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英一行人快步過去。只見那獨眼龍的肩膀上裹了層白布,吊在脖子上。昨天,為免胳膊活動牽扯他肩上的傷口,馬幫的隊醫乾脆連他的胳膊也綁好吊起。現在,面對癩痢虎的數落,獨眼龍額頭上微微見汗。

「我告訴你老八,上次你瞞著老子跟靖衛團談招安,要放別人,早斃你幾回了。老子看在多年情份上,沒追究你。你居然連倆人都看不住你還能幹什麼?」

「虎哥,我談招安,那還不是為山寨著想,眼見靖衛團步步緊逼,我們幾次交手,都是大敗而歸。兄弟們是死的死,傷的傷,被俘的被俘」

獨眼龍抬頭掃了眾人一眼,神情十分委屈,「再這樣下去,就不散夥,也會把底子打光。靖衛團背靠縣府連'紅字頭'都吃過他們的虧,我們根本就槓不過。要是能整編,從此就成了正規軍。再不用過擔驚受怕的日子了」

「老八,你混哪,你剛才也說,兄弟們被駱屠戶打得,死的死,傷的傷,他娘的敢情這兄弟的仇,不是你老八的仇是吧?」

「虎哥,刀槍無眼,陣上交手,損傷難免。他們是官府,我們是賊兵。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覺得這個帳,不應該總記著。我們也殺了他不少人。就像昨兒昨兒跟'紅字頭'的馬幫,不也」獨眼龍忽地瞥見李慕英一行人來到,便住口不說。

「大家好啊。兄弟們都在呢。」李慕英對眾人笑了笑。癩痢虎聞聲轉頭,向李慕英點點頭,招呼道:「鷹弟來了,你們馬幫的人手得力啊,這麼早就吃好飯登程了。」

癩痢虎請李慕英等人在石頭上坐了,示意稍等片刻,他自己又來到獨眼龍面前,手指點著他繼續數落:

「老八,這戰場交手是戰場交手,刀槍無眼。這沒什麼好說的。老子說的是那些被俘的,駱屠戶那個鱉孫,是怎麼對待那些被俘弟兄的?又是怎麼對待兄弟們的家人的?去年年前,龍泉河灘上被砍頭的那幾十號兄弟,你都忘了?這也是兩軍交手,刀槍無眼?老八,老子告訴你,老子好歹讀過高小學堂,你他娘的少跟老子轉'車軲轆'。」

這獨眼龍年約三十許,身材瘦瘦高高,要不是眇了一目,其實模樣還算周正。就是那張陰沉沉的臉,總讓人覺得他憋著什麼壞心眼。此時,隨著癩痢虎的怒罵,他的臉上也就越來越陰沉,幾乎能擰出水來。

癩痢虎的安排也是挺逗的,昨天那楊參議明明是獨眼龍招來的,反而把楊參議留下的兩個隨從,交給獨眼龍看管。癩痢虎你是傻呢,還是傻呢,還是傻呢?

這時候,日頭終於出來了,燦爛的陽光給西邊山巒的峰尖打上一道亮麗的金邊。四面的山腰仍飄著淡淡的霧氣,嶺上林下傳來一陣陣各式各樣的鳥鳴。一條怪石嶙峋的山澗,橫貫整個盆地。平緩的盆地里炊煙裊裊,人聲嘈雜。眼前的風景,就好像是一幅人煙稠密的山村圖畫。

這時,只聽癩痢虎又吼道:「那十三弟可救過你的命啊?還有老七,你他娘的忘了?老七死後,他那瞎眼老娘被駱屠戶割得鮮血淋漓,泡在石灰桶里老人死得有多慘。這是牠娘的刀槍無眼?這樣的仇,誰能放得下?」

說到這兒,癩痢虎上前拍拍獨眼龍的胸膛,「老子問你,你他釀的還有沒有良心?招安?啊?」

謝宇鉦無法理解癩痢虎,昨晚為什麼把楊參議兩個隨從交給獨眼龍。但在癩痢虎這裡,這一切都很簡單。

在他看來,只要楊參議的兩個隨從回去,肯定就會把楊參議的死因告訴縣府。這樣一來,至少十八排是撇清了。因為人是'紅字頭'打死了,這是實情。再說'紅字頭'是過江的猛龍,本來就擺明車馬要跟他們對著干,他們連南京的國民政府都不放在眼裡。紅字頭家大業大、藏龍臥虎,債多了也就不愁多這一樁。十八排比不了。十八排只是個小小的山寨,冤枉債能少背一點,還是少背點為好。

把這兩人交給獨眼龍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人是獨眼龍引來的,為了照顧獨眼龍的情緒,他也必須把那兩人交給他。也是表示對他的信任。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不少頭領與駱屠戶仇深似海,要是這兩人落到那些頭領手中,癩痢虎深怕這兩人活不到天亮。

「虎哥,招來楊參議算我不對,但既然你不同意,為什麼要接待他?」

「那狗曰的既然來了,老子當然得接待。一是緩兵之計,二是要摸摸駱屠戶的底,兵不厭詐,曉得嗎?」

「還有,老八老子要跟你好好說說,你說的這個什麼'正規軍'?」

癩痢虎說著這兒,環視著眾頭領,目光凜厲,「兄弟們,駱屠戶是什麼人哪,要是真的招安了。我們幾個當頭的,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駱屠戶找藉口除去,剩下的兄弟們,不是被殺,就是被當炮灰趕上戰場。死倒沒什麼,可是,這樣一種死法,姥姥的你不覺得窩心麼?要是駱屠戶有容人之量,也就不會把我們被俘的兄弟全殺了。我們與駱屠戶之間,早已不共戴天。回頭的路,在上山那天起,就已經斷了。」

李慕英聽到這裡,他算是聽明白了。看來這獨眼龍老八搞的這個招安,這個金盆洗手,搖身一變就成了正規軍的這個噱頭,在山寨里倒有不小的市場。癩痢虎是想借眼前這個機會,把這件事挑開來講明白,以此打消眾頭領對招安的幻想。

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李慕英倒想好好跟十八排處一處,好歹也是支武裝力量……但李慕英卻不能再耗下去。他沒有時間,馬幫也沒有時間。他站起來止住癩痢虎:「虎哥,當務之急,是馬上離開這裡。」

癩痢虎悚然一驚,說道:「對,鷹弟說得對。那誰,老九,通知伙頭,抓緊時間開飯,吃了飯馬上回寨子。老三,你帶十個精幹的兄弟,去給馬幫的兄弟們開路。到了湯湖圩,往東去縣裡的路,往西去湘省的路,還有北面,這三個方向,向前摸出他釀的最少二十里。若有不對路的地方,馬上回報李長官。現在就去,告訴幾個兄弟,到了湯湖圩橋頭,買傅記包子當早飯。事辦漂亮了,回頭有重賞。」

「好……我、馬……馬上去……去廚下。」這老九身形有些佝僂,說話上氣不接下去。估計是呼吸系統有毛病。他答應一句,轉身向澗邊走去。想不到他一副癆病鬼的樣子,竟也步履輕捷,轉眼間就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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