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一響,屋裡眾人怔了一怔,接著姚守寧姐妹三人臉上都露出不同的神情。

蘇妙真的眼中夾雜著厭惡之色,而姚婉寧則轉頭與妹妹對視,無奈之中夾雜著幾分焦慮:

「朝廷這樣殺人,何時才是盡頭?」

說話的功夫間,「叮鈴鈴」的聲音響起,接著有一個男人的唱吟聲若隱似無的傳來:

「……三清庇佑,王虎歸來……」

蘇妙真低聲道:

「隔壁趙大人家,王嬸請了道士,為她兒子立了個長生牌,想借道家力量保他性命。」

這幾個月來發生了不少事。

先前城裡人大量妖蠱發作後,引發百姓恐慌,許多人為了家裡人平安,便開始信奉道士。

而這些道士之中,除了少數青峰觀及城中各大道觀註冊的掛牌「真道士」外,亦有不少趁機招搖撞騙的騙子,鬧出了不少案子。

之後神啟帝重新掌權,捉拿妖變之人,同時亦抓捕了不少這樣的假道士,才終於還了神都城一個清靜。

「一些假道士被抓後,不是很少人再請人做法了嗎?」姚婉寧聽蘇妙真這樣一說,不由皺眉問了一句。

「抓了之後消停了一段時間。」蘇妙真欲言又止,最終道:

「但幾天前,朝廷出了個法規。」

「什麼法規?」姚守寧也好奇的問。

她近來夜裡沉迷學習,白日時又要照顧家人,便少了許多精力去打探外頭的事。

「就是買罪。」蘇妙真說道。

「買罪?」

「買罪!」姚守寧與姐姐相互對望一眼,二人不由輕呼了一聲,顯然對於這個名頭都十分陌生。

「嗯。」蘇妙真點頭:

「朝廷發布公告,說是早在先王朝時,就有買罪的說法。」

公告稱:神啟帝憂國憂民,夜不能寐,夢中得神仙授意,欲頒布買罪令。

柳並舟聽著姐妹幾人的閒聊,沒有出聲,但眼中卻透出怒意。

「所謂的買罪令,」蘇妙真說話時小心的看了外祖父一眼,見他凝神傾聽,便又接著說道:

「便是按照罪行的大小,上交不同的銀子,交錢之後,死罪能饒,小罪能消。」

那些裝道士行騙的人當初借著妖變之事,騙了不少銀子,趁此時機紛紛脫罪。

短短几日時間,朝廷賺得盆滿缽滿,而神都城中又多了不少穿著青袍的道士。

姚守寧聽得無語,蘇妙真又接著說道:

「因為近來朝廷殺了不少早前抓捕的妖化之人,鬧得人心惶惶的,聽說隔壁王嬸擔憂獨子王虎性命不保,每日以淚洗面。」趙大人一家也算心軟,憐她在趙家侍候多年,便為她出錢請了個道士前來作法,想要保王虎平安。

「荒唐。」柳並舟搖了搖頭。

說話的時候,外間的哭喊聲更大了些。

隨著哭喊聲一響起,姚守寧便透過屋門,看到西北方向有血紅霧氣蒸騰而起,衝上天際。

「怨氣!」她近來跟著空山先生學了一段時間,此時一眼便辨認出這血光乃是怨煞之氣。

人受枉死之後魂魄不得安息,便會化為天地怨氣盤橫於這個世界。

若是太平年間,天下人中有少部分人心懷怨氣,但更多的可能滿足於現狀,形成國運平衡,尚可壓制怨氣。

一旦到了亂世之時,怨氣過盛倒壓國運,便會造成失衡,便如陰倒壓陽,會滋養出滅世的大妖孽。

「外祖父。」她有些擔憂的看向柳並舟,卻見柳並舟也站在窗前,有些擔憂的盯著外面的情況看。

「轟隆隆—

—」半空中突然響起雷鳴音。

正值七月盛夏午時,先前還晴空萬里,轉瞬之間狂風吹來大片雲層將太陽擋住,天空剎時陰了下去。

黑雲傾刻間壓頂,伴隨而來的是電閃雷鳴聲。

「轟——呼——」風席捲而來,貼著屋頂刮過,瓦片被狂風掀動,發出「喀喀」響聲。

院裡種下的小樹壓彎了樹冠,幾欲被吹折。

一些晾曬的東西被高高掀起,接著「哐鐺」落地。

有人驚慌失措的喊:

「是不是妖邪又來了?」

「天將亂,妖孽起。」柳並舟長嘆了一聲,說話的同時,天邊烏雲堆疊,「嘩啦」的水流聲在姚守寧耳側響起。

「外祖父,「河神」。」她聲音有些乾澀,喊了一聲。

就在這時,她雙眼一眨,這些日子以來空山先生教導的知識浮現在她心頭。

她心中一動,面前視野隨心而變——遮攔住她雙目的房舍、街道逐漸消失,她的目光直看向了城西南方向的白陵江。

此時的白陵江再度泛起漣漪,江面上黑氣翻騰,江水被映照成黑色,透出一種詭異的危機。

江心之中有數道漩渦旋轉,似是江底有暗流生起。

初時這些漩渦還不大,但須臾之間這些水中的小漩渦便仿佛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強行吞併。

江底如同出現了一個漏洞,以先前小漩渦包圍的中心處的水流突然下沉,逐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漩渦之中黑氣冉冉升起,隱可見黑繭雛形。

「河神」就在繭中!姚守寧心中這樣想著,那繭中散發出強烈的怨氣,直接衝擊她的視野,污染她的神魂。

此時的姚家之中,姚婉寧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妹妹的不對勁兒。

她的眼中出現了數道細微的紅血絲,眨眼之間,這些血絲由紅變黑,姚守寧眼瞳中的黑色疾速增漲,瀰漫她的整個眼眶。

「守寧不對勁兒!」姚婉寧尖叫了一聲。

柳並舟回過神來,出手如閃電,右手食指與中指相併,點中了姚守寧的額心:

「靜心!凝神!妖邪退!」

他疾喝聲中,才氣迸發,化為金芒沒入姚守寧額心之內。

但這絲金芒一入姚守寧的額心,便如溪流匯入大海,掀不起半分漣漪。

柳並舟心中一急,再運儒力,就在這時,姚婉寧也焦急異常,捏了帕子替姚守寧擦額頭的汗。

說來也怪,那原本倔強至極的黑霧在她手掌碰到姚守寧臉頰的剎那,如被針扎一縮,下意識的一縮、一退。

柳並舟的力量再度輸入時,姚守寧眼裡的黑氣受到壓制,迅速退開,那布滿眼球的黑絲色澤消退,半晌恢復清明。

姚守寧如大夢初醒,「噔噔」後退,臉上露出餘悸。

危機解除,眾人俱都鬆了一大口氣。

「外祖父……」先前發生的情況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但她已經意識到自己中了招。

在「看」到白陵江出現了漩渦,漩渦內出現了黑繭,那繭還未露出冰山一角,她受黑氣所沖,失去了意識。

若非柳並舟及時出手,她可能會受到邪氣的玷污,徹底失去意識,淪為行屍走肉,如「河神」一般,行事憑本能控制。

「你這孩子!」

柳並舟以往對她和顏悅色,此時卻忍不住板起了臉,教訓道:

「跟著空山先生學了一段時間,以為學有所成,行事便越發激進。」

想起先前的事,柳並舟又是後怕又是有些生氣:

「那些怨氣不知積攢了多少年,是受天下數十萬含冤枉死

者、千千萬萬受苦受難的生靈的不滿匯聚而成,此時被城中斬首者的怨氣激活,厲害非凡。」他臉都白了,道:

「辯機一族血脈雖說特殊,但你畢竟年少,學又沒學多少年,怎麼敢這樣去直視?一旦你的意識受到了污染,到時空山先生趕來恐怕都難救你!」

不僅如此,辯機一族是受上天眷顧的寵兒,在生時血脈力量非凡,若失去意識,恐怕便會如「河神」一般成為禍患。

姚守寧臉色慘白,自知行事衝動,不敢出聲,乖乖聽訓。

柳並舟見她還知道怕,後面隱藏的那句話便並沒有說出口。

他緩和了一下語氣,說道:

「幸虧你姐姐反應敏銳,我又在家,下次切不可如此衝動行事。」

「是。」姚守寧內疚的應答,又向姚婉寧道謝:

「謝謝姐姐。」

姚婉寧搖了搖頭,抿了抿唇,有些不太高興的樣子。

但她最終摸了摸自己高高頂起的肚子,壓下了心中的情緒,問道:

「守寧,你剛剛到底看到了什麼?怎麼會突然遇到危機?」她說著說著,又有些焦慮:

「我聽到你喊了「河神」。」

事關「河神」,一切也算與她有關。

蘇妙真不敢出聲,柳並舟神情嚴肅,也問:

「守寧看到「河神」了?」

「對!」姚守寧點了點頭,想起先前看到的一幕,表情逐漸有些急了:

「外祖父,姐姐,我看到「河神」即將現身了。」

她提高了些音量:

「白陵江中出現了漩渦,「河神」就在裡面,比上次看到時,力量更強橫。」她一口氣將先前所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他」還沒現身,我只看了那「黑繭」一眼,怨氣便玷污了我的神識。」

經過數月的修行、學習,又曾因為親身目睹那黑氣現形,並與之打了交道,姚守寧對「河神」的預判比以前更准,她斬釘截鐵的道:

「我有預感,不日之後,「河神」就會出現,這一次「他」如果出現,會給神都帶來絕對的危機!」

這不是危言慫聽,她正色道:

「當「他」來時,如果不將「他」擊退,神都城可能……」

無法保住!

後面的話她沒有再說,可柳並舟瞬間灰敗的臉色已經說明他可能猜到了這樣的結果。

「河神」要來了!這次「他」再來,帶來的後果可能不僅僅是之前白陵江泛濫後造成的洪災那麼簡單,極有可能會收割走大波生命。

如果不趕緊想辦法,神都城中可能會生靈塗炭,屍橫遍野!

「「他」傷你了?!」姚婉寧提高了音量,問了一聲。

她脾氣溫柔,極少生氣,與人說話向來都溫言細語,此時這樣說話已經是很生氣了。

姚守寧愣了一愣,接著下意識的點頭。

「「他」傷你了,他險些害你性命?」姚婉寧強忍怒火,又如確認般再問了一聲。

「嗯……」姚守寧小聲的應答,姚婉寧咬牙切齒:

「「他」怎麼敢,他怎麼敢打我的妹妹!」

她說話時眼圈通紅,抱著肚子,似是又傷心又生氣。

縱使柳並舟足智多謀,姚守寧聰明機靈,此時面對姚婉寧的傷心詰問,二人面面相覷,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興許,興許「他」只是個妖邪……?」半晌之後,見無人說話,蘇妙真小心翼翼的接了句嘴。

這話一說完,她看到姚婉寧眼中有水光閃爍,似是要哭,頓時不敢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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