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靈親特徵是從母親那邊繼承來的。而我的父親是布偶貓。他給了我藍色的眼睛。」

翠雀輕聲回憶著過去:「所以比起正常的薩摩耶,我的體型會顯得更小一些。

「但是,我的爺爺並非是布偶貓,而是白色的長毛貓。因為父母工作比較忙,我很小的時候是爺爺帶大的……

「爺爺的靈親症在大約七八歲的時候轉為重症,這讓他全身都長出來了很長很長的白色絨毛,絨毛也變得像是貓一樣。看起來就像是人立而起的長毛貓一樣。

「這種長毛很容易變髒,粘在一起。但是爺爺很愛乾淨,幾乎每天都會認真打理……因此他身上總是散發著洗髮水的香味。就像是洗凈之後,被太陽曬到變暖的衣服一樣。他迎著風走的時候很帥、全身的絨毛都在飛舞。」

「我在上學前,就喜歡躺在爺爺的絨毛里。他喜歡抱著我、在壁爐旁給我講解一些很是無聊的網絡安全知識,但因為爺爺的聲音很溫和,聽起來就像是安眠曲。我當時每次都聽的昏昏欲睡,經常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可每次醒來的時候都不會著涼。因為我身下是爺爺的絨毛,而身上則蓋著烤熱的毛毯。」

她低語著、懷念著,啜飲著已經有點變溫的果茶。

羅素抱著熱牛奶,趴在桌子上安靜的聽著。

翠雀的言語之中滲透著溫和的熱力。

僅僅只是聽著這些言語,也變得像是靠在那壁爐旁邊、湊在毛茸茸的大貓身邊一樣溫暖。

「直到我十三歲為止,都是與爺爺住在一起的。後來在升學之後,我就搬到了學校的宿舍里。」

說到這裡,她微微沉默了一下。

羅素也就意識到……她終於要說自己十六歲那年發生的事了。

「你爺爺……出事了嗎?」

羅素隱約有了些許預感。

翠雀輕輕點了點頭:「那天學校有考試。我剛考完試,就接到了父親那邊的消息……說是爺爺病危了,讓我趕緊去見一眼。」

「……病危?」

「嗯,是靈親症的併發症。重症程度的靈親症,不光是會讓身體外觀變得像是獸親一般、一同改變的還有內臟器官。這種身體構造的改變,在人年輕的時候不會有太多問題……但在年老之後,就會大幅降低免疫力或者加速磨損。這種情況,根本上就是來自於靈親症本身造成的衝突問題,也可以說是『壽命已盡』。

「爺爺是一瞬之間就病倒的。就在他病危前三天,我還去看望過他。那個時候他的笑聲還是中氣十足……但僅僅只是過去了三天,當我再看到他的時候、他整個人就像是癟下去了一樣,臉色都變得灰敗了起來。」

「內臟衰竭應該不算是絕症吧。」

羅素輕聲詢問道:「不管是更換義體,或者直接進行復甦治療都是可以的。」

「是的,但我們沒有考慮到的……是治療費用。」

翠雀說到這裡,微微閉上了雙眼。

她的聲音變得低沉了一些:「因為病倒來的太過突然,誰都沒有想到爺爺是因為這種原因而昏厥的。所以爸爸媽媽就將爺爺送到了『安瓿生物醫療科技公司』在幸福島的分公司直屬的『聖安瓿醫院』。

「這是整個幸福島治療技術最好的醫院,也是態度最為端正的治療機構。甚至可以說,他們會『不擇手段』的對患者進行高效治療。包括使用一些尚未被批准使用的藥物,或者大膽而激進的義體改造、甚至於使用靈能和聖秩之力……只要能夠治好患者,手段可以完全忽略。

「……但是,安瓿醫療有一個基本原則。那就是,一旦簽字送進來的病人,那麼除非確認已經無法救治,否則是不允許患方主動放棄治療的;相對應的,安瓿醫療會盡其所能的使患者的生命得到延續。假如患者在院時期治療失敗,那麼治療費用將賠付一半。

「爺爺的病情惡化的很嚴重、非常迅速。或者說,他其實已經積累了很長時間的病痛。只是他平日裡喜歡忍耐、從不將自己的痛苦展示給他人……以至於當最終發現的時候,就算是安瓿醫療的人也很難救得回來。

「於是,大量的錢如同流水般投了進去,卻像是黑洞一般永無止境。家裡的存款很快就用完了,之後把能變賣的都賣掉了,爸爸還去找幾個朋友借了債。媽媽加倍努力的工作,但卻始終填不上這個漏洞。

「最後……當必須動用我讀大學的學費時,爸爸媽媽終於大吵了一架。

「他們非常恩愛,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他們吵架。兩個人一邊毫無理由的發火、一邊哭泣、一邊砸東西。又是互相撕扯,但之後又抱頭痛哭。

「說是悲慘也不至於。說是絕望則欠些火候。但如果說……『黑暗』的話,那就是我對那段日子的記憶。」

翠雀的聲音像是蒙上了一層陰霾,漂亮的冰藍色瞳孔也像是失去了光芒。

羅素專注的聽著。

他沉默的,輕輕向著翠雀靠攏了一些、握住了對方冰涼的左手。

而翠雀低聲說道:「就在這時,爺爺終於清醒了過來。

「他整個人都變得枯瘦。原本那漂亮的,輕飄飄的白色長毛都變得枯黃、像是雜草。大量掉毛讓他的毛髮變得稀疏,顯露出宛如竹竿般的四肢。我從未想過他會變得那樣枯瘦。

「而他醒來之時,第一件事便是訓斥了父親把他送到了這裡來。雖然聲音虛弱到像是氣球一樣輕飄飄的,仿佛隨時都會飄走、隨時都會爆開,但他的憤怒卻是那樣真切而熾烈。

「他很快要求放棄治療。理所當然的,這一要求被安瓿醫療拒絕了。

「之後……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爺爺試圖拔除儀器來自殺……但是他剛昏厥過去不久,就又被搶救了回來。理所當然的,搶救的費用也算在了診單中。而到了這時,醫療評估依然是『可以治療』,只要再堅持大約五天的治療就可以了。

「到這時為止,其實也才過去了二十多天。聽起來,這最後的五天似乎很輕鬆就能到了。」

翠雀的聲音極輕:「但是,家裡是真的沒有一點錢了。

「就連我大學的學費都投了進去,這是家裡最後的錢。爸爸媽媽也再借不到多少錢了……當人們知道,這是為了付安瓿醫療的診療費時,誰都不敢借過來。

「直到最後,父親作出了決定。他向安瓿醫療詢問……如果他把自己賣掉的話,能賣多少錢。」

「……賣掉自己?」

「作為試驗品。安瓿集團有大量的人體實驗需求,而必須『自願簽署』授權書、才能允許作為試驗品來試藥。這個授權期是五年,但一般來說都活不到五年……在死後,身體的各部件也要在檢測之後,作為器官移植的材料。」

翠雀望著水果茶,臉上露出一個習慣性的微笑。

明明那微笑從各個角度來說,都與平日沒有任何不同。

但羅素卻只能從那微笑中嘗到純粹的悲傷。

「那天是八月八號,我的生日。我當時打工回來,就看到爸爸買了蛋糕回來、要給我慶祝生日。

「我立刻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

「我說……能不能給爺爺也吃一塊?他最喜歡吃蛋糕了。

「爸爸很驚訝,但還是勉強答應了下來。而爺爺在看到蛋糕之後,先是惱火、但最後變得恍然。他微笑著吃下了蛋糕,對我們說他一瞬間就感受不到任何病痛了,還說著明天大概就能出院了……最終,他在當晚自然離世。」

羅素突然感到,翠雀下意識的握緊了自己的手。

她拿起變溫的水果茶,用力喝了一大口。

隨後,她才盡力平復自己的心情:「爺爺以為那蛋糕中有毒,他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但是,那上面並沒有。

「爸爸是個溫和而軟弱的人,就像是布偶貓。他根本想不到這種狠毒的辦法……

「而且,安瓿醫療有著最發達的生物醫療技術,他們能夠檢測到一切毒劑。通過殺死病人來逃脫診金的想法,也早就有人實踐過了——最終不會少付一分錢、而且人會因為謀殺罪而被監禁或放逐。

「但是,安瓿醫療最終確認,爺爺並非是因任何毒劑而死、而是自然死亡。那之前的健康狀態是迴光返照。於是爸爸媽媽得到了一大筆補償款,至少足夠讓他們還完外債。

「……諷刺的是,雖然爺爺死了,但死氣沉沉的家裡卻反而有了一線陽光。比起悲傷,爸爸媽媽更像是鬆了一口氣,家中漸漸又有了正常的聊天、談笑,而非是吵架。

「他們並非是不愛爺爺,只是這份愛被絕望沖淡了。最終,存款依然用盡了,家徒四壁……但至少債務還清了。重新積累,生活就還有希望。」

翠雀輕聲說道:「但是,他們都不知道。殺死爺爺的並非是那塊蛋糕……而是我的『愛』。

「我當時無比渴求著能夠結束這一切。希望能夠讓爺爺不再痛苦,希望能夠讓爸爸不要離開,希望爸爸媽媽能不要再吵架……希望能讓這一切儘早結束。希望過去的生活能夠回來。

「過去的生活最終還是沒有回來。但我覺醒了靈能——名為『致死量的愛』的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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