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1日,深夜,上石市內,一座公寓之中。

「接受視頻通話。」安森鹿打著呵欠,聲音模糊地如是說道。

隨著話語落下,聊天面板延展開來。

漆原律的臉龐出現在螢幕之上,他的背景是一片似巨人般並肩聳立著的繁榮高樓,高樓表面嵌著巨大的LED顯示屏。

再仔細看還能看見著名的東京鐵塔,亦稱作——東京天空樹,這是東京最著名的景觀之一。

與安森鹿設想的不同。

他原本以為映在螢幕上的會是陰暗的監獄天花板,而漆原律只敢等警衛睡去再偷偷打個電話給他,就像被家長限制手機遊玩時間的小屁孩那樣。

可惜,這貨貌似過得還挺瀟洒的。

「鹿君,很抱歉這麼晚打擾你。」

「沒事啊。」安森鹿扶起下巴,啃了塊薯片,「日本和華夏時差也就1小時,這會我這邊才晚上10點,對我這個夜貓子來說不算晚。」

「那就好。」

漆原律調整了一下面板,面板正對向他的身軀。

他穿著一身漆黑的燕尾服,從畫面看來正站在一條吊橋的橋欄上,橋下是一片深邃的海灣——大海反反覆復,漆黑的海潮浮浮沉沉。

「你不會站在東京灣大橋上吧?」安森鹿驚了,「我去,烏鴉大哥,咱們有話好好說,別對這個世界失去希望啊,柳暗花明又一村好嗎!」

眾所周知,東京灣沉屍無數。

漆原律輕笑一聲,在心中感慨,安森鹿的思維還是一如既往如此跳脫。

「鹿君,我怎麼可能會有輕生的想法,我才利用『幻鴉』從監獄逃出來不久。」

「拜託,哪個神經病會像你一樣,站在東京灣上面聊天啊!」

「說的也是呢.....」漆原律手抵下巴,似乎在思考該如何反駁。

「不過可真有你的,東京中心監獄都能讓你溜出來。」

「小菜一碟。」

「嗶——」

車輛的喇叭聲,從東京灣彩虹大橋傳出,又通過面板傳入安森鹿的耳中。

如果放到兩周前,安森鹿怎麼都不會想到,會有一個神經病站在東京灣大橋的橋欄上,滿臉悠閒地和自己視頻通話,這簡直喪心病狂.....

救命....

我到底是怎麼和這個怪胎合作整整一星期的,還要和他合作開創個怪胎工會,我真的受夠了哇.....

安森鹿的眼角輕輕抽動,他平復了一下心情,開口問:

「所以,你找我幹嘛?」

「我調查到了,那個『冰島少女』的資料。」

安森鹿一愣,「我差點就信了,伱在監獄怎麼調查?」

漆原律的頭髮被東京灣上空的風吹得凌亂,他淡淡地說:

「我在地下世界認識的人不少,有的是手段讓他們幫我入手一些情報,當然,有償的就對了。」

「牛,所以你上次說她隱瞞了什麼來著?」

「特殊序列『雪國行者』,需要的三項特質分別是——超憶症、情感缺失,以及......」漆原律頓了頓,說:

「安卡切斯症候群。」

「這是什麼,聽起來這麼高端?」安森鹿不解。

「簡單來說,這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絕症。」

「絕症?」

「沒錯,這種症狀只在冰島的一座碼頭村莊出現過......」漆原律說:「那座村莊位於名為『都皮沃古爾』,位於冰島北部,人口稀少,尤瑞就是出生在那裡。」

「什麼和什麼啊?」安森鹿怔怔地說,「不是,為什麼系統會把一種絕症,作為匹配特殊序列的特質?」

「鹿君,首先,我需要告訴你的是.....」漆原律緩緩地說:

「安卡切斯症候群的患病者,會出現『情感缺失』、『超憶症』這兩種臨床表現。」

安森鹿半晌才反應過來,「你的意思,也就是說,系統在匹配序列時,實際上只用到了她的一項特質?」

漆原律肯定地說:

「沒錯,這就是她隱瞞我們的原因。」

「那這種絕症,還有什麼表現?」安森鹿問。

「頭髮變白。」

「我去,怪不得她年紀輕輕就一頭白髮啊?」安森鹿說,「其實就這麼點問題,也沒必要成為『絕症』吧,聽起來不是很嚴重。」

「到目前為止,安卡切斯症候群一共只出現了三個例子,第一例是一個名為『卡其』的冰島女生,她同樣出生在那個碼頭村莊。」漆原律說:

「她在十八歲生日過後的第三天,死去了,聽說她的死狀很悽慘,具體的表現是——像是冰一樣消融成水,再蒸發成氣體.....」

「什麼?」

安森鹿的眼瞳輕微收縮。

「第二例的表現也相近,」漆原律平靜地說:「另一個女孩在年滿十八歲後的第二天死去了,死狀和第一例相同。」

「你擱這遞減數列呢....」安森鹿說,「你難道想說,尤瑞有可能會在十八歲時死去?」

「沒錯,按照已存在的案例來推斷,應該是這樣。」

安森鹿眸光流轉,微微張嘴。

他回想起了那個冰島少女被雪白髮縷蒙蔽著的側臉,回想起那句「謝謝」。

她那時候在說什麼,是在感謝我特意跑到札幌滑雪場去找到孤身一人的她,還是在感謝我承認自己和她是朋友。

但這也太卑微了吧....

明明好勝心強得要死,能和我在西洋棋上倔上兩個小時,卻會對這種小事說出『謝謝』麼.....

話說,安卡切斯症候群,患上這種破病還得怎麼在現實中跟人相處啊,不是怪胎都得被整成怪胎吧,真的挺好笑的....

我可能,真的是她第一個朋友吧。

安森鹿沉默良久,輕聲問道:「這種事情既然沒傳出來,應該就是冰島政府對外保密了,你到底是怎麼調查到的?」

「我認識幾個冰島的賭徒,剩餘的解釋起來也挺麻煩。」

「行吧,所以你要做什麼....」安森鹿說:

「我們又救不了她,不是麼?」

「我想說的還有不少,」漆原律注視著安森鹿的臉龐,幾乎一字一頓地說:

「我希望你能聽我說完這些事。」

「你說,我聽著。」

「在她10歲時,她初次展現出症狀,她的父親因為恐懼而離開了家庭,至於她的母親,則是在協商過後將她出售給冰島政府,以作研究。」漆原律語氣平淡地說:

「在那之後,她離開了那座碼頭村莊,來到了冰島的首都——雷克雅未克。」

「嗯。」

「事實上,冰島的醫學家對這種症狀束手無策,他們把她獻給了資本。」漆原律淡淡地說:

「白髮、超憶症、情感缺失,在資本的營銷之下,這些特質讓她成為了一個童星,頻登舞台,我想,每一個人都喜歡天才,尤其是擁有缺陷的天才,因為這樣能讓他們的心理得到平衡,不是麼?」

「哦。」

「但在一年前,16歲的她退出了舞台,從冰島居民的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漆原律說:

「她逃跑了,但沒逃跑成功,安卡切斯症候群的存在,讓她的身體比常人虛弱上許多,當時的她根本不可能跑掉。」

他頓了頓,接著說:「在那之後,她身體的惡劣情況加深,冰島政府並不想放棄這棵搖錢樹,她在醫院中接受了長達一年的治療。」

安森鹿沒有說話。

「最後,由於投入的研究資金過多,治療進程卻遙遙無期......」

「冰島政府已經打算放棄對她的治療時,她在進化遊戲中覺醒了特殊序列——雪國行者,成為冰島首都的第三個特殊序列玩家。」

「正因如此,她的身體有所好轉,得以離開這兩年里日復一日待著的病床,」漆原律說到這裡,抬起幽邃的眼眸,直勾勾地注視著安森鹿:

「可就這時,冰島政府脅迫她達成合作,只要她願意配合國家行動,她遠在那座碼頭村莊的母親就不會出事。」

「哈....」安森鹿忍不住笑了:

「不是,你要扯淡,也至少能自圓其說吧,她老媽都已經把她賣出去了,她怎麼可能還會為了.....」

漆原律打斷了他,「在這七年里,她一直以為母親是為了讓她能夠得救,才把她送到政府人員的手中,她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安森鹿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面孔微微抽搐。

「真可悲,不是麼?」漆原律緩緩地說:

「先是資本的玩物,現在是政府的傀儡,以後也會是如此,她從未得到過自由,或許在北海道的這段時間,她反而體驗到了從未經歷過的事物。」

凌亂的髮絲,遮蔽著安森鹿深褐色的眼眸。

他平靜地問:

「她現在,還在冰島的首都?」

「是的。」漆原律說:

「並且我有一個好消息,她的母親死在了進化遊戲的第一輪副本之中,只不過她還被冰島政府蒙在鼓裡。」

安森鹿輕聲說:

「我理解你想要做什麼了。」

「順便一提,她刪除了我的好友,我沒辦法直接通過交易,把這張『旅行卷』轉交到她的手裡,這件事只能交給你。」漆原律淡淡地說:

「我想說的就到這裡.....剩下的交給你判斷,鹿君。」

「如果你認為她沒資格獲得救贖,那就放任她成為傀儡,過完僅存的半年,等她被榨乾價值,再消融為冰,死得一乾二淨。」

「亦或者,我手頭還有一張『旅行卷』,是我和一名東京玩家交易而得到的,你知道自己可以怎麼做,這個權利在你手中。」

現在,全世界的城市都被無形牆壁封鎖,只有通過旅行卷這一樣道具,才能離開原本的城市。

漆原律的意思是.....

首先,讓安森鹿先用手頭已有的旅行卷前往冰島首都——雷克雅未克,找到尤瑞。

然後,安森鹿再把另一張旅行卷交給尤瑞,讓尤瑞離開雷克雅未克,在其他地方前往副本。

這樣,下一次從副本出來,尤瑞就不會再回到雷克雅未克。

「的確,我們無法從病症中拯救她,但我們能給她帶來自由。」漆原律說。

「所以,為什麼是我做這件事?」安森鹿輕嘆一聲,問:

「就因為我是你認定的會長?」

「她只有可能會和你進行交涉,至於我,如果我去找她,估計她不會聽我說話,一句話都不會。」漆原律說得理所當然。

「我需要證據....」安森鹿不容置疑地說,「她的父母已經死了的證據,否則到冰島去,我也說服不了她。」

「證據我會給你,這是必要的一環。」

「還有.....」安森鹿緩緩抬起頭,露出頭髮下的那對深褐色眼眸,聲音冷淡到極點:

「烏鴉,如果我到了冰島,發現事實和你口中說的哪怕有一點不一樣,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沉重的代價。」

漆原律怔了一下。

他從未見過安森鹿露出這種眼神。

這雙深褐色的眼瞳中,仿佛潛藏著一頭噬人的野獸,深邃到令人畏懼。

「我以自己的性命向你承諾,鹿君。」漆原律緩緩地說:

「我不可能用任何片面的、不完全的、不值得信任的信息來誘導你,如果,我的情報有一點不符合事實,那麼.....」

「行了....」安森鹿打斷了他,「下一輪副本會在24號開始,我到時用『旅行卷』去一趟冰島首都,能不能勸得動那個三無少女另說。」

「好的,這樣我就放心了。」

短暫的沉默,籠罩在二人之間。

東京灣中海水滾滾流淌,彩虹大橋上車流如龍,遠處的一棟棟繁華高樓,用掛著的LED顯示屏放映著[進化遊戲]相關的知識。

「等我把那個冰島少女帶回上石市,你也過來這邊吧。」安森鹿平靜地說,「反正,你在東京那邊也得躲著警察,不是挺累的。」

漆原律稍微愣了兩秒,微笑著說:

「當然可以,只是我手頭還有一些事得處理。」

「要多久?」

漆原律若有所思地說,「嗯,差不多等到第二個副本結束,我就可以來到上石市,想必到時候,我們就不止三名成員了。」

「地球上哪有那麼多怪胎....」安森鹿聲音不帶感情地說:

「我們的工會要收人,首先第一點,是那個人不願意服從政府的管理,光是這一點就能排除不少玩家了,更別談是特殊序列玩家。」

「我們要收的就是這樣的人,鹿君。」漆原律淡淡地說,「我欣賞孤獨而高傲的靈魂,而不是似走犬一樣毫無個人精神的傀儡。」

「說得這麼好聽,」安森鹿調侃,「其實也就是一堆怪胎聚在一起,抱團取暖而已。」

「那也足夠了。」漆原律說,「特殊的人,需要特殊的避風港,自古以來向來如此。」

「有沒有人評價過,您簡直就是....」安森鹿頓了頓,滿臉嫌棄地說:

「怪咖中的聖母瑪利亞。」

「呵呵....」漆原律輕笑兩聲:

「如果非這樣說,那你就是怪胎中的耶穌了,鹿君,我認為沒有你,『地獄燈塔』這個公會在理論上是絕對無法成立的。」

「發病到此結束,再聊下去我們工會真要改名『中二病交流會』了。」安森鹿長舒一口氣,說:

「休息了,時間不早。」

「謝謝,鹿君。」

「什麼?」

「感謝你對我的信任,我認為我剛才的那番話,換作任何人來說都會感到難以置信。」

「聽起來的確有夠扯淡的,我都沒想過那個冰島少女的處境這麼複雜。」安森鹿輕描淡寫地說:

「不過,我只是直覺地認為你可以相信而已,而我的直覺一般都挺準的,至少從我出生到現在,就連....」他頓了頓,「一次都沒有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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