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小兵對著手機嗯了兩聲，立即收起了手機。
「奶奶，連鎮長都鼓勵她留在鍾家村，您能夠讓她走嗎？即使您走了，村子裡還有其他的老人，需要她照料。」鍾小兵耐心地向鍾大娘解釋著。
鍾大娘回去也好，不回去也好，都不能改變劉小玉當志願者的志向。
鍾大娘陰沉著一張臉。
她感覺，她回不回老屋，對阿黃而言，已經無所謂了。
鍾大娘頹然地坐到客廳的沙發上，嘆了一口氣。
她離開老屋，期望在她出走之後，劉小玉有可能無所事事的如意算盤，落了空。
根據鍾小兵的口吻，就算鍾大娘不再回農村，劉小玉暫時不會撤離鍾家村。
現在，鍾大娘該何去何從？
她並沒有在東湖國際小區長期居住的想法。
城市的繁華，激不起鍾大娘絲毫的樂趣。
她對東湖國際小區不感興趣。
「我要回家！」鍾大娘在心中吶喊。
鍾家村那幢兩層樓的磚瓦房，才是她心目中真正的家。
鍾小兵上了一天班，實際上非常的累。
他非常想走進那間安靜的主臥，倒頭休息片刻。
可是，剛進門時，鍾大娘的一番質問，使鍾小兵感受到了鍾大娘住在東湖國際小區的不快樂。
鍾大娘那一聲嘆息，使他聽到了她心靈上的孤寂。
這個時段，曾麗英帶著鍾兵兵，去小區散步去了。
家裡只剩下鍾小兵和鍾大娘兩個人。
如果鍾小兵丟下鍾大娘去休息，客廳里立即會變得死一般沉寂。
鍾小兵問鍾大娘：「奶奶，您現在想看電視嗎？如果想看電視，我就為您把電視機打開。」
電視？
鍾大娘聽清楚了「電視」兩個字。
她苦笑了一下，搖搖頭。
鍾大娘說：「電視？你上班去了，我在你這裡就是看電視，除了看電視，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打發時間。你回來了，又叫我看電視，暈」
鍾大娘說的是肺腑之言。
她到大城市西州來，第一次，還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補牙齒。
第二次來，似乎就是為著看電視而來。
鍾小兵啞然。
他能夠想像得到，他上班去後，家裡只剩下鍾大娘一個人，會是一個什麼情景。
看電視應該是鍾大娘主要的生活方式。
他仿佛看見鍾大娘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的樣子。
看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電視機的畫面還在牆壁上跳躍著，聲音繼續播放著，可是，那個看電視的人，已經歪著一顆蓬鬆著花白頭髮的腦袋，打起了瞌睡。
鍾小兵想，鍾大娘肯定是一個非常寂寞的看電視的人。
可是，城市裡面的人，就是這種生活方式，年輕人上班，老年人駐守家中啊！
誰又能夠說，這種生活方式不是天經地義的呢！
鍾小兵轉念一想，鍾大娘此刻不願意看電視，她說的也是實情。
他下班回家了，不讓她再看電視，而是陪她聊聊天，才是孝敬鍾大娘的好辦法。
鍾小兵強打起精神，抑止住了進臥室休息的衝動，坐到了客廳沙發上。
鍾小兵說：「奶奶，我知道您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一定感到孤單寂寞，我下班回家了，陪您說說話，解解悶兒，好吧？」
鍾大娘見他強撐精神的那個樣子，又有些於心不忍。
鍾小兵畢竟作為一個大男人，是一個家庭的掙錢支柱。
除了期望他多掙些錢，養活一家老少，能夠奢求他更大的壓力嗎？
鍾小兵從農村來到城市，到立足於城市，這個過程，不是一個容易的過程。
鍾大娘看得出來，他的臉上滿是疲憊。
鍾大娘又嘆了一口氣。
她搖搖頭。
她對鍾小兵說：「小兵啊，我就掏心窩子與你說幾句話吧，我只是想把我的想法說出來，你聽完就去休息吧，因為你上班已經很累了。」
鍾小兵的頭枕在沙發靠背上。
這個動作減輕了他身體的負荷，讓他感覺精神好了許多。
實際上，鍾小兵長期忙於上班，很少與鍾大娘促膝談心。
有時候，鍾小兵真的摸不透，鍾大娘到底想了些什麼事情。
鍾小兵望著對面鍾大娘的臉。
那是一張清瘦又皺紋密布的臉。
她的眼睛有些黯淡無光，眼神遊移不定。
鍾小兵對鍾大娘說：「奶奶，您想說什麼話儘管說，我仔細聽著。」
鍾大娘緩緩說道：「小兵，你從農村來到城市，找到了工作，買了房子，你變成了一個城市人，可是，我這個老太婆，永遠是一名農村人，你這兒的生活，不適合我。」
對於鍾大娘說的這句話，鍾小兵並不感到吃驚。
鍾大娘說得很真實，很實在。
鍾小兵說：「奶奶，我知道您在農村生活了大半輩子，您的生活方式和思想屬於農村，不屬於城市，然而，我現在的生活狀況，不可能再回農村務農，可是，我又是一個普通的中國人，背負著孝道二字。」
鍾大娘乾澀的眼眶中，終於噙出了眼淚。
她伸出指節瘦骨如柴的右手，抹了一把眼淚。
鍾小兵又說道：「奶奶，像我這樣的農民工，湧進城市成了一股潮流，誰也沒有辦法改變這個現實，我們的長輩們，也只有跟著我們進城，來城市養老，這件事情別無選擇。」
鍾大娘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滴落下來。
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是多麼不情願進城養老啊！
鍾小兵看見了鍾大娘的眼淚，看到了她深深的痛苦和不甘。
他還是不希望她回農村去，希望她安心留下來。
鍾小兵繼續對鍾大娘說：「奶奶呀，你看曾麗英的父母，他們不是很高興地進了城嗎！還有我的姑姑和姑父，他們同樣進了城。你能夠指望他們將來回農村養老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儘管鍾小兵是一個平凡人，但是，憑他的思維，他推斷他的判斷完全正確。
鍾小兵想苦口婆心地勸說一次鍾大娘，別執迷不悟了。
鍾大娘止住眼淚。
鍾小兵說出的每一個字，像針一樣扎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