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入席之時,玉面鼠等一干老兄弟,便一致要請她到首席來坐。但今天虎哥受傷未歸,她心下憂慮,又向來對大事插不了嘴,也不耐煩應酬,反而耽擱吃喝。是以她便推辭了,自顧自地和幾個談的來的婦女,在外坐了一桌。

可是,在今天這節骨眼上,她鬧騰得卻有些不是時候。因為,幾位看顧她的老兄弟們,眼下都心事重重,無暇他顧。

這當兒,那虎嫂一邊掙扎,一邊破口大罵:「死麻蛇,你才是早死爹娘沒人教呢,咱當家的還沒死,只是沒回來,你就開始造反了?「

她那個熊孩子這時離了坐位,抹著眼淚來到她身邊,大力扯著她的衣裳,不依不饒地哭訴:「娘你給我打他!死麻蛇,敢欺負我。「

虎嫂一轉頭,伸出兩隻蒲扇般的大手,一個虎抱,娘倆忽然一屁股墩坐在地下,抱頭嚎啕大哭起來。

她一邊哭,一邊嚎:「虎哥啊,你這才半天沒回來,這寨子裡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來欺負咱娘倆了「

事情變化得太快,堂上眾人都來不及反應。

謝宇鉦和牛二,也不由得面面相覷。

玉面鼠朝俏飛燕使了個眼色,俏飛燕放下碗筷,起身向虎嫂走去。

幾個頭目站起身,連喝帶罵地讓看熱鬧的眾人,趕緊吃完,準備整隊出發。

在俏飛燕和其他人的勸慰之下,虎嫂好歹止住了哭。

不一會兒,三哥率先起身離席,從側門走了出去。

少頃時,堂前一聲鑼響,大小頭目開始點卯叫號,被念到名字的土匪們只好戀戀不捨地放下碗筷,抄起倚在桌凳旁邊的武器,一邊摸著圓滾滾的肚皮,一邊歪歪斜斜地向堂前集中。

其他人眾,也開始陸陸續續離席。這時候,大部分桌面上都只剩下空空如也的菜碗湯盆。長期處於飢餓狀態的匪眾們,把桌面上能吃的東西都嚼碎了咽進肚子,連不小心掉落桌面的殘羹剩飯,都被一一拾起吃了。還有的直接捧起盤子,伸出舌頭,將盤子舔得乾乾淨淨,連刷都不用刷了

此次出擊的隊伍,分為兩個行軍梯隊。

第一梯隊為探馬隊,由三哥率領。

探馬隊原有九人,現有六人仍在湯湖圩哨探未回。現在,寨里的探馬,算上三哥,僅有三人。

玉面鼠讓三哥在寨中另外抽調了兩名好手,加上那名親戚在冷水坑的兄弟,和俏飛燕、盧清,以及謝宇鉦和牛二兩位客人,共計十人,喬裝成山外來的木商,謝宇鉦扮成商人,牛二扮成嚮導,其他人全扮成隨從和夥計。

第二梯隊為山寨大隊人馬,由十六排為骨幹,加上寨內其他弟兄,以及少部分娘子隊,總人數在在百人上下。由玉面鼠親自率領。

現在,威義堂的側院裡,探馬隊正整裝待發,但三哥,卻遲遲不見蹤影。

等待令人心焦。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到謝宇鉦身上。

「我去看看。「頭戴禮帽、身穿長衫的謝宇鉦,從台階上起身。

「等等,我也去。「俏飛燕將辮子盤起,戴了氈帽兒遮掩住了,身上穿著件打了不少補丁的衣服,像是個夥計模樣。此時,她見謝宇鉦向外行去,連忙也跟著起身。

兩人並肩往外走去。

牛二愣愣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不知道該跟著還是留下等待,猶豫不決間,他們的身影就消失在門口。「哎,等等我。「牛二呲溜一下追了上去。

三哥正站在威義堂前的台階上,神情激動地說著什麼。台階下人頭攢動,大部是些婦女老人和孩子,也有幾個被分派留守的土匪雜在中間。

走近了,才聽清三哥正苦口婆心地勸道:「各位嫂嫂弟妹們,時間緊急,我們馬上便要出發,去救那些落到靖衛團里的兄弟們,大家還是快點把剩下的骨頭拿回來罷。「

骨頭?要骨頭做什麼?

謝宇鉦大惑不解,剛才聚餐時,人們那餓狼般的情形,只怕連那小塊些的豬骨頭,都被直接嚼碎吃了,連骨頭碴子都不剩下嗯,剛才烹飪匆忙,有些大些的硬骨頭未能燉爛,是無法咬碎的。難道,這樣的大骨頭也不見了?

見謝宇鉦臉上寫滿了疑惑,俏飛燕心裡直嘆氣,寨子窮成狗了,匪眾們這是連根骨頭都不放過啊。

謝宇鉦沒注意到俏飛燕的嘆息,顧自納悶地想:這三哥要骨頭,做什麼?難道,這一次聚餐,是請大家吃豬肉,下一次就請大家吃骨頭湯?謝宇鉦不禁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失笑。

可是,兵貴神速,探馬隊出發在即,三哥這不是胡鬧麼。

「魚兒,想知道三哥收集骨頭做什麼嗎?「這時,俏飛燕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她一直窺視著他,將他臉上的神情一覽無遺。

謝宇鉦瞥了她一眼,無視她話里的揶揄意味,點了點頭。

俏飛燕一臉神秘向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

謝宇鉦伸長耳朵,俯身過去,但覺吹氣如蘭,卻聽她一本正經地說道:「魚兒,其實我也不知道。「

她說完,又撲閃著一雙大眼睛,笑嘻嘻地望著他:「想不到,也有魚兒鬧不明白的事?實話告訴你罷,三哥拿骨頭,是為了釣魚。「

謝宇鉦白了她一眼,左右看了看,發現一個吃飯時的鄰桌正從身邊經過,連忙一把扯住:「這位兄弟,請問三哥要骨頭做什麼?「

「做什麼?今晚要走夜路了。「

這個匪眾見謝宇鉦一臉茫然,心道:這個洋學生,只怕從小衣食無憂哪曉得咱們這寨里上上下下,大都因家中貧苦,又遭了這樣或那樣的災劫,活不下去了。不得己才上山落了草。眼下站在坪上人群中的匪屬,平日裡為了維持一家大小的衣食,一個個都非常節儉。

像今天這樣的大聚餐,已是難得的饕餮盛宴。剛才飯桌上剩下的骨頭,哪怕上面連一丁半點兒肉絲也沒有,但對三月難知肉味的土匪家屬而言,仍然是難得的寶貝。尤其是那些家有小孩的婦女們。

她們在風捲殘雲的同時,早乘人不注意,便偷偷地將骨頭甚至大塊的肥肉,都掖藏在衣服裡邊,散席後馬上送回家去了。準備改天拿它和野菜一起,煲骨頭湯喝。

在山寨中,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幾乎每一個婦女都會這樣做。一般只要不是做得太出格,大小頭目們是不會幹涉的。

「洋學生,你是金貴人,哪曉得這些走夜路的門道。這晚間路過村店人家,少不得要拿骨頭向守夜的惡狗買路。「

這土匪揶揄道。

謝宇鉦恍然大悟,不由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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