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時分,陳清華趕到山裡礦場,在木屋裡,見到了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的中村。

「先生,這是怎麼回事?」陳清華心下十分震驚,抬頭望向旁邊的藤原先生。

藤原先生告訴他,中村是在山裡考察的時候,被人偷襲了,具體怎麼回事,目前還不清楚。

「什麼人會偷襲中村君呢?貞子當時在嗎?能不能說下情況?」陳清華轉問一直守在床沿的貞子。

貞子是中村的助手,一向是個幹練敬業的冷傲美人,但此時居然也吱吱唔唔,半天也沒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陳清華相當清楚中村的身手,這麼一位武道高手,在平常情況下,普通的對手,沒有十個八個同時出手,根本不可能擊敗他,更別說將他重傷成這樣。

到底是什麼人,為了什麼要命的事情,又是在什麼情況下,把中村傷成這樣的呢?陳清華滿頭霧水。

如今這世道,兵慌馬亂,匪患叢生,人命如草芥,連中村這樣的武道高手,都不能倖免看來,自己以後在山裡行走,也得加強警戒了。

陳清華心下嘆了口氣,估計是貞子出於維護武士道的尊嚴,不便將內情宣之於眾,遂不再問。

跟藤原先生商議了一番,大家一致決定,先將中村抬回村裡,立即安排救治,一俟情況有所好轉,便轉移到贛州或南昌等地的大醫院去,條件允許的話,也可直接轉回東京。

一行人回到陳府,請村醫開了方子熬上藥,又叫牛二將祖傳的傷藥敷上安頓好中村,夜已經深了。

陳清華洗漱過後,去父母的臥房外請過安,才回到自己屋內,剛剛躺下,就聽到西院閣樓傳出了槍聲。

他驚懼緊張之餘,還是立即起身穿衣。這時,在西院巡夜的家丁,也匆匆來報,說特派員的閣樓上傳出槍響和打鬥之聲。

陳清華交代家丁們,繼續仔細巡邏,自己帶了一隊人匆匆趕到特派員住的閣樓。

室內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難道是強盜入室搶劫、殺人越貨?連連呼喊之下,只聽到謝宇鉦含糊不清的回答,這讓他愈發心急如焚,正要破門而入。

就在這時候,院落里又是一陣喧譁,陳清華轉頭看去,見是自己老師藤原先生帶著幾個日本同學,行色匆匆趕來,來到樓梯口,欲要上樓。

負責在樓梯口守望的劉頭不敢阻擋,又不敢放行,顯得左右為難,求援的目光轉向高處,望向樓門口的自家少爺。

陳清華正要讓劉頭放行,站在樓梯口的山本早已不耐煩,只見他向身邊的藤原先生微一鞠躬,嘴裡嘟囔了句什麼,然後伸手扳開劉頭,咚咚咚登上閣樓樓梯,來到陳清華面前,急切地詢問:

「清華君,這房間裡面,是什麼情況?」

事急從權,陳清華知道山本平常的性子就是這樣,也不好與他計較,但是,此時見他的急切溢於言表,心下不覺奇怪,便向房門努努嘴,同時側過身體,讓開了門口。

卻見山本將耳朵貼在門上,傾聽一會,突然喊道:「貞子醬,貞子醬,你沒事吧?」

貞子?貞子怎麼會在特派員房裡?大家這才剛從山裡回來,自己都還未來得及介紹陳清華大跌眼鏡之餘,心頭疑竇大起。

屋內的貞子,此時雖能清晰地聽到門外的動靜,可她已經無法呼吸,腦袋越來越昏暈,更無法回應山本的呼喊。

自從前天,她背著重傷昏迷的中村,回到礦場裡的木屋,她就一直處於痛苦的煎熬當中,久久無法自拔。

在那山岡之上,自己先是被那個卑鄙的支那男人拳打腳踩,毫無還手之力,身上臉上鼻子上,到處都是他的大腳印子。

然後,自己整個人被栓死,當著中村君的面,在那骯髒的山地上掙扎翻滾。

這一幕幕恥辱難當的場景,這兩天反反覆復、一直不停地在她眼前出現。

氣得她渾身發抖羞愧,憤恨,不甘,報復……種種念頭兒,伴著木屋外呼嘯的山風,瘋狂地潛滋暗長。讓她恨不得立刻就找到那個支那人,將之千刀萬剮。唯有這樣,才能洗盡他對自己身體和精神上的侮辱。

否則,她寧可像個武士那樣,剖腹自裁。

貞子也對當時的打鬥過程,進行了再三的反思,最後她認為,還是自己當時太大意了。

一切,都是輕敵造成的。

她同樣堅定地認為,如果不是自已失手,中村絕不可能會受這麼重的傷。

這種恥辱,對於帝國精英而言,只能用敵人的鮮血來洗刷。

但藤原先生嚴厲批評了她的自責和不清醒。

藤原先生分析說,就算那逃脫的支那人是普通人,都有極可能會引來支那的大隊人馬搜山,並對礦場進行清剿,要求她馬上放棄自責,把心思轉向到照顧中村和地圖的繪製上。

從山裡回村的路上,清華君的言談中,透露了一個令她驚喜萬分的消息--這個膽怯而狡猾的支那人,竟然就藏身在清華君家,這個消息令貞子欣喜若狂,沒想到仇人居然就在身邊,這,可是絕好的復仇機會啊。

回到陳家,貞子私下裡對陳府的家丁略施小計,就順利知道了敵人的藏身之處。

來之前她只悄悄告訴了山本一人,因為山本也是中村的崇拜者,她天然地感到親近。但山本勸她,事情雖然緊急,卻也不宜在陳清華家進行這樣的刺殺,因為此行的領隊-藤原先生是絕對不會同意他們這樣做的。

貞子不忿,便一個人偷偷來了。

她要為心愛的中村君報仇,同時為自己雪恥啊,中村君一想起中村君,她就無所畏懼,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她也會一往無前。

她沒想到的是,這一次自己又失手了!

栽得徹徹底底,完完全全。

一次失手,可說是運氣不好。再次失手,那絕無可能完全歸諸於運氣不濟。

想明白這一點後,貞子萬念俱灰。

此時,她清晰地聽到了山本等人,就在門外呼喊。可是,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室內黑暗,貞子沒有看到謝宇鉦腰間的褡褳已被她的匕首劃破,更沒有看到在床榻上滾得到處都是的銀元,所以,她不明白,不明白剛才自己的匕首明明已經刺中了目標,並撥劃了一下,為什麼目標仍然毫髮無損?

她同樣不明白的是,眼前這個支那人笨手笨腳,動作毫無章法,明明是自己占據上風,轉眼之間,偏偏就又形勢逆轉。就拿目下讓自己受困的這個動作來說,這是什麼狗屁招術?與其說是武道?倒不如說是哦,這該死的支那人,這令人羞恥的姿勢。

同伴就在門外。可是,當著清華君的面,山本他們是不可能破門而入的,因為藤原先生不會允許這麼做。沒有陳清華的支持,他們的中國之行,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失敗!徹徹底底的失敗!

所以,藤原先生時常告誡大家,說小不忍則亂大謀。據說這是支那的一句古訓。藤原私下裡還說,支那的古人,人人如龍,個個精英。近代以來,支那已經墮落,所見盡多卑劣之人。這樣的種族,是沒有資格繼續占據這塊東亞最富饒的土地。所以,我們來了,要作為這塊土地的新主人,讓它重新煥發出新的生機。

但清華君是個例外,藤原眼裡為數不多的例外。

只要一提起清華君,藤原就成了和靄可親的長輩,總免不了對清華君在醫學上的天賦讚不絕口。

脖頸上越箍越緊,呼吸早就無法進行,大腦也漸漸變得空白起來現在,貞子唯一擔心的是,自己正以令人無比羞恥的姿勢,趴在這個支那男人身前自出生以來,自己無論是在家族中,還是在學業上,都一直是佼佼者但是,現在自己就要死了。在這異國他鄉,以這種無比屈辱的方式死去……真不甘心啊……

一道門,隔開了陰陽。

中村君……中村君……貞子的意識漸漸飄忽,隱約聽到清華君下令撞門,山本答應一聲,緊接著閣樓的門,就嘭的一聲大響,豁然洞開。

幾盞燈籠湧進,閣樓內陡然亮堂起來。

這一下,謝宇鉦的眼眸里,變得燈火煌煌、人影幢幢,令他的眼瞼不由自主地眨了又眨。

八嘎!

隨著一道怒喝,一個穿中山裝的身影,在謝宇鉦的眼眸里凌空飛起,並迅即放大。

謝宇鉦吃了一驚,雙腿本能地鬆開,胡亂幾下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動作,居然一個兔子蹬鷹,將已經昏死過去的日本女人蹬得飛起,撞向來人。

得此空隙,他連忙一骨碌爬起,但剛剛直起腰,另有一個身影倏地來到面前,一條鞭腿,帶著凜冽的風聲,向他頭上掃來。

此時,只聽陳清華大呼住手,但哪裡還來得及。

謝宇鉦本能地低頭避過,眼角餘光瞥見那支柯爾特,心下登時狂喜,一把抄起。

這時,一個穿中裝的傢伙,已扛起房間中央的木桌,就要往床上砸來。

利器在手,謝宇鉦更不遲疑,揚起左輪,對著這傢伙就摟了火。

轟!

槍聲在窄小的空間裡劇烈震盪,子彈堪堪從這個傢伙頸旁擦過,直接豁了一道口子,鮮血汩汩流出。

這一下,室內正在進行的打鬥,陡然定了格。

只見謝宇鉦頭髮凌亂,襯衫破了幾個大口子,神情極為狼狽,但此時站在床榻之上,居高臨下,雙手持槍,怒目金剛般,瞪視著迫到床前的山本等人,倒也威風凜凜。

「都別動,誰動打死誰!」

陳清華早有預料,但還是被眼前情景驚得呆若木雞,此時兩三個人從他身邊擦過,他驀地驚醒過來,慌忙上前,來到床榻之前,轉身面向幾個日本同學:「停,停手!誤會,這裡面絕對有誤會!」

「山本君,你們做什麼?快住手!」

這時,藤原先生也踏進房內,喝住了又蠢蠢欲動的山本等人。

山本無可奈何地放下木桌,但那射向床上的目光,直要吃人。

「還不退下!山本君,我的話你也不聽了麼?」藤原又喝斥兩句,聲音愈發嚴厲,幾個日本人才放棄攻擊,退開了些。山本不顧脖頸上鮮血淋灕,搶到一個同伴身邊,蹲下身查看貞子的傷勢,見她仍耷拉著腦袋,生死未明。他禁不住悲憤地抬頭:「先生」

「退下!」

「」

「恥辱還不夠多嗎?山本君?退下!」

「先生,可貞子她」

「退下!把貞子帶走!」

夜深了,陳家東偏院的一座閣樓上,仍亮著一盞燈。

燈盞上的燈芯散發出明亮的光,藤原和幾個助手圍在桌前,目不轉睛地盯著正在發言的山本。

「先生,您剛才說,清華君這位'高小同學'手上的那個機器,是微型相機,這個好理解。但是,您又同時認為它還是一架微型電報機?這,這太不可思議了?」

山本細眉小眼,年約二十三四歲,一口京都腔字正腔圓。

他一邊說,一邊將袖子捋起。他身上的中山裝,在剛才打鬥中脫了線,他一回來就脫去了。現在,隨著白襯衣的袖子挽到肘彎,他那結實有力的古銅色手臂,就在燈火下熠熠生輝。

「我知道,這令人難以置信!「藤原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山本的疑問,同樣也是藤原想不明白的地方。要知道,無線電報成為主流不過區區二十多年。不說體積龐大的民用電報機,就是現今世界上英美專門為間諜研製的最先進的電報機,至少也要用一個手提箱才能攜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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