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河道衙門裡,壽誕的長明燈還沒有熄滅,如狼似虎庫房裡山一樣高的帳冊全部裝箱密封運上了船,向京城裡急駛而去。到了天津衛,換了駁船,入了通州張家灣碼頭。

天色已是晚了,碼頭上的燈籠高高挑著,戶部司吏指揮著從人,將一隻只黑漆箱子抬入等待已久的騾車,快馬揚鞭,向皇城而去。

戶部衙門大堂里,徹夜燈火通明,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奉了聖旨督辦,五十六名筆帖式們一本接一本將河道帳冊翻開,查對河銀進出。戶部里各位爺的門人,無人歇息,個個都盯著此處,直等著把帳算清。

「太子爺這回倒是算計明白了,自個兒不出頭,把消息放給三爺,讓他和皇上說,又拉上了四爺、十四爺。他不出頭,皇上自然不會疑心這些爺都和趙世顯過不去,皇上差出去的跟前人從趙世顯京城別宅里抄出現銀三十萬兩,皇上不信也得信了。」

「倒霉的還是那些河道官,原就沒有一個乾淨的,這回一查帳,個個沒得,這會子到四爺、十四府上去求情的人多了,偏偏都是些窮官……」

京城裡寒風凜,伏名卻是滿頭大汗,他策馬進了偏帽兒胡同,到得齊府門前翻身下馬,一路衝進了大門。

「大爺!奴才打聽明白了!」伏奔進了花廳,喘著氣對齊強道:「趙世顯被自已人捅了出來。皇上差了跟前的御前侍衛去淮安宣旨,把他家從裡到外抄了一回,現銀就抄出來四百萬兩!」

齊強焦急道:「趙的是罪有應得,姑爺怎的也牽扯進去了?」

「奴才打聽著,是因著做帳的事兒,河道衙門裡的帳全被翻出來重對上上下下竟是沒有一個乾淨的!皇上已是大怒,太子爺和阿哥們全都在一邊煽風點火,這時節,被抓的河道官屬可不止姑爺一個。」伏名喘了口氣,「只有十三爺還一直把姑爺摘出來說,但皇上正在火頭上—」說話間,從懷中摸出一捲紙「這是奴才抄到的,揚州河道做的假帳。」

齊一把搶了過去,一頁一頁翻著。

伏名在一旁看地臉色。小心道:「奴才打聽著。有些河道是廢了河工。脫不了一個失職之罪。有些河道是從別處移調了銀子補地虧空。姑爺是揚州府台。這銀子怕不是從揚州倉銀里移調過來地?大爺。這也不是小罪。」

齊強慢慢搖頭。「姑爺地性子。不會用倉銀。」他盯著帳冊看了半會猛然抬頭。「去。把姑爺上任後揚州河道和揚州府倉銀地帳冊都抄過來。讓牙行里把帳全送過來緊遞信兒。讓姑奶奶不要立時進京!」

眼見著入了臘月邊漕河上地水已是淺了。客船時走時停地。不知何時才到京城。伏名出京一路急趕。終於在山東臨清碼頭攔住了齊粟娘地座船。

「姑奶奶。大爺讓姑奶奶不要立時進京。姑爺地事兒還沒查明白若真是犯了事。姑奶奶這時節可是離遠些好。

況且前頭地河道眼見著要冰封了。」

齊粟娘臉色蒼白急如焚。「你姑爺他可沒有貪墨半點銀子!伏名爺現在關在何處?主事查帳地是誰?十三爺可有說話?」

「都在刑部大牢里關著,河道衙門裡一總兒抓了不下五十個皆是各府縣的河道。主事查帳的是四爺和十四爺,十三爺替姑爺說話了,但現下帳還沒有查明白……姑爺還關著……」

齊粟娘聽得陳演還關在牢里,咬了咬唇,轉頭叫道:「比兒,讓他們快開船,到了前頭若是冰封了,咱們就坐冰筏子進京!」

伏名驚了一跳,連忙勸道:「姑奶奶別著急,姑奶奶放心,奴才出京時,大爺已尋著門道進去看姑爺了,姑奶奶還是在這裡等等消息的好。」

刑部大牢里,污髒的石壁上燃著豆大的油燈,昏昏暗暗。安生將通行令遞了出去,又塞足了銀子後,獄卒便打開了牢門。

「齊強哥,你讓粟娘別擔心,在家裡等著。十三爺已經差人知會我了,皇上會親審我。咱們家的銀子不是貪墨的,是牙行里的乾淨銀子,我不會有事的。」陳演接過齊強遞來的棉衣和被褥,又嘆了口氣,「我原想著揚州河道做了三年考滿後,抽了身便也無事,沒想到趙世顯倒得這般快,那些假帳……」

齊強聽著「牙行里的銀子」幾個字,看了陳演一眼,到了嘴邊的問話便縮了回去,喃喃自語,「我妹子說是牙行里的銀子麼……」

齊強一邊思索,一邊慢慢盤坐了下來,他打開食盒,將熱騰騰的酒菜擺出,看向陳演,「她已是向京城裡趕了,我攔不住。」

陳演一怔,苦笑道:「天這樣寒,河上冷得很,她千里迢迢的……」

「周襄天跟著她來了,想來路上也會順當。」齊強將竹筷遞了過去,給陳演倒了杯酒。

陳演看著齊強的神情,只覺甚是凝重,不由惑,端著酒也不喝。

齊強沉默一會,看著陳演,慢慢道:「演官兒,我妹子她打小兒孤苦,到了咱們家,才有了個活命落腳的地方,按說原是高攀了你,可你死擰著不退婚……」

陳演失笑,「齊強哥怎的又提這

……」

齊強自顧自地說道,「粟娘她沒有親生父母教養,只跟著你娘識了些字,我雖是她哥哥,卻也沒教過她什麼,她有些妒性,容不下人,只是因著捨不得你……」

陳演回視齊強,「齊強哥,我明白的。」

齊強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喝乾,「她如今雖是沒有生養,但她到底懷過——」

陳演一口截斷,「齊強哥,你有話就直說。」

齊強嘆了口氣酌著道:「你的性子我明白,她在高郵、清河時都仗著你的勢,行過一些事,在京城也得罪過宋清,她以後若是再有這樣的事兒,你多少擔帶些——」

陳演原擔心有難事兒,現聽他說起這些由笑了起來,「齊強哥,我也不是個呆子。聖人雖說,天下為公,俗語兒也說,丈夫有權妻有勢。

粟娘嫁了我,就該跟著我享福,她乾的那些事兒,原不是大事,多半還是為了我……更別說她為我吃了多少苦頭……」頓了頓釘截鐵道:「我是不信她會幹出什麼的。」

齊強的腳步聲漸漸遠,牢門上鐵鎖的聲音迴蕩著,陳演半坐在牢中,默默沉思。

客趕在冰封前通州張家灣碼頭上靠了船,齊粟娘一眼看到岸邊等著的齊強起裙擺下了船,正要開口說話,卻被齊強一把拉著,上了等在一旁的玉頂檀木馬車。

「妹子!你和哥哥,你們家每年十四萬餘兩的銀子是哪裡來的?」齊強滿臉焦灼,「我細細查了帳冊官兒斷沒有調倉銀補虧空,但是這假帳卻做得平平穩穩州府里的倉銀也是進進出出一絲不亂,你和哥哥說銀子是哪裡來的?你是不是背著演官兒收賄銀了?」

齊粟娘大吃一驚,連忙搖頭「我沒—」齊強抓著她的雙肩,凝視著她道:「皇上還在查問趙世顯,騰不出空兒來審演官兒。我偷偷去牢里看了演官兒,他還安慰我說是乾淨的,牙行里的銀子。妹子,以演官兒現下的精明厲害,除了你,誰都蒙不住他。牙行是我建的,我總有個底兒,不可能是牙行里的銀子。你告訴

哥哥,你到底從哪裡來的銀子?」

齊粟娘聽得皇上要親審陳演,一頓心撲撲亂跳,含淚道:「哥哥,是我運貨私鹽賺的銀子——我怕連累陳大哥,一直都沒有告訴

他,也沒讓他碰過這些事——」

齊強驚道:「運私貨私鹽?誰替你運的?難不成是李四?每年十四萬餘兩,他怎麼瞞過連震雲的?」

齊粟娘連連搖頭,急道:「不是二當家,是——是連大當家——」

齊強臉色劇變,死瞪著齊粟娘,「連震雲替你賺銀子?」車廂里迴響著他喘粗氣的聲音,「妹……妹子,你……沒做……沒做對不起演官兒的事吧?」

「不是,沒這回事!」齊粟娘被齊強的臉色駭住,拚命搖著頭,「不是,我當初在清河的時候幫過他,說好了以後我要銀子的時候,他就幫我運私貨——我和他沒有私情——」

「你幫他什麼了?值得他這樣去回報?清河——那都是什麼時候的老黃曆了?他憑什麼隔了這六七年還要回報你?」齊強啞著嗓子道:「你知不知道

,連震雲他——他——他對你——」

「我幫他制了工程圖,我幫他制了五副壩上工程簡圖!」齊粟娘抓著齊強的手,哭道:「哥哥,你得相信我,那圖真是我制的!我和他沒有半點私情!」

齊強目瞪口呆,「那幾副工程圖是你制的?讓他得了官,搶足了好處的工程圖是你制的?」

齊粟娘死命點著頭,「是我,真的是我,哥哥,你得相信我。」

齊強喉頭拚命滾動著,用力呼吸了三四回,勉強平緩地著聲音道:「好,哥哥沒有不信你的。問題是現下怎麼辦?如果說是牙行的銀子,九爺肯定要問個根底,你和連震雲這事兒叫那些爺知道

了,還不知整成什麼樣。如果對皇上說實話,是私貨私鹽的銀子,這些事兒雖是人人都知,卻不能擺到檯面上來的——」

齊粟娘咬著牙,「我早就打算好了,這事兒若是發了,就和皇上說是我運私貨的銀子,陳大哥半點不知道

,誰替我運的我也不說+——隨皇上把我怎麼樣——」

「說些什麼傻話!哥哥能讓你這樣麼?!」齊強怒罵道:「演官兒若是犯了事,皇上可能還網開一面,你要是犯了事,皇上可不會遲半點!」

齊粟娘抓著齊強的手,含淚道:「十三爺怎麼說——」

齊強搖著頭,「十三爺自打上迴圈了後,聖眷大不如前,但他在四爺跟前說得上話。妹子,這事你得求求十四爺,他如今正管這查帳的事兒,只要他和四爺一樣把演官兒摘開,皇上就用不著親審,這事兒也就當沒出過。」齊強扶住齊粟娘,「先別想這個,到底皇上還得等幾天才審演官兒,先想想怎麼和九爺府里那幾位爺交代。我能查明白的,十四爺也查明白了,他們個個都知道

演官兒的錢掌在你手裡,就等著打聽你是怎麼發財的!」(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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