸便生出膽氣:

「我們從江寧出發之後,你的神色就不大對頭,你……」他想了想,仍將蘇妙真對姚家的種種怨恨舉止咽入喉中。

他不是怕說出真相,只是怕說出真相之後,柳氏受到傷害罷了。

「你想一想,進入神都前,劉大爺離奇身死,而我們兩人卻全無察覺,事後更是因此牽連入獄。」蘇慶春小聲的道:

「這便是妖邪作祟的緣故。」

「還有——」

他又補充道:

「當日外祖父來家那一日,你身上也是鑽也邪祟,全神都城都親眼見到過。」

蘇妙真的臉色發白,隨著他的話,許多事情也逐漸想起來了。

西城案件之事,她也記得。

現在想來,確實疑點重重。

車夫劉大之死便十分奇怪,死於幾人臨時歇腳的莊子,自己姐弟沒有察覺,還當與平常無異一樣正常上路。

在她眼裡,她在韓莊只歇息一夜。

而在其他人眼裡,他們在韓莊停留了數日才走,走時姐弟二人,悄悄留下了屍首。

但蘇妙真記得清清楚楚,他們姐弟是與劉大一同上路。

此後姨父姚翝查詢案子時,問起過劉大外貌,她下意識的隱瞞。

不再受妖氣影響後,蘇妙真再回憶起此事,便有些驚恐的發現:這件事隱瞞之後對自己並沒有任何好處。

她情知自己身上隱藏了一道『神喻』,她雖隱隱猜到這『神喻』寄居在自己身上是有目的,但『它』一直以來與自己目標一致,都是為了幫自己報仇,及改變自己『前世』的悲慘遭遇罷了。

怎麼這種情況,在姚守寧等人眼裡,卻似是受妖邪蠱惑?

她心中生出陰影,蘇慶春還在道:

「世子出事那日,你一去後,世子也突然發瘋——」

蘇妙真也想起來了!

那怎麼能叫發瘋?她先是下意識的想反駁:難道世子表白自己,就叫發瘋嗎?

但她此時不再受妖氣影響,當日發生的情景一一浮現在她心中。

陸執『死而復生』,一醒之後便對自己大加恭維。

當日的許多回憶一一湧入她的腦海,許多像是被她下意識屏蔽的事也都跟著浮現——例如長公主當時的憤怒,柳氏等人吃驚至極的神色。

如今想來,世子當時的情況,確實形同發瘋。

她那時如霧裡看花,朦朦朧朧,現今一下思維清楚,便意識到這種情況確實不大對頭。

難道自己真是受到了妖邪蠱惑?寄居在她體內的不是『神喻』,而是妖邪麼?

她心中發慌,臉色越發難看,起身道:

「姨母,我有些不舒服,想先進屋坐坐。」

姚守寧見此情景,以為表姐已經清醒,心中一喜,正欲上前,卻見她眼瞳的中心處,一點碧光散逸開來。

緊接著她臉上浮出紅光,口鼻之內大量紅氣吞吐。

蘇妙真的眼中露出掙扎之色,但她與狐謀皮,早就已經出賣了一縷魂魄,與狐妖緊密相結合。

只是片刻之間,兩者便重新融合。

她眼中的惶恐被嬌弱取而代之,臉上露出有些怯怕的面容。

姚守寧心中一涼,知道表姐再度被蠱惑。

「好。」柳氏見她這模樣,十分憐惜的點頭:

「我讓逢春去替你端碗熱湯,你先在屋內坐坐。」

蘇妙真泫然欲泣,以袖子擋臉,輕輕抽泣了兩聲,點了點頭,快步進屋。

這一下,姚婉寧縱使沒有『開天眼』,但因為有『河神』守護,反倒不受紅霧影響,因此將她前後表現不同看得一清二楚,轉頭往妹妹看去。

姐妹兩人對視一眼,姚守寧心中雖失望於表姐重新受妖邪蠱惑,但今夜的事卻又讓她看到一線曙光——蘇妙真並非完全沒救,那狐妖也有心虛藏匿的時候。

她找到了希望,心情便好了一些。

隨著蘇妙真離開,這一小段插曲便暫時過去了。

曹嬤嬤領著冬葵幾人提來了熱水,擰了帕子遞到溫家母女身上。

溫太太接過熱帕子,攤開敷在臉上,眼淚無聲的流。

她先前失態至極,此時冷靜了一些,便借著擋臉的功夫哭了一陣。

不過她很快收拾了自己的情緒,放下帕子後,將前因後果說了出來。

原來今日長公主鬧出了很大的動靜。

她離開將軍府後,先是進宮尋神啟帝。

但皇帝記恨她先前打自己,便避而不見,並暗中下令召見皇室親貴,用來阻攔長公主。

朱姮蕊便大聲的在宮裡喊,提到柳並舟所說的洪災欲來之事,希望皇帝能下令征借城中各大糧商手中的糧食,遷徙沿江兩岸的百姓。

簡王等人隨後趕到,欲阻攔朱姮蕊,說這只是儒生術士無稽之談。

簡王道:『大慶受天道庇佑,幾百年來災禍極少,又怎麼可能會有大禍降生呢?』

他暗指長公主這番話是在指責神啟帝不仁,所以才使天道大怒,更說道:

「柳並舟只是儒生,又非神佛,不能掐算前塵後事,又怎麼知道洪災即將來臨呢?」

他認為長公主是受了柳並舟迷惑,並勸朱姮蕊,說是遷沿江百姓一事事關重大,強征城中糧商手中的米糧,容易引發糧商不滿。

近來雨水不停,本是多事之秋,他以長輩身份勸阻長公主,讓她不要鬧了,這樣一通亂喊,可能災禍還沒有來,便先使民心生變,引發百姓恐慌。

朱姮蕊早看簡王不順眼。

前幾日靜清真人死訊通過兒子的口傳入她耳中的時候,她就已經有心想要修理這老頭了。

此時見他不知好歹,竟敢鑽到自己眼皮底下來找麻煩,如今大事當前,她沒有時間耽擱,也確實需要殺雞儆猴,便令手下將簡王綁了。

「立即將我皇叔送往瞭望台。」長公主吩咐道:

「當年太祖建立此處,是為了有事第一時間能將消息報往神都。皇叔既然不信今夜有洪災來臨,便請皇叔今夜親自留守在那裡,好好看個清楚!」

簡王當時面色大變。

他已經九十多歲高齡,又向來養尊處優。

縱使沒有洪災,可此時天寒地凍,風雨交加,瞭望台上環境粗陋,他這把老骨頭恐怕熬不住。

再者說,他雖說嘴硬,但心中對於洪災一事卻是半信半疑的。

柳並舟神通毋庸置疑,更何況他的老師,乃是當年的天下第一儒張饒之,儒家力量非同一般,興許柳並舟確實得知了洪災一事。

就算柳並舟無法掐算,可近來雨水頻多,城中已經不少地方鬧起水禍。

神啟帝近年來沉迷修道,不理國事,全國各地河堤年久失修,鬧災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先前之所以與長公主唱反調,純粹是記恨當日陸執壞自己好事,後又找上門來打自己家僕,使自己顏面盡失。

簡王認為朱姮蕊沒有管理好自己的兒子,又不尊重自己這個長輩,再加上皇帝有請,一心想要討好神啟帝,有意要借著這個事,給長公主下眼藥。

卻沒想到長公主心狠手辣,此時分明是想要自己命的。

「你不要亂來!」

簡王面色大變,連聲指責:

「朱姮蕊,我可是你長輩,你這是想要忤逆悖上,試圖害我!」

「這怎麼能叫害?」長公主冷笑一聲,道:

「據說瞭望台當年建成之後,太祖親自上去過。」她眼皮一翻,握緊了手中的長槍:

「怎麼,太祖上得,你上不得?」

「身為皇室子孫,關鍵時刻得為國出力!」她懶得再跟簡王廢話,提槍重重往地面一杵:

「將簡王爺綁走,不允許有人相救!」

她一錘定音。

身邊私軍如狼似虎,頓時將一群被神啟帝請來的皇室國戚震住。

簡王哭天搶地的被綁走,其他人群龍無首,不敢再開口。

神啟帝當時聽到外面的動靜,心中又慌又怒。

而就在這時,溫慶哲正在宮中任職,也將這些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今日溫太太在姚家受了奚落,回去之後悔恨難當,也派人與他說過。

這會兒又聽長公主提起洪災將至,而神啟帝避而不見,他對柳並舟十分信任,除此之外也認為降雨時間長了,水禍一事並非空穴來風。

而神啟帝此時因為私怨避而不見,此非仁君所為。

溫慶哲本人官職雖小,但品行正直,哪裡見得慣這種事呢?

因此提筆寫了一封奏摺,上呈皇帝。

最終的結果姚家人此時也知道了——神啟帝心胸狹小,並沒有容人之量。

再加上長公主後來滿宮尋他,終於在顧後宮中將他找到,並對他大加喝斥,甚至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聖旨,逼他取出玉印蓋章。

這一舉動被神啟帝視為奇恥大辱,他心中憤怒至極,又聽說一名姓溫的七品小官寫奏摺罵他,心中大怒。

他暫時制不了朱姮蕊,還制不了你一個七品小吏麼?

一怒之下,溫慶哲被打下刑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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