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總會遇到輕捲簾幕,芳華如錦的記憶,最後都發現散若雲煙無痕。紅塵步醉那年那月無訴說一縷幽情和剩下的幾分痴,若是軒窗風雅,便會淚水盈頰,輕輕彈起一曲弦音醉盡浮塵天下。

當鬢染霜華,才發現時光流年,一抹流光,片片落紅碎影,流連殘夢,掬起一縷纖瘦月華,揮毫儒墨,漫捲風絮,落筆成花,就去點起一盞心燈,想起當初的匆匆忙忙。

顧青辭洗不下來的走過去,每一步都仿佛過了十年,待到盡頭停下時,他在恍惚間看到了白髮蒼蒼,眼前微微動盪,濺起漣漪,入眼的還是面容白皙,肌膚水嫩,仿若屋檐邊上冰晶,身姿妖嬈,走著一股傾瀉而下的風流。

「青衣姑娘!」

顧青辭穿著一身儒衫,卻又在腰間懸掛著一柄劍,微微躬身,劍鞘輕擺,拱手執禮,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青衣打了福輯,寒冷的天氣讓她唇中吐出的氣息迅速化為白霧,讓她清麗無瑕的容顏平添了幾分美麗,輕聲道:「顧大人,你終於來了!」

顧青辭有一些詫異,道:「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青衣微微側身,請顧青辭上樓,跟在顧青辭身後,她在顧青辭身旁,永遠都是淡雅的,總是在顧青辭身後半步,即便她才是這裡的主人,也依舊如此。

顧青辭進了紅袖招,青衣才慢慢說道:「我知道顧大人您醒了,也知道不適合打擾您,所以便在這裡等你。」

顧青辭環視了紅袖招閣樓里一眼,燈火如常,卻沒有往日的繁雜,一個人都沒有,回過頭看了青衣一眼,道:「所以,為了等我,你這偌大的紅袖招都不做生意了?」

青衣淡淡點頭,道:「想來大人您現在也不喜歡太嘈雜了。」

顧青辭上了樓,踏在地板上,回過頭望了望青衣,儒雅有致,完全挑不出一點瑕疵,一如青衣做事,也能讓他感覺到完美無缺,只是……嘆了口氣,道:「難不成我一直不來,你就一直不做生意了?」

青衣搖了搖頭,語氣很平緩卻又堅定道:「不會的,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因為,你要走了!」

顧青辭眉頭一挑,道:「看來,你知道我是來告別的。」

青衣給顧青辭端來一杯熱茶,放在顧青辭面前,又轉身輕輕地關上了門,飄然而來,坐在顧青辭對面,道:「我還知道你不是立馬去京城,你會帶著馬大人的骨灰去青州。」

顧青辭喝了一口茶,驀然抬起頭,他這才發現,面前這個少女,真的很懂他,比任何人都懂他,輕嘆了一下,道:「從此江湖路遠,若是有緣再見!」

青衣面色如常,眼神里卻千迴百轉,沉默了好半晌,才悠悠道:「那……顧大人,您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有!」顧青辭點了點頭,道:「我有些放心不下長嶺縣,我擔心我離開之後,這裡又會恢復當初一般,而龐世龍和趙典史兩人不一定能夠鎮壓,若是真有那一天,希望你多多幫襯。」

「好,我記住了!」青衣沒有任何猶豫,道:「我保證只要七秀坊在長嶺縣一日,便會和縣衙合作,只是,當初的飛鷹幫,如今的扶風堂堂主冉登不也是您的人嗎?」

「幫派終究是幫派,」顧青辭冷冷道:「若是主人實力足夠,它自然很聽話,但若是換了一個勢弱的主人,他便很有可能反客為主。」

青衣心頭微微一怔,有點苦澀,她本以為她已經很懂顧青辭,可偏偏面對顧青辭時,她總把握不了他的節奏,顧青辭的轉變總會讓她錯不及防。

「那,若真的如此,我應該怎麼做?」

顧青辭慢慢將茶杯放下,語氣冰冷道:「我已經給過他們一次機會了,若真是不識好歹,那就在也沒必要存在,長嶺縣……是個很好很好的地方,很美很美……」

青衣點了點頭。

夜裡,總是冷的,無邊黑暗裡只有零零散散的幾處燈火。

青衣給顧青辭彈奏了一曲,餘音寥寥。

顧青辭聽得很入迷,青衣的琴技是比不上顧青辭的,但是,顧青辭很少彈琴,即便彈琴,他也並不能夠自己欣賞得到,所以,青衣的琴聲,很讓他入迷。

「顧大人,上次聽你撫琴,卻只有幸聽到一點,不知道青衣能不能有幸聽你完整彈奏一曲?」

「可以!」

顧青辭並沒有拒絕,很乾脆的答應了,算作是告別。

夜裡的房間,只有兩個人,顧青辭撫琴,青衣起舞,沒有太多離別傷情的話語,也沒有默默凝望無言,更沒有淚眼婆娑無語凝噎,只是撫琴伴舞。

夜半,顧青辭離開了紅袖招,青衣送到了門口,分開時,顧青辭給了她一張宣紙,上面寥寥草草幾句話: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便是青山,還是陶醉,只是……只是,多有憔悴!

……

正月十五,元宵節。

清晨,顧青辭借著熹微晨光,慢慢地出了門,他背上背著一個黑匣子,這黑匣子分為兩部分,底下一部分裝著一個骨灰罈,上面是一些簡單的行禮,最後用一塊麻布裹著便背在了身上。

與黑匣子並排的,是一柄劍,劍長三尺三,劍柄如人骨,劍鞘是墨玉,也被一塊麻布給包裹著,風輕輕吹起,兩塊布被風吹得呼呼作響,他牽著馬,慢慢走在青石板街道上,「踏踏」的馬蹄聲,在清晨的街道響起。

一襲白色儒衫,風來飄蕩,腰間隱隱突現一個淡淡褐色的酒葫蘆,似乎酒香四溢。

或許是太早了,街道上沒遇到一個人。

走了一會兒,顧青辭翻身上馬,策馬向城門口而去,卻在出了城門時停了下來,霧裡朦朧,他看到了城門兩邊擠滿了人,無數的人頭攢動,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還有幾個臉頰黑紅的大嬸拿著手絹抹著眼哭著說些什麼。

顧青辭翻身下馬,望著城門口一眼望不到頭的百姓,轉身望向另一邊的龐世龍等人,破口大罵道:「龐世龍,老子早就說過,別打擾百姓,我還沒走,你就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了?」

龐世龍正張口準備解釋,卻沒能說出來,因為太多的百姓暴動了起來,熙熙攘攘,嘈雜斑駁,嚇得所有差役都緊張了起來,不過,最後這些動亂都匯聚成了一句話:

「恭送顧大人!」

顧青辭背著黑匣子與玉骨劍,站在風中拳掌相搭行禮,陡然間便多了幾分豪壯之氣,沉聲道:「各位父老鄉親,顧青辭……告辭!」

話音剛落,便像說書先生的響木響起了,也如一顆血糊糊的人頭落地,道旁的百姓徹底躁動起來。

北風還在吹,顧青辭翻身上馬,迎著北風,鞭子在馬屁股上一抽,往南方而去,後面很多人追趕上來,顧青辭策馬狂奔,沒敢回頭,直到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消失在風聲里……

當是冬末,北國奇寒,風雪無情,江湖儘是不歸人。呼呼風響,吹的人臉疼,龐世龍招呼著眾人往城裡回,有一個小孩兒突然跑到他面前,抬起頭問道:「龐大人,顧大人什麼時候回來呀?」

龐世龍望著遠方,吐了一口氣,道:「等你長大了,顧大人就回來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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