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晨,鍾大娘很早就從病床上醒來。

老年人本來有早醒的生活習慣,加之今天是出院的特殊日子,鍾大娘更是天不見亮便睡不著。

鍾大娘醒來的時候,窗外仍是漆黑一片。

病房裡有一盞瓦數很小的燈徹夜亮著,病房裡的一切還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病房裡很安靜,寂靜無聲。

陪護鍾大娘的鐘甜妮,正在陪護床上入睡。

鍾大娘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鍾甜妮,睡意全無。

但是,鍾大娘一聲不響,不願意打擾鍾甜妮休息,只是望著漆黑的窗外出神。

鍾大娘清醒地記得,這是她在縣醫院住院部病房的最後一個日子。

她住進縣醫院已經半個多月時間。

這半個多月以來,她是數著日子過來的。

鍾大娘活到這麼大年紀,很少住院。

僅有的一兩次住院,只是在光明鎮衛生院住過幾天。

像這樣長達半月以上的住院,在她的生命中還是第一次。

在縣醫院做的白內障和拇外翻手術,是鍾大娘經歷的身心的兩次煎熬。

在她被推入手術室的那一刻,她猛然意識到,歲月真的不饒人。

在不經意間,她已經是一個被疾病纏身的老人。

這些天,動手術、輸液、敷藥、吃藥、各種檢查,將她的活動範圍,局限在窄小的病房裡。

她唯一的自由活動,就是站在病房門外的走廊上,向外面的世界眺望。

所謂外面的世界,是視線前方的一排樹木和房屋。

樹木和房屋形成了一道屏障,幾乎擋住了正前方的視野。

只在視野的上方,留出一塊並不遼闊的亮白的天空。

絕大多數時間,鍾大娘只能望見病房雪白的牆壁和床單。

這裡的一景一物,與鍾大娘的日常生活格格不入。

鍾大娘多想逃離醫院這個地方!

她被困守在醫院,卻無法逃開。

當她聽到即將出院的消息時,她的心情曾是那樣的激動。

她盼望著回到鍾家村,回到她的老屋。

後來,鍾甜妮告訴鍾大娘,不能回老屋去。

鍾大娘的心涼了半截。

鍾大娘不得不承認,如今,腰痛時時折磨著她。

她的身板大不如從前硬朗。

有好幾次,她半夜被疼痛折磨醒,臉上大汗淋漓。

假如不是鍾甜妮在身邊服侍,及時喂藥止痛,鍾大娘無法想像後果是什麼。

這就是鍾大娘對鍾甜妮的宣告保持沉默的原因。

在這樣的身體狀況下,鍾大娘無力反駁什麼。

儘管她並不情願進城,但是她不得不聽從鍾甜妮的安排。

出院,成了半喜半憂的一件事情。

鍾大娘盼望離開病房這個牢籠一般的地方,又對即將去的東湖國際小區,懷著複雜的情緒。

此刻,鍾大娘望向窗外,眼睜睜盼著天明。

天漸漸亮了。

玻璃窗上顯出了一些白。

走廊上傳出了輕輕的腳步聲。

鍾甜妮醒來,看見鍾大娘醒著。

鍾甜妮從陪護床上起床,拿著囗杯倒了半杯開水,送到鍾大娘面前,服侍鍾大娘喝下。

「媽,您今天該出院了,您高興不?」鍾甜妮提醒著鍾大娘這個特別的日子。

要說高興,哪有不高興的呢!

要說高興,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呢!

鍾大娘無言以答,默默無語。

很顯然,鍾甜妮的興致比鍾大娘高。

別說病人不願意久住醫院,就是陪護人員也願意病人早點出院。

喝完水,鍾甜妮問鍾大娘能否下床活動一下,上衛生間、刷牙、洗臉。

鍾大娘慢慢從病床挪下地,在病房內開始行走。

病房進門的右邊,有一扇小門,裡面是衛生間。

鍾甜妮跟著鍾大娘向衛生間走去。

漱洗完畢,鍾大娘返回病房,在空地上走了幾個來回。

鍾甜妮笑道:「媽,您看您好多啦!挺精神呢!」

鍾甜妮扶鍾大娘在病床的床沿上坐下,關切地問道:「媽,腰痛不痛?」

「現在不痛。」鍾大娘回答了一句。

「很好!很好!估計小兵從城裡出發了,過幾個小時,他來了,給您辦完出院手續,我們就可以走了。」鍾甜妮說。

鍾甜妮從床頭柜上拿到兩隻碗,準備去走廊上端早餐。

一位查房的護士從外面走來。

鍾甜妮只好止住腳步,等護士查完房再去走廊。

護士給鍾大娘量了體溫,體溫正常。

護士問道:「這位大娘今天出院嗎?」

鍾甜妮說:「是今天出院,醫生,今天出院沒有問題吧?」

護士回答道:「可以出院,腰傷主要靠養,回家養也是可以的。」

「那我可以收拾行李了?」鍾甜妮問護士。

「可以。」護士回答完,走了出去。

鍾甜妮興沖沖地去走廊端回早餐,兩碗粥、兩隻雞蛋、兩個饅頭。

看著鍾大娘吃下一碗粥、一隻雞蛋、一個饅頭,鍾甜妮才把剩下的另一半早餐吃完。

吃完早餐,鍾甜妮開始收拾出院的物品。

一會兒,病房已被收拾得毫無雜物。

「媽,時間還早,您在病床上躺著吧,躺著會舒服一些。」鍾甜妮見鍾大娘一直在床沿上坐著,擔心久坐引起腰痛。

「反正要走了,不想再躺這張床了。」鍾大娘咕嚨了一句。

語氣中聽不出是喜是憂。

鍾大娘迴轉身,動手整理起病床上的被蓋、枕頭、床單,將病床收拾得整整齊齊,沒有再躺下去的意思。

鍾大娘又在床沿上坐了半個多小時,感覺腰部有些不適,才站起來,朝病房外走去。

她走到走廊的欄杆前,憑欄而望。

眼前,依然是遮擋視線的樹木和房屋,以及低矮的天空。

她想起了西州市的東湖國際小區。

實際上,置身在東湖國際小區,與置身此處有同樣的感受。

視線總是受著限制,看不見更遙遠的地方。

鍾大娘無奈地垂下了頭。

她確實對東湖國際小區有著無可名狀的淡泊。

對即將去的那個地方,無法心生歡喜。

身後是病房。

鍾大娘感覺退也不能退,進也不能進,處於兩難的境地。

鍾甜妮卻在病房裡哼起了歡快的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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