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誒了一聲,扼腕道:「我、我差點忘了,我、我們黎老闆……正帶人去抓那拍花子的同夥,這抓、抓了就來……抓了就來……哎呀,瞧我這記性,這一路上為了避開城防團的,七彎八拐,竟然把這茬給忘了。」

說話之間,院門外的巷道上腳步紛沓,嘈雜的人聲由遠及近地湧來。

來人臉上露出喜色,揚手往屋外一指,笑道:「瞧,黎老闆來了!一定是我們黎老闆來了!!」

眾人聞言,不由自主地朝屋外望去,就見巷子裡火光涌動,轉眼來到院門前。

謝宇鉦雖然早猜出這軍火販子的勢力不可小覷,但萬萬沒料到,這位黎老闆居然敢於在夜半時刻,明火執仗地率眾而行,當下不由得大喜過望,連忙率著眾人,開門相迎。

兩個弟兄上前,將院門開了,然後就地閃在暗影里,持槍警戒。

院門的巷道火把煌煌,二三十個短衣幫簇擁著軍火販子小黎,氣度雍容地走進院子裡來。

「啊,歡迎黎老闆大駕光臨!」謝宇鉦掃了一眼,便看見被一眾地痞流氓夾在中間的一對猥瑣男女,猜想那應該就是拍花子的同夥了,回想一下,昨天早上在那十字街口,自己至少跟他們照過兩三次面……謝宇鉦想到這兒,瞥了軍火販子一眼,覺得這人盜亦有道,實不愧是黑道魁首……謝宇鉦一邊想,一邊不動聲色地上前,對著面白微須的胖子拱了拱手,眉里笑里都是笑意。「黎老闆,請屋裡坐!」

「呵,好,好,謝老闆請!」軍火販子稍微謙讓一下,然後在謝宇鉦的引導下進了堂屋。

早有人端了長條板凳,拂去灰塵,謝宇鉦請他坐了,又吩咐人端茶上來。

「謝老闆,小黎慚愧,夸下了海口,卻沒能幫你將那小姑娘找回來!還請謝老闆原諒!」氣場逼人的胖子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從袖筒里掏出兩根紅紙包著的小黃魚,輕輕放在桌面上,推到謝宇鉦面前,神情誠懇,「小黎無功不受祿,這個……原封奉還!」

「誒,黎老闆,您這話,請原諒我不能認同!」謝宇鉦拖出板凳,坐近了些,將桌面上那兩根小黃魚又推了回去,並拍了拍軍火販子的手,語氣同樣十分誠懇,「黎老闆君子一諾,大半夜的勞師動眾,光這份道義,就足於令人動容……」

謝宇鉦話未說完,軍火販子就微笑著舉起手,打斷了他,白凈的臉龐上滿是笑意,樂呵呵地道:「好,好!謝老闆深明大義,豪氣干雲,您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今晚未能找回貴方的人,但小黎我……也不敢閒著,這不……小黎把那人販子的同夥,給謝老闆您帶來了,」說著,他轉向旁邊,吩咐道,「來呀,把那對狗男女帶上來,交給謝老闆處置!」

眾人聞言,紛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見一對猥瑣醜陋的男女畏畏縮縮地站在門外的人群里。

兩人或許是剛從床上被拎起來,只見身上衣衫凌亂,那男的比較瘦,大約四十來歲,臉色靛青,目光陰鷙。女的三十五六的樣子,身材臃腫,滿臉油膩。

倒是看押他們的地痞流氓現如今一個個趾高氣揚,滿面紅光,燈火下竟然比他們順眼得多。

看押他們的地痞流氓得令,便吆喝推搡著他們,押進門來。

這一對狗男女忐忑不安,一進門就噗通一聲跪下了。兩人察覺到屋內眾人全都目光如刀如劍,如割似刺,迅即慌張起來,膝行著轉向,扯上軍火販子的肥褲腿,連連哀求:「黎老闆,事兒都是老六乾的,我們冤枉呀!再說了,我們也不曉得這幾個外地的朋友,就是黎老闆您的朋友呀……」

「呵呵,你們兩個,讓人說什麼好呢?我小黎……也是混江湖的,打打殺殺的事兒,也沒少干……但你們干這斷子絕孫的事兒,我小黎……」軍火販子笑呵呵地起身,挪開了腿,「我小黎……,幫不了你們!你們還是好好想想,想想怎麼樣才能幫謝老闆快些把人找回來罷……」說著,他轉向謝宇鉦,「謝老闆,人我帶到了,總算也有了一個不是交待的交待!小黎就先走了……」

「黎老闆,等等。」謝宇鉦起身挽留,目光閃動,感動地說,「黎老闆大恩,不敢言謝!」他從懷裡掏出兩根小黃魚,「但這點兒東西,是給兄弟們的一點茶水錢……」他環視一周,見四面火把煌煌,一眾潑皮一個個昂首挺胸,臉有得色,心下一時間倒生出無限感慨。他便又抄起桌上的兩根金條,合在一起,鄭重地遞過去,「還請黎老闆……代兄弟們收下。」

「好。既然謝老闆這樣說,那我就只好收下了。」軍火販子不再推辭,偏頭使了個眼色,早有人上前,從謝宇鉦手裡接過小黃魚。軍火販子白白胖胖的臉上泛上笑意,環視一周,哈哈笑道,

「謝老闆,這粵閩湘贛地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小黎我得這些弟兄們的幫襯,所以才敢在江湖朋友面前說些大話!只是小黎向來本事低微,弟兄們跟著我,也多是受苦受累。今天,有謝老闆替我賞賞他們,倒令我揚眉吐氣了,哈哈。」

說著,軍火販子又是豪爽一笑,「哦,對了,小黎已在西門碼頭上,為謝老闆叫下了一艘快船,我想謝老闆應該會用得上!」

「……」滿屋人呆了,包括謝宇鉦在內,一時間都不曉得說什麼好了。盧清更是面有愧色,不敢抬頭。

「謝老闆,西城門卯時即開。時間緊急,我們就不耽擱您了……小黎祝你們一帆風順!」說著,軍火販子頓頓,然後鄭重地向謝宇鉦一拱手,完全一副江湖大豪的氣派,顯得光風霽月,襟懷坦蕩,「謝老闆,各位朋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

謝宇鉦點點頭,抬腕看了看錶,不由霍然一驚:現在已是凌晨四點,如果情報無誤的話,那麼,盧婷這個鬼靈精怪的小丫頭,已被綁上人販子的船隻,足足十二三個小時了。也不知道這贛江水道上,適不適合夜航,若是能夠夜航的話,那就去的離贛州城愈發遠了。

當下,他也不客套,拱手謝過,然後率眾送客。

站在院門口,目送軍火販子小黎一行人離去,剛要轉入院內,忽地一動,不禁抬眼向對面的院落望去。

對面院落里的火把這時仍餘一點兒殘燼,發出一點紅芒,讓夜黯下的院落景物仍依稀可辨。院子中央那張朦朧的石桌旁邊,有一株枝葉茂盛的枇杷樹,樹冠的下半部分還能分辨出一點輪廓,上半部分卻完全稠成一團,模糊在漆黑的夜黯中。

「紅字頭」的大東家李慕英,居然也曾在對面的院子落腳?哎,自己一行人在這個客棧里,也住了五六天了,居然與對方門對門臉對臉地錯失交臂。

謝宇鉦覺得,自己一行人雖然沒有發現李東家他們,但他們一定發現了自己一行人。只是,這李東家來這贛州城,要買的是什麼藥呢?現在,他的隨身警衛,已經英勇犧牲,藥物也被警察搜走……他本人是否成功脫險?前陣子,他們的馬隊所帶貨物不少,也不曉得是否安然抵達山里?那跟著他們撤走的癩痢虎等人,又是否仍跟他們在一起?

謝宇鉦極力睜大眼睛,凝神看了好一會兒,對面的院落一直寂靜無聲地保持原狀。

只有時間在流逝。

種種疑問湧上心頭,讓謝宇鉦作出決定:他決定到對面的院落里一探究竟。

俏飛燕和盧清見狀,連忙上前隨行。俏飛燕抽槍在手,寸步不離地護在謝宇鉦身邊,似是準備隨時給潛伏在暗處的敵人以致命一擊。盧清更是不走尋常路,放著敞開的院門不走,一個縱身,整個人像狸貓一樣,翻過牆壁,悄無聲息地落入院內。

然而,一切都很順利。

人去巢空的院落里,早已空空如也。

謝宇鉦心裡雖不無遺憾,但也稍稍放下心來,因為這至少說明,那李慕英暫時已轉移到安全地方。三人迅速撤回自己院落里,帶著眾人打點行裝,準備卯時一到,就立即出城。

那天購買的軍火,當時就裝船停在城外數里的僻靜處,有兩個弟兄看守。現在,院落內的幾匹馬騾回程馱的,是布匹鹽巴和少量西藥。

謝宇鉦和俏飛燕抱著一大捆布匹,來到院內的大枇杷樹下,放到一匹馬兒背上,正忙活著捆繩子,忽地聽到一聲輕喚:「謝同學……謝同學……」。

聲音很是耳熟,就在附近響起,謝宇鉦不由得一驚。因為,這當兒兩人周圍除了馬騾,再無旁人。兩人對視一眼,驚疑不定的四下搜尋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抬頭,去看頭頂的枝葉婆娑的大枇杷樹。

「謝同學,是我呀!」隨著聲音,就見大枇杷樹上,婆娑的枝葉之間,發出一陣輕微的顫動,接著滑下一個黑影來。

黑影下得樹來,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抬頭見俏飛燕已擎了一支幽光閃閃的匣子槍在手,他苦笑了一下,連忙擺手,低聲道:「哎,小心走火,俏掌盤,我是老李呀,跟你們虎哥結拜過的!」

就著堂屋裡泄出的一點亮光,可見這人一襲長衫,面目清癯,身材高高瘦瘦,鼻樑上架著一幅眼鏡,正是前陣子在山裡遇上的「紅字頭」李東家李慕英。

「李、李先生,你沒事?那可太好了。」謝宇鉦大喜過望,壓低聲音說道,一邊說一邊往院外看了看,見外面的暗夜沉沉如墨,好像一大團濃得化不開的墨跡,遠近隱隱傳來幾聲犬吠,便對俏飛燕一擺頭,示意她去守著門口。

俏飛燕會意,拎著匣子槍,悄無聲息地邁向院門。

謝宇鉦稍稍放下心來,一邊在馬匹上繼續綑紮著貨物,一邊看著面前的男人,低聲問道:「李先生,你們幾個人來的?其他人呢?」

「沒,沒人了。我是和小秦一起來的,剛才……你也看到了,他,他剛才已經犧牲!」說話的時候,李慕英的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著,眼鏡里閃著濕漉漉的東西,頓了一下,他又道,「為,為了掩護我!」末了,他的聲音愈發低沉,幾乎哽咽著才說完整句話。

謝宇鉦點了點頭:「原來,他叫小秦。」嘆了一個氣,輕聲道,「嗯……他,他很勇敢!」

「是,是的。」李慕英整個人有些搖搖晃晃,但仍努力地摘下眼鏡,「我們在這裡的組織出了內奸,幾個交通站都被破壞了,三天前我們剛剛轉移到這條巷子。想不到……還是讓那幫狗腿子找上門來了。」李慕英在眼鏡上呵了一口氣,然後拎起長衫一角,輕輕擦拭著。

「你,你受傷了?李先生。」謝宇鉦見他整個人搖搖欲墜,便關切地問。

「一點小傷,不,不礙事。」李慕英臉色蒼白,看得出來,他應該是腿腳受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潛進這院落里來,並在大枇杷樹上藏了許久,這時候已是在勉力撐著。

「止血了沒有?這貨物馬上就捆好了……我們還是屋裡坐吧,李先生。順便包紮一下傷口。」謝宇鉦飛快地將貨物綑紮好,然後帶著他來到堂屋,與眾人見了,請他在板凳上坐下,舉燈查看一下,見他腿肚子上中了一槍,入肉頗深。

朱得水對李慕英大感興趣,只見挪著輪椅,來到跟前給李慕英看傷,只看了一會兒,他就大驚失色,他表示子彈射入太深,必須儘快將子彈取出來,不然,就算這條腿不廢掉,也會因失血過多而亡。

說著,他便讓謝宇鉦打盆熱水來,謝宇鉦見了哪敢怠慢,連忙讓俏飛燕打了盆熱水來。

只見朱得水讓李慕英咬了毛巾在嘴裡,自己取了一柄小刀,在火上烤了一會兒,又取出馬隊新買的酒精擦拭過了,替他將子彈挖出,用酒精洗過,然後敷上消炎藥,裹上紗布。

在手術期間,俏飛燕迫不及待地向李慕英打聽起了癩痢虎的傷勢,李慕英一五一十地作了回答。

原來,瘌痢虎是胸口中了一發漢陽造的子彈,但好在沒傷到心肺,回到山裡,簡單手術後,取出彈頭後,便已無大礙。至於其他跟著紅字頭撤退的兄弟們,倒也有七八個重傷難治的,其餘大多數都救轉過來了。

閒聊中,李慕英又問起了俏飛燕等人,在盆珠腦是如何擺脫駱屠戶的靖衛團的,俏飛燕等人介紹了謝宇鉦和盧清各打掉一挺機槍光輝戰績,李慕英驚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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