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一會兒,燈籠亮光自門縫透入,篤篤的敲了兩下門,阿福恭敬地聲音響起:「特派員先生,村子裡進了賊。王保長帶著保甲隊已在搜查,護院的家丁們也已經起來了。少爺正安排他們巡夜,特地讓我來知會一聲,請特派員放心!」

待謝宇鉦答應了,阿福轉身離去。

土匪?謝宇鉦怔了怔,忽地搶上前,打開門,叫住了他:「阿福哥,村中這般吵鬧,我左右睡不著,不如陪你家少爺巡夜去!」

說著,也不等他作何反應,便橐橐地隨他下樓。

阿福一臉懵然,見狀只好引著謝宇鉦來到主院。

幾支火把將院內照得通明,陳清華將已家丁們分為數組,讓他們擎著火把,在府內院落巡查起來。

陳清華帶著兩個家丁,引著謝宇鉦來到廳中坐下說話。

不一會兒,就有人來報告,進村的賊人已經被保甲隊逮獲,準備明天送到溪口鎮上去,當壯丁賣錢。

果然,村中的狗吠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除了巡夜家丁,陳府其餘人眾各自散去,回屋睡覺去了。

夜籟俱寂,兩人正聊著,大門外突然響起一人慘嚎:「大孝爺不好啦,大孝爺,不好啦!」

聽聲音,是那牛二哥。

陳清華眉頭皺起,兩個家丁搶到門口,嘩啦一聲拉開槍栓,對準門外來人,斥道:

「嚎什麼,牛二,活得不耐煩了你?」

牛二對他的話置若罔聞,枯枝般的手臂一揮,拔開面前的槍口,連跌帶撞地奔進門來,到了陳清華面前,氣喘吁吁:

「大孝爺,不好啦」

撲進來的牛二,估計剛被人打過,而且受傷不輕。

謝宇鉦抬眼一瞅,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他臉上滿是瘀血,眼睛一大一小,那隻小眼睛還屬正常,這會兒正使勁兒地眨巴著,努力向人表達出一副無辜又焦慮的心理狀態;另一隻大的卻腫得像個桃子。鼻孔下面,掛著血絲和鼻涕。上下嘴唇也腫脹不堪,活像兩根並排的香腸。他身上衣裳已被人扯得稀爛,只剩下幾縷布條,勉強搭在搓衣板似的小身板上。

這會兒的牛二,整個人完完全全就是位民國風乞丐兒啊,那寬厚腫爛的香腸嘴唇上,配著滿懷渴望可憐的小眼神兒,就那麼盯著你,不停放電……

哎媽呀!

謝宇征趕緊背轉過身去,怕自己被電得受不了嘍。

一個家丁奔過來拽住牛二,拖開兩步,另一個家丁則舉起槍托砸去:

「少爺福大命大,哪裡不好啦?不會說人話的狗崽子,打不死你!」

這牛二本已受傷不輕,此時被這一槍托砸在後心,他整個人登時像個破口袋一樣栽倒在地。

那家丁仍不罷休,揚起槍,準備繼續砸,陳清華一擺手,止住了他:

「住手!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不能胡亂打人。讓人開口說話!」

然而,倒在地上的牛二卻沒了聲息,一動不動。打人的家丁連忙俯身查看,片刻後家丁臉色蒼白,手指哆嗦,指著地下,向主人稟報:

「好好像死了」

「什麼?」

陳清華二人頓時大驚失色,謝宇鉦與他對視一眼,彈身而起,趨前一把撈起牛二。

瘦骨嶙峋的牛二,怕是連八十斤重都沒有,撈在手上,感覺好像是撈起一具輕盈的骸骨。

細看之下,只見牛二牙關緊咬,雙目緊閉,謝宇鉦俯下腦袋,貼耳細聽,不由得舒了一口氣:這牛二氣息儘管微弱,但心跳尚存。

謝宇鉦下意識地兩手交疊,放置於牛二胸骨上,正準備按壓,又覺得不妥如果是呼吸驟停,謝宇鉦倒是知道,必須立即進行人工呼吸。但像這種被打得昏迷過去,卻不知如何是好。

「我來吧,謝兄弟。我是學醫的!」

旁邊的陳清華說著,從謝宇鉦懷裡接過牛二,左手大拇指肚按在印堂,右手大拇指按掐人中,一邊按壓,一邊扭頭向著那兩家丁,沒好氣地喝斥道:「快,倒碗溫水來!」

按壓多時,牛二終於長咦一聲,醒了過來,陳清華喂了他半碗溫水,他好歹緩過了氣。

他眨眨眼睛,見面前蹲著兩個人,一個是陳家少爺,另一個則是特派員,他迅速回過神來,掙扎著坐起,橫過衣袖,揩拭著鼻端的血絲和鼻涕,嘴裡斷續說道:「哎呀,大、大孝爺,流二冒犯了,流二冒犯」

牛二雙唇腫脹,發音不準。陳清華一擺手,打斷道:「行了。什麼事,這麼十萬火急地?」

聽了這話,牛二臉色大變,騰地翻身,撲倒在地,語帶哭音,結結巴巴地說道:「大孝爺,大少爺,保甲隊那幫混蛋,竟要去欺負劉寡婦我、我攔不住他們,大孝爺,你可要救救她救救她啊當年,孝爺你得了急煞,劉寡婦可是連夜……連夜回娘家去請郎中的……」

「保…甲…隊」,陳清華瞥了瞥牛二,自言自語了一句,偏頭看向謝宇鉦,此時謝宇鉦正目光炯炯地看過來,向他重重點了下頭,他霍地向兩個家丁一揮手,「家裡留一隊人,其餘的人全跟我走!」

不多時,牛二和兩個家丁在前,陳清華和謝宇鉦在中,兩隊持槍家丁在後,一行人浩浩蕩蕩,直向劉寡婦家衝去。

月輝黯淡,隊伍前面的牛二跌跌撞撞,跑得飛快,像皮影戲裡的牽線紙片人兒。

牛二又慌又急,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牛二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牛二是靠著東家一點殘羹、西家一點剩飯長大的。

那時候,劉寡婦還不是寡婦,她男人叫劉根。這劉根是個莊稼好把式,也是個好獵手,一對拳頭也夠硬。農忙時他把田地侍弄得井井有條,農閒時進山打個獵,或者找點其他副業,掙點快錢。一家人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就因為牛二那死了多年的老爹,在世時,經常帶劉根進山打獵,並手把手地將一身狩獵經驗都傳授給了他,所以,劉根對牛二很照顧。

在劉根一對拳頭的庇護下,敢欺負牛二的人很少很少,那怕是牛二摸了上村的雞偷了下村的狗。

六年前,牛二得了場急病,當時正是半夜裡,劉根得訊,二話沒說,背著他走了幾十里山路,到山後葫洞去找郎中,好歹救回了一條命。

劉根是上山打獵時摔斷了腰的,當時人就不行了,在被村民抬回來的半道上就咽了氣。

劉根下葬那天,牛二哭得一塌胡塗。

這不僅僅是因為庇護他的靠山沒了,也不僅僅是為了劉寡婦娘倆今後的日子發愁。

具體到底是為什麼,牛二到現在也沒想明白。但他從那以後,便對劉寡婦母女倆上了心。每天不去她們家看看,心裡就空落落的不舒坦。

天擦黑的時候,放了劉大蟲一行人後,保甲隊分了賞錢,保長王家貴自到陳家赴宴,幾個沒成家的二流子便聚在村口王麻子店裡賭錢,牛二玩了兩把,贏了幾十個大錢,拿回家藏到灶台下,兜里只餘十個大子作本錢,準備回去繼續賭。

但這次沒繼續先前的好運氣,不一會兒,十個大子就全輸了。不過,牛二仍沒有走,還在那裡看人家賭錢,等著最後的贏家請吃。

果然,過不多久,大家的錢都歸攏到了保甲隊隊副李大牙的口袋裡。按照慣例,贏了大錢的贏家,要請所有參賭「捐獻」的人吃飯。

李大牙很大方,這一頓飯不但有肉,還有酒。

問題就出現在酒上。喝了酒的李大牙,跟喝了酒的保甲隊員聚在一起,就成了危險的火藥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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