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連府後宅里的女眷們(四)

姐兒去後,小丫頭籽定匆匆走進,對蕊兒輕聲說兩句點頭,從袖中取了帳冊,上來對蓮香稟告道:「姨奶奶,因著爺要去揚州,縣城裡各處的帳都要結了,現收到銀子一千二百五十兩,還請姨奶奶點數。」

蓮香笑道:「銀錢上的事,蕊兒姐姐點好了就罷,不用給我看了。」

蕊兒連忙笑道:「爺吩咐過,姨奶奶進門後就是管家的,除了廚中上灶、各房裡的飲食外,銀錢出入、人情往來俱由姨奶奶主掌,往後總是常例。免不了請姨奶奶辛苦一二。」

蓮香看了看眼中帶笑的齊粟娘,暗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家裡的事向來是蕊兒姐姐打理,爺從來都是放心,爺既然放心,我自然更放心。」頓了頓,「揚州是府城,原是繁華之地,那邊的宅子想是比此處寬大,半葉和籽定管照不過來。大河和大船日日跟著爺在外頭,怕也有些轉不動。三位姐姐既是爺身邊的人,也要再尋幾個小丫頭侍候。總要多買幾房奴才進來,也是爺的體面。還有二爺,也是要替他尋幾個人侍候的。到時候蕊兒姐姐忙不過來,蓮香再和蕊兒姐姐商量著辦罷。」

蕊兒聽得這般話,只得把帳冊收了,轉到外頭去清點銀子。齊粟娘悄聲在蓮香耳邊道:「說不得,原來是我小看你,這才幾天,就把你們家的爺哄得不想再娶正妻。嘖嘖,以後總是常例,這句兒說得好。」

蓮香輕輕一笑,亦是低聲道:「夫人不知道

,蓮香在家裡看多了,若是這般說話,多是爺們心裡有中意地人了,只是一時不方便娶進來罷了,世上男人哪有娶了偏房就不娶正妻的

齊粟娘愕然無語,蓮香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夫人不用替蓮香擔擾,老太太再是疼我,我也是個丫頭。做小俯低,小意兒獻殷勤原是本分,侍候主母哪裡就委屈我了?再說——」微微一笑,「這幾日我也看明白了,他是個順毛驢性子,依著就好,打著就要惱,也不是個耳根子軟的,便是將來有主母,想來她也不敢太張狂。我只要安分做我的偏房,小處兒免不了看人臉色,大事兒上卻是能平安地。」

齊粟娘聽得又是放心又是汗顏,「相姐姐說你對大宅門裡的事兒比我們都明白,我原還不安心,如今看來——」忍不住輕笑出聲,「順毛驢……這話說得……」

說話間,半葉急步進來:「姨奶奶,爺和二爺、齊三爺向後頭來了,桂姐姐和月鉤兒姑娘也跟在後頭過來了。」

齊粟娘與蓮香一起站起,領頭走了出去,在後進門上迎著了連震雲、李四勤和齊強。

此時已近七月中旬。天氣帶了秋意。天空中飄著毛毛細雨。三人自不在意。踏著雨潤地石徑。笑談而來。連震雲地臉色似也比前幾日緩了些。

齊粟娘笑著對齊強道:「哥哥。你地心上人呢?」

齊強毫不臉紅。打了個哈哈。「在後頭呢。妹子。你坐堂上去。讓她來給你磕頭敬茶。你也教導她兩句。」

李四勤笑得喘氣。「你讓你妹子教導?算了吧。是教導她吃酒還是耍錢?奶奶地。俺猜拳輸給李銀兒也就罷了。居然還輸給你妹子。」

齊強和齊粟娘兩兄妹泰然自若。也不管蓮香等人愕然看過來地眼神。齊強哈哈大笑道:「那又怎地。演官兒不在。長兄為父。我帶我妹子耍玩。是天經地義。我讓我妹子教導他為婦地道理不成麼?論到這為婦。清河縣誰也比不上我妹子。你到京城和我老家去打聽打聽。我妹子地名聲好成什麼樣?月鉤兒要能做到我妹子這份上。天天睡酒罈子裡我也管她。」

李四勤被他地歪理堵得直瞪眼。說不出話來。連震雲掃了齊粟娘一眼。道:「進去吧。後頭跟著就來了。」

眾人進了正房坐定,齊粟娘賠了罪,到了正中榻座上安坐,左邊坐了連震雲、李四勤、齊強,右邊坐了蓮香。蕊兒、梗枝側立。半葉手中拿著錦氈,籽定手中捧著福仁泡茶。

齊粟娘正和蓮香說話,等著桂姐兒報門引見,突聽得外頭一聲脆笑,「姐姐,姑奶奶在哪裡,我正想看看她長什麼模——。」當頭便見得門口人影一晃,齊粟娘隱約看著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打扮大不同常人,上穿大紅通袖五彩妝花遍地金袍,外罩大紅翻邊遍地金比甲,下著大紅鸞鳳穿花寬拖遍地金裙,裙邊大紅段子金雲頭高底鞋,滿身鮮艷之至,遍座兒的女人個個都不及她衣裙富麗。

門外桂姐兒似是訓斥了幾句,打斷了她的話,把她拉了回去,站回了堂下。

便見得桂姐兒走到門邊,施禮報門,「姑奶奶,月鉤兒進來拜見姑奶奶。」

齊粟娘微笑點頭,「請月鉤兒姑娘進來罷。」

聽得一陣悉悉索索地長裙拖地之聲響起,桂姐兒引著月鉤兒走了進來,齊粟娘坐在上頭細看,只見她上了頭,戴著金銀絲的狄髻,雲鬢上插著石番青填地金壽字頭簪子,又簪著許多金花翠鈿,耳上紫金耳墜,愈現出白嫩嫩地臉,紅馥馥的唇,比身邊的桂姐兒更俏上三分,雖是低頭,一雙鳳眼角兒上挑,直直地向她看來。

月鉤兒早聽說了縣台夫人的諸般厲害,卻不放在心上。她只想著齊粟娘是嫁出去的姑娘,又是齊家養女,齊強雖是讓著,不過也是看在她嫁了個官家,看在縣大老爺的面上罷了。她自忖憑容貌身子已是拿住了齊強,平日對她千依百順。過幾日又要和齊強回京城。這位姑奶奶既不是主母,也不會長在跟前,便把桂姐兒地教xùn

當了耳邊風,不大把這位姑奶奶當回事兒。

齊粟娘見得月鉤兒這樣模樣

,心中咯噔一下,開始替齊強將來的家宅寧靜擔憂,今日拜地是大婦,自然少了些顧忌。但她不過是侍妾身份便敢如此張揚,一則必是齊強極寵,二則她的性子怕就是個要占先掐尖地。她容色出眾,身邊既沒有大婦壓著,又沒得個和她爭勝斗妍地人,這一二兩年免不了被齊強專寵。齊強雖未想讓她做正妻,難說能不能扶成偏房,這樣得yì

慣了,將來正妻進門,怕也是不懂服軟。

「奴婢給姑奶奶請安。」顯是因著桂姐兒教了不少,月鉤兒改了稱呼,一邊挑眼打量著齊粟娘,一邊先拜了三拜,見得半葉放下錦氈,跪下去磕了三磕,接過籽定遞上來地茶,順手一遞,「姑奶奶喝茶。」

齊粟娘回過神來,笑著去接,也不知是月鉤兒沒有拿穩,還是齊粟娘失了手,只聽得咣啷一聲,熱茶翻了開來,濺了齊粟娘一裙子,燙得她輕呼一聲,立時站了起來。

滿屋子的人都驚了一跳,月鉤兒一時傻住,齊強頓時跳起,幾步衝上進去,一把抓住齊粟娘的手,「妹子,燙著沒?!」眼見得手上燙得通紅一片,齊強立時變了臉色,轉頭吼道:「下去,不用你端茶了!桂姐兒,叫你娘過來,把她抬回去!」

月鉤兒嚇得直哭,蓮香三步並作兩步趕了上來,看了手上的樣子,已是起了泡,再看得妝花紅緞裙子已是滲透,也不知燙沒燙著,轉頭急道:「蕊兒,趕緊去取燙傷藥。」

蕊兒、梗枝等都是驚得不行,蕊兒轉身就奔了出去,齊粟娘見得齊強還要罵,一把將他扯住,笑道:「是我失了手,不關她的事,你小聲些。」轉頭桂姐兒道:「桂姐兒去替我打盆涼水來,沖沖就好。」桂姐兒聽得要將她妹子抬回去,正急得冒汗,這會兒齊粟娘調她走開,知曉是不打算髮作,頓時喜從天降,連連應是,轉身急急去了。

齊粟娘按住齊強不讓他說話,對跪著哭的月鉤兒道:「別哭了,你爺只是說氣話呢,換一盞茶就是了,小心些罷。」又推齊強,要他坐回去,「我看中意她了,你不要,我要。」

待得桂姐兒端了涼水,蕊兒取了傷藥,蓮香扶著她到後頭解裙子看了,裡頭也燙了幾點紅的。

「好在站得快,沒著落身上,若是夏日衣薄的時日,皮肉可得受罪。」齊強聽得蕊兒這般說,臉色鐵青,狠狠瞪了月鉤兒一眼,也不管她跪在那裡哭,只轉頭和蕊兒問話。

不一會兒,齊粟娘上了藥,換了裙子出來,齊強幾步迎上前一看,兩隻手上都纏了幾圈白布,頓時又惱了,「這樣子還接什麼茶,原是想抬舉她,方叫她過來拜拜你,將來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也能關照她一二,沒料到她是個立不起地!何必再在她身上費心思——」

齊粟娘笑著道:「蓮香太小心了,怕我沾水,才包成這樣呢。哪裡連茶端不起了?哥哥,你別嚇著月鉤兒姑娘了。」說罷,連連推著齊強回了座,給蓮香遞了個眼色,蓮香只得道:「籽定,再上茶吧。」

齊粟娘在榻上坐好,桂姐兒上前催著月鉤兒抹了淚,叮囑了兩句,陪笑道:「姑奶奶恕罪,月鉤兒再給姑奶奶磕頭敬茶。」

齊粟娘笑著點頭,桂姐兒上前扶著月鉤兒站起,重新深深拜了三拜,在錦氈上端正跪下,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籽定小心翼翼送了新茶,月鉤兒慘白著唇兒,戰戰兢兢捧了茶,雙手高舉過頭,「姑奶奶喝茶。」

齊粟娘笑著接了,喝了兩口,擱在几上,桂姐兒見她擱了茶,心裡鬆了口氣,連忙上前扶起了月鉤兒。

齊粟娘從几上取了一個小盒,放在月鉤兒手中,「姑娘不要嫌棄。」月鉤兒看了桂姐兒一眼,見她點頭,便打開了盒子,一看之下禁不住輕噫出聲。

桂姐兒探頭一看,竟是一對鴉青寶石耳環,一個足有小指頭一般大小,一對便值三四百兩。

桂姐兒心中歡喜,陪笑道:「姑奶奶厚賜,月鉤兒哪裡當得起。」

齊粟娘笑道:「我哥哥是齊家的長子獨根,月鉤兒姑娘是他頭一個跟前人,自然不一樣。再者,哥哥在京城裡做官辛苦,身邊無人照料,多是要偏勞月鉤兒姑娘。這點東西,已是微薄。」

這回月鉤兒也不用桂姐兒教,連忙又跪下,磕了兩個頭。齊粟娘將她拉起,一起下了座來,引她給齊強磕頭,又拜見了連震雲和李四勤,見過了蓮香、蕊兒、梗枝。

連震雲幾人自然都備好了見面禮,依次是一頂金絲縐紗冠兒、一對小金鐲、兩套遍地錦羅緞衣裳、一件大紅小袍兒、一盒衣翠,一齊送上。蓮香便請眾人入席用飯。

連震雲、李四勤、齊強、齊粟娘、蓮香五人坐下,蕊兒、梗枝、桂姐兒站著侍候。

月鉤兒看了看,便也站在齊粟娘身後,齊粟娘回頭看她一眼,「姑娘也一起坐罷。」月鉤兒面上微帶喜色,方要說話,齊強皺眉道:「別管她,讓她學學規矩。」月鉤兒微咬唇,不敢出聲,只是低頭,天生的上挑鳳眼角看著也平順了許多。

待得吃完,齊強把月鉤兒丟在桂姐兒房中,齊粟娘上了轎,他騎了馬,帶著安生,回家不提。

轉眼三天便過,齊強帶著月鉤兒和安生准備

回京城,齊粟娘、連震雲、李四勤都在碼頭上送行。齊強笑著與連、李兩人喝了三碗酒,轉身摸著齊粟娘的頭道:「若是演官兒對你不好,你就寫信給哥哥,哥哥親自來接你回京城,哥哥養著你。」

齊粟娘失笑,「你放心,我知道

地。」頓了頓,「他待我極好。」

齊強一嘆,也不再說,轉身上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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