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可一點沒誇張。

人類也好,其他智慧種族也罷。到最後山窮水盡無路可退的時候,從來不缺乏英雄湧現,那種英勇就連最偉大的文學家也難以描述萬一。仿佛漫漫長夜中的璀璨星辰,未必耀眼卻風采非常。

但在此之前,只要局面還沒淪落到那麼糟糕,指望人類能著眼大局暫時放下手上那點蠅頭小利,簡直比殺了他們都難。生命不息內鬥不止,自私、短視到令人髮指。

總有些人只要活著,就是對統戰事業的破壞,多留一天都是浪費新鮮空氣。

領主大人半點也沒興趣看前期節節敗退、後來絕地求生的反轉戲碼。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從第一天就痛毆對手直到結束。

所以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哪怕掄著棍子趕也要讓所有人為即將到來的戰爭作準備。為此即便殺得人頭滾滾,在史書上留下惡名也毫不在意。

必須指出——到他這個級別,歷史評價已經是非常現實的考慮。好些大人物會因為過於愛惜羽毛而束手束腳,但李察不在乎。

英雄也好梟雄也罷,千秋功業自留予後人評說。

「不過以高山堡的地理位置,將來面對艾倫鎮那個空間裂隙,壓力可就太大了。」貝德里克甩開撐傘的侍衛,頭髮很快在雨絲中變得濕潤而凌亂。

「要不幹脆給你換個領地怎麼樣?」他突然提議。

領主大人面無表情。

他自己心裡當然門清,其實何止艾倫鎮有個空間裂隙,高山堡北方三天路程外可還有另外一個。這麼算的話,高山堡將來要面臨的壓力沒準會冠絕全龐貝。

但他還是搖搖頭,「不了,高山堡的勇士還不至於連這點小困難都克服不了。」

「那可不是小困難,將來沒準會是漫山遍野數以萬記的亡靈!」貝德里克說道。

「我可以派幾千聖光牧師,把它們挨個點爆。」李察的神色十分認真。

但除他自己外好像所有人都覺得是個笑話,連訓練有素的宮廷侍衛都忍不住吭哧一聲。

「你以為我在逗悶子?」領主大人納罕地看著侍衛。

「沒有,大人。」侍衛趕緊立正站好。

心裡暗暗腹誹這貨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還幾千個聖光牧師,你以為你是誰?腦袋後面掛個光圈,真拿自己當聖光神似的。

「你本來就是在開玩笑。」貝德里克用肩膀使勁頂了他一下,「不過說實話,天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羨慕什麼?」李察一臉鬱悶。

他發現自己偶爾想說真話的時候,總是沒人信,而且話題很快就會被帶偏。

「你也好、夜玉女士也好、其他魔法大師也好,都掌握著非常強大的力量。有這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足以削平一個山頭的力量作底氣,讓你們對任何困難時都可以微笑面對。」這位保質期沒剩下幾天的王儲攤攤手,複雜的眼神里很難分辨幾分玩笑幾分認真,「可是我不行,現在不行以後更不行,永遠沒法像你們一樣從容。」

「糾結在無法改變的遺憾中,除了能給自己帶來痛苦,什麼用也沒有。」

不能修煉元素力量早就是貝德里克的一塊心病,執迷其中難以解脫,哪裡是三兩句話能輕易消解。

「可是有時候想想,真怨恨老頭子啊!為什麼要那麼急功近利,反而弄壞了我的身體。」貝德里克咬緊牙關死死攥緊拳頭,一拳打在粗壯的月桂樹上,樹葉洒洒飄落。紅著眼睛,像是頭受傷的野獸。

半晌卻又一下子泄了氣,「不過現在馬上要接過王位,我又忽然很懷念他,懷念一個我怨恨了十年的人。他下葬那天棺槨停在鏡廳里,我忽然想起小時候在鏡廳一起邊曬太陽邊吃玫瑰餅。真想再重回舊日,哪怕一次也好。」

李察一時間不禁默然,沙沙雨聲在耳畔綿密不絕。

「遺憾嗎?」

「我在等一聲永遠等不到的對不起,也想對他說一聲永遠也說不出口的謝謝。」貝德里克抿著嘴唇,怔怔看著雨滴落在池塘里,一圈圈漣漪擴散。

領主大人嘆了口氣,對侍衛打了個手勢,悄悄帶著岡瑟離開。

他完全可以理解貝德里克,要換成他估計肚子裡的怨氣能讓怒濤河倒流。

但倘若他是薩格雷會怎麼做呢,心懷愧疚而放任嗎。不知道,他還沒當過父親,很難理解那岩漿涌流般沉重而克制感情。

懷著一份糾結,李察在路邊花十個銅子玩了把投壺。這也算是種拂里士傳統街戲,命中次數多了能贏點廉價贈品,比如一把香榧子。

不過一般攤主會在壺和箭上做點手腳。所以哪怕你是射殺過巨龍的傳奇神箭,在地攤上也別想輕易占到便宜。這算不上詐騙,只能說小人物餬口的手段而已。

結果領主大人一出手,百發百中從無遺漏。把攤主投得臉色煞白,照這麼下去他這個月都白乾。

終於稍微念頭通達,李察抓了把香榧子留下一堆稀奇古怪的贈品不要揚長而去。

「頭兒,你今天咋這麼准?」岡瑟滿臉摸不著頭腦。

自家領主遠程苦手在高山堡內部也算眾所周知,怎麼今天一反常態神勇無敵。

「哈哈哈,誰叫他那箭簇是鐵的呢。」領主大人拋起一個果仁,一仰頭張嘴接住。

眼看要到自家地盤,他晃晃腦袋甩掉繁雜的心思。

「姑娘們,我需要一個女伴,誰有空救個……」借著地面濕潤側滑閃亮登場,一句話還沒說完李察已經呆若木雞。

院子裡,半身人廚子用帆布和木架支起一溜簡易雨蓬。有閒心的話,可以一邊聽雨一邊吃些點心喝喝茶,倒也非常愜意非常雅致,高山堡領主本人格外喜歡這種調調。

眼下幾個女孩子就正圍著一塊圓桌,只是氣氛隱約有些不大對勁。桌面上茶水早就涼透,連一絲熱氣也不曾升騰,卻沒人續水。

除了這一桌人,整個院子裡連個鬼影也看不見,不知都躲到哪去了。

安妮、薇拉、伊莉莎白都在,另一個背對正門的聽到聲音緩緩轉過身來。

黑髮黑瞳,嬌小白嫩又秀麗——不是夜玉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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