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馮宛還在躲避著。

那些貴女公主什麼的,正是對此事大感興趣之時,她現在被她們逮到,應對妥當了,只是沒有過錯,應對不妥當,那就會平添煩惱。想了想,馮宛還是覺得只能避開。

一天又一天地躲避中,時間漸漸流逝,轉眼間,八天過去了。

入夜後剛剛歸屋的馮宛,聽到外面喧囂大作,婢妾們的問好聲和笑語聲不斷傳來。

一刻鐘後,弗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夫人,郎主回來了。」

馮宛恩了一聲。

門外的弗兒沉默片刻,好一會,她低聲說道:「郎主還帶回了一個人。」

馮宛慢慢轉頭,她輕聲應道:「是嗎?」

「是的。」弗兒不知道外面的人如何說起馮宛和衛子揚,她只知道,衛子揚那樣的男人,只能是公主們肖想的對象,不可能是夫人地選擇。

吐出這兩個字後,她的聲音中有著擔憂,沉默一會,她小聲說道:「是一個很美的姑子,郎主說,出身也很好的。」

傾聽了一會,見裡面沒有動靜,弗兒又說道:「她還帶了好些陪嫁,足有十幾個箱子呢。奴聽說了,這是叔爺作中的,是準備給郎主做平妻的。」

裡面,依然沒有聲響傳來。

此刻的馮宛,正在仰著頭,靜靜地看著天空的那輪明月。

這一幕,在她的夢中,只是被人提過,不過那時候,她剛流了產,又為趙俊出了一策,助他升了一個官位。他體諒她,便把這事壓下去了。

馮宛輕聲應道:「知道了。」她的聲音溫柔和善,「弗兒,你去休息吧,這種事就不要管了。」

不要管了?這怎麼可以?

弗兒瞪著房門,忍不住聲音微提,氣息有點亂地說道:「夫人,你與郎主本已生分,現在又抬了這麼一個人,你以後……」她說不下去,只是無力地問道:「難道夫人真想和離?」

門內,馮宛的聲音依然溫婉清雅,「知道了,下去吧。」

「可是夫人!」弗兒忍不住輕叫道。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面生的僕人走到弗兒身後,朝著她行了一禮,問道:「敢問夫人在否?」

「夫人在。」

「小人奉月姑子之命,前來向夫人問安。」頓了頓,僕人說道:「雖是夜了,可我家月姑子說了,禮數不能不到。她想向夫人奉茶。」

房內,馮宛溫柔和緩的聲音飄來,「不必了。」

說出這三個字,便再無聲息。那僕人朝房內望了一眼,道:「可是,這禮數?」

弗兒在一旁說道:「夫人說不必,就是不必,你退下吧。」

那僕人應了一聲是,緩緩退下。走出幾步,他回頭看來,暗暗忖道:這夫人多半是個心狹的,正在那裡惱著呢。

他們一走,弗兒朝房內盯了一眼,轉身準備退下。

這時,眉娘和絹兒急急走來。見到弗兒,她們喚道:「夫人呢,夫人可在?」

弗兒應道:「夫人在屋裡。」馬上她續道:「可夫人不想見人。」

「什麼想不想的,」眉娘的聲音有點急亂,她一個箭步衝到馮宛的房前,壓低聲音喚道:「夫人,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還躲在房裡呢。你不知道,那的婢子都在說,夫人你是個失德的,因此躲在房中不敢見人。」

失德的?

她和衛子揚的事,傳到她們那裡了?

罷了,反正今晚是無法安生的。

想到這裡,馮宛吱呀一聲打開了房門。

看到馮宛衣袂飄然地走出來,婢妾們一喜。

馮宛朝著院落里燈火通明處望了一眼,微笑道:「陪嫁不少啊。」

「就是就是。」眉娘急急地說道:「一個小小的武將之女,就帶了二個婢女,一個老媽子,還有兩個僕人,那人數,都超過我們府里了。」

怪不得眾婢女們都一臉不安,便連嫵娘也在悄悄看向自己。原來有這麼大的聲勢啊。

十幾個箱子,兩輛馬車,婢奴五個,這聲勢,當真把在場所有的人都壓下去了。

在馮宛朝院落里看去時,只聽得那裡不知什麼人說了一句,眾人竟是齊刷刷朝她這個方向走來。

不一會,包括趙俊在內,一行七個人齊刷刷出現在馮宛面前。

此刻的趙俊,榮光煥發,俊臉微紅,整個人不復之前的佝僂,顯得精神得很。

光看他這神采,便知他很得意了。看來,他不僅是得到了一個美人和強助啊,是不是五殿下也對他暗示了什麼?

轉眼馮宛便反應過來,五殿下旗下,本有一個善戰的衛子揚,可眼下衛子揚也向陛下靠攏了,他說不定還是想抬起曾經料兵事如神的趙俊,讓他成為自己一大臂助。

在馮宛向他們打量時,一行人也在看著馮宛。特別是緊跟在趙俊身後,那個眉目精緻的少女。

這個少女,有著江南晉人的秀美,比起時下的很多胡人女郎,確實是個美人。她怯生生地站在趙俊身邊,正雙眼滴溜溜地瞟向馮宛,眼神中,有著與她秀麗外表不同的靈活。

見到馮宛瞟來,她連忙垂下眸,怯怯地朝著馮宛一福。

她的表情雖然怯懦,可那眼神,那動作中,都透著一種底氣十足。

與這個少女一樣,趙俊也在看著馮宛。

他薄唇微抿,微笑地盯著馮宛,他溫聲喚道:「宛娘,這是吳氏月娘,你以後多多親近親近。」

聲音中,帶著一種微妙的得意和痛快。

馮宛看向他。

此時,月色正好,她盈盈一笑,衣袂被風飄起幾欲飄飛,趙俊目光痴了痴時,馮宛溫婉輕柔的聲音傳來,「恩,甚好的一個姑子。」

她像個沒事人一樣瞟過吳月,姿態雍容得像降尊屈貴,含著笑,馮宛說道:「禮數就不必了,月娘入了這門,便是夫主的人。」

她危險道:「不過我這夫人向來是不理事的,這居住安置,還需夫主辛苦才是。」

說到這裡,她悠然道:「時已不早,妾告退了。」

直到馮宛進了門,趙俊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些話沒有說呢。

他瞪著房門一陣,轉頭朝吳月新來的兩個僕人中,那個年長的說道:「聽我叔父說,你是個會經營的?這府中之事,以後就多勞煩你了。」

「郎主言重了。」

趙俊回頭看向馮宛的房間,聲音微提,志得意滿地說道:「有了你和月娘相助,想來我這後苑是從此無憂了。」

做為郎主,他這話說得有點重了。

在月娘欣喜恭敬的道謝聲中,眉娘她們臉色都是一變,弗兒也在想道:郎主這麼說,直把月娘當成了正夫人一樣,渾然沒有夫人放在眼裡。她看向月娘身後的幾婢,愁道:以後的日子不好過了。

見到房中依然安靜一片,趙俊聲音再次一提,笑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他抬頭喚道:「宛娘,你也好生歇息。」

說罷,他轉過身,摟著月娘的腰,朝著自己的院落走去。

而這時,那老媽子已經吩咐開來,「你,你,你,都去收拾一下,先弄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具體的明天再理。」

「是。」

喧囂聲漸漸遠去。

房中,馮宛坐在榻上,側著頭,眯著雙眼欣賞著外面的明月光。

明明對趙俊是否參與陷害自己一事無法肯定,可她不知什麼時候起,就是對他不抱希望了。

不再愛,不再恨,不再有痛。

其實,前世時,她也有過痛得,每次他納進一個新人,她便要痛很久。前世的她總是想著,她嫁了他,他便是雞也罷,狗也罷,也得侍奉他一世。比起來,他既不是雞,也不是狗,便是風流了些,對她還是很溫柔小意的。

她想,妻以夫榮,妻以夫貴,她只需盡心盡力對他,他就一定會記得她的好。他富貴了,自己的苦也會到盡頭。

可是,他不曾榮達時,她過得辛苦忙碌,他剛剛榮達時,左一個美姬,右一個妾室,每每剛來時,他又總是那麼溫柔得一心一意,於是,她總是在痛中煎熬。

好不容易他榮達了,她好似是熬出頭了,可不曾感覺到半天的幸福,她便入了鬼門關。

有時,她甚至想過,如果她不幫他榮達,他們是不是就如最初般美好?

直到再世為人,她才恍然大悟。

其實,一切都不值得。

其實,沒有他,她可以過得更好。

其實,,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前世時,她是真愚蠢,竟然試圖用自己對他的恩義情愛,讓他改變本性,讓他學會如她對他那般對她。

其實,有些人,根本不應該抱有希望,有些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退一步,才是真正的海闊天空,不要等到無可後悔時,才去後悔自己不曾早點放棄。她本是個有胸懷的人,為什麼要把心思全放在這些汲汲營營,爭鬥困苦當中?她明明可以笑對春風明月,明明可以活得自在逍遙的。

外面還在喧囂,時不時地,可以聽到那個老媽子中氣十足地喝叫聲。

不一會,弗兒悄手悄教地走了進來。

她來到馮宛身後,委屈地喚道:「夫人。」

瞄著馮宛,弗兒抱怨道:「奴真不知道,夫人這算什麼!」她鼓起勇氣,認真地對馮宛說道:「夫人請恕弗兒多嘴。這幾日是有很多人說您與衛將軍親厚,可是,衛將軍他畢竟姓衛,他還要娶妻生子的,夫人與他走得近,難道近得過夫君?他再是信任夫人,難道勝得過他將來的妻妾?夫人想想,過個幾年,衛將軍寵愛的妻妾要是不喜歡夫人,說了什麼話離間了夫人和衛將軍。那夫人還剩有什麼?」

悶悶的,弗兒說道:「弗兒以為,只有郎主和夫人自己的孩子,才是夫人一世的依靠。」

她的話,不可謂不真誠。

馮宛回頭看向她。她輕聲道:「嫵娘她們進來時,弗兒好似不曾這般不安?」

「嫵娘算什麼?」弗兒乾脆地說道:「這個月娘,帶了這麼多奴僕,嫁妝又多,還是好人家的女兒,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後還有叔老爺。依奴看來,郎主升她為平妻,那是遲早的事。便是不曾升為平妻,他有郎主寵著,夫人也會矮她半截。」

是麼?

馮宛垂眸,好一會,她輕聲說道:「我知道了。時已不早,弗兒也睡吧。」

弗兒沒動,她只是低低說道:「奴睡不著。」

馮宛笑道:「這與你無關,你去睡吧。」

「奴不是因為這個。」她絞著手,眼眶一紅,忍不住哽咽道:「奴是家裡出了些事。」

馮宛停下了腳步。

她還以為弗兒不會跟她提起這事呢。

月光下,馮宛靜靜地看了弗兒一眼,她轉過頭嗎,漫不經心地說道:「現在這時節,誰家裡都不得安生,別多想了,去睡吧。」

一句簡單的話,便把弗兒準備好地傾訴詞堵了回去。

馮宛躺上了塌。

馮宛咬著唇,低著頭,拖著腳,沉重地走過去,慢慢地給她落下床簾。直到床簾拉好,她還在不甘地看向馮宛。

馮宛卻側過身,閉著雙眼,一直不曾向她看來。

一大早,馮宛又醒來了。

醒來後,她便在琢磨著,今天要不要繼續出去躲一躲?聽著外面那老媽子中氣十足的喝叫聲,看著奴僕收拾房屋,搬運倒塌的院落所揚起的灰塵,馮宛想道:這般嘈雜,還是出去吧。嗯,就到西郊周莊裡坐一坐。

梳洗後,她踱了出來。

馮宛走到院落中時,正好聽到那老媽子在喝叫,「喂,你不是趙府的嗎?停在那裡幹什麼?快上馬車與大夥一道搬東西。」

她喝叫的,正是馮宛的馭夫。

馮宛緩步走進,來的那老媽子身後,她淡淡地說道:「你逾越了。」

聲音清淡雍容。

因此,雖然她的聲音不響,老媽子還是嚇了一跳,她轉過頭來,瘦長的臉上一雙精明的眼盯向馮宛。見是她,老媽子連忙陪上一個笑臉,道:「是夫人啊,老奴失禮了。」

見馮宛毫不理會地向前走去,她在後面嘀咕起來,「怪了,郎主這是怎麼管家的?一個婦道人家,說出門就出門的,也不怕風言風語?」

這胡人治地,本是沒有多少規矩的。一直以來,馮宛還是個講規矩的人,可她此刻聽了這比自己還要講的話,不由一笑,慢慢回過頭來。

她回頭時,正好對上了那個美麗的月娘急急而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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