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大娘終於鼓起勇氣,向鍾小兵提出回老家的要求。

這是她在目睹送紅苕老大娘,在小區垃圾箱拾垃圾的第三天。

第三天,正好是周六。

這個周六,鍾小兵破例不上班,被老闆娘龍利婷獎勵休假。

鍾大娘一大早起來,吃過早飯,見鍾小兵閒著,再一次與他談話交流。

這一次,鍾大娘把目睹的農村進城的兩位老年婦女,在小區垃圾箱拾空塑料瓶賣錢的情況,詳細向鍾小兵陳述了一遍。

鍾小兵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故事。

聽罷,鍾小兵說:「奶奶,別人願意拾廢品賣錢,那是別人的自由,也沒有什麼大驚小怪。」

鍾大娘很不服氣。

鍾大娘說:「不是我大驚小怪,而是你根本不懂一個道理,我們這些農村老年人,不像城市老年人那樣有豐厚的養老金,城市又沒有土地讓我們耕種,她們就只能做拾廢品這種事情,你想想,那些有錢人,會做這種事情麼!」

鍾小兵說:「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人與人總是不一樣,您不能要求所有人的生活都一致啊!」

「反正,我不願意像她們那樣,也在垃圾箱裡拾廢品。」鍾大娘對她們拾廢品深惡痛絕。

鍾小兵笑道:「奶奶呀,我沒有叫您去拾廢品啊,您天天閒著就很好,雖然您沒有城市老人那樣豐厚的養老金,但是我身強力壯,完全可以養活您,您需要什麼說一聲就行。」

「你以為那兩個拾廢品的人,就沒有人養活嗎?」鍾大娘一點也不高興,「她們還不是後代進了城,才跟著進城享福,可是,城市的福,她們根本享受不起。」

在鍾大娘的心目中,農村人耕種土地,即使累一點,還算天經地義。

在東湖國際小區的垃圾箱裡拾空塑料瓶,算什麼一回事?

「小兵,我還是回到農村去生活吧,今天,你不是不上班嗎?你把我送回鍾家村去。」鍾大娘這樣說道。

三天前,鍾大娘看到她們拾廢品那一幕,黯然神傷。

鍾大娘從小區回到鍾小兵的家,坐在猶如籠子似的客廳里,沉默長久,便有了回農村的想法。

這三天來,回農村的念頭一直在她心頭纏繞,揮之不去。

回去吧!

一個聲音在她心中吶喊。

回鍾家村去!

鍾家村的老屋才是真正的家!

鍾大娘有了回農村的念頭,沒有立即說出來。

她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產生了什麼樣的思想情緒,鍾小兵一點都不知道。

鍾大娘思考了三天三夜,心中那個吶喊的聲音沒有消逝,反而愈加清晰。

回去吧!

回鍾家村去!

鍾家村的老屋才是真正的家!

現在,鍾大娘的信念更加堅定,必須回去。

是的,鍾小兵說得沒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那個農村剃頭匠老大爺進了城,在家中開理髮店,算一種活法。

那個送紅苕的農村老大娘進了城,在小區垃圾箱拾廢品,算另一種活法。

鍾大娘也希望有自己的活法。

回到鍾家村去,住在老屋裡,與阿黃為伴,度過平靜的每一天,就是鍾大娘理想的活法。

鍾大娘對鍾小兵說:「小兵,你說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要有屬於我的活法,我要按照我的意願生活,即使到了死的那一天,死而無憾。」

鍾小兵吃了一驚。

鍾大娘一口氣說了這樣長的一句話。

她的言辭富有邏輯和哲理。

她像一個睿智的思想家,不像一個普通的農村老大娘。

她的話擊碎了鍾小兵對鍾大娘的認識。

原先,鍾小兵心中的奶奶,只是一個平凡簡單的老人。

這種老人,她好似一團軟軟的泥土,可以任由別人塑造和擺放。

如果把這團軟泥,放在圓形的容器里,她就是圓形的泥。

如果把這團軟泥,放在方形的容器里,她就是方形的泥。

可是,事實證明,鍾大娘不是這樣的軟泥。

鍾大娘實際上是一塊石頭。

她堅硬,不會隨著環境的變化改變自己。

她有稜有角,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徵。

像鍾大娘這種有個性的老人,要想改變她的意志,幾乎不可能。

鍾小兵已經三十歲,從某種角度上講,有了一定的辨別能力。

此時,他辨別出了他原先對鍾大娘的判斷,屬於一種錯誤。

他錯誤地認為,只要把年邁的鐘大娘接進城,她就會隨遇而安,在東湖國際小區安度晚年。

現在,鍾小兵終於知道,他的想法多麼幼稚啊!

儘管對鍾大娘再次回農村,鍾小兵早有預感,他還是希望她提出回去的時間,來得晚一些。

鍾小兵說:「奶奶,您想回去,再在西州住一段時間不好嗎?」

鍾大娘回答道:「我在你這裡都多住了三天三夜了,再拖下去,沒有什麼必要。」

鍾大娘去意已定,心如磬石般堅硬,不可動搖。

鍾小兵無奈,只好答應,吃完中午飯就送她回去。

鍾大娘得到回農村的允許,不再哆嗦,走進客臥收拾她的東西。

她把她的換洗衣物和日用品,全部裝進了行囊,大有一去不回的架勢。

收拾完畢,鍾大娘走到客廳,看到蹲在地上玩耍的鐘兵兵。

星期六,幼兒園放了假,鍾兵兵在家閒著。

鍾大娘走到鍾小兵身邊,告訴他:「把兵兵帶上吧,讓他回農村看看,看一看農村的土地和莊稼,多給他留一點土地和莊稼的印象。」

說完這句話,鍾大娘鼻子一酸,眼淚叭嗒叭嗒地掉了下來。

她明白,隨著鍾兵兵一天一天長大,關於農村,將成為鍾兵兵的一種記憶。

鍾大娘留不住年輕人進城的腳步,可是,她還是要趁回農村的機會,讓鍾兵兵這個僅有四歲的小孩子,去踩踩農村的土地。

鍾小兵見奶奶那個樣子,趕緊說:「奶奶,您別哭啊,好的,我帶上兵兵送您回去,明天,我再把兵兵帶回西州。」

鍾小兵說的話,讓鍾大娘感到滿足。

鍾大娘止住流淚,說道:「我就是留戀農村那個窩,也希望兵兵記住農村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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