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森鹿怔在原地,喉結上下滾動,吐出的聲音近乎沙啞。

「為什麼會是他?」

眼前的這一幕對他的衝擊力屬實有些大了。

本來他還在想,到底有誰能阻止安森璐——世界第二的洛倫佐在那邊的世界已經死了,科西莫也多半死了,畢竟安森璐上周就大鬧了執法隊大樓一通。

那時,她和科西莫的對決是誰取得了勝利,結果無需言喻。

校長和安森璐的經歷是高度接軌,甚至幾乎該是百分之九十九的重合度。

從結果來倒推,校長在進化遊戲的後半程已經棄暗投明,否則也不至於會穿越回過去,做那麼多雜七雜八的事情。

那麼……到底又是誰才能夠讓半隻腳踏入地獄的校長和安森璐從良?

安森鹿的心中久久得不出這個結論。

至少在武力方面上,人類最強的那幾個人在成長起來之前,就已經被安森璐腰斬在搖籃之中了——漆原律、洛倫佐、科西莫、尤利烏、江逸傑。

可除了他們以外,隔壁世界還有誰能夠站出來?

神代琉璃?顧秋?以他們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會主動招惹這個殺紅了眼的冷血女魔頭,多半自顧不暇,避之不及,更別談站出來了。

直到視線觸及這一幕,安森鹿的腦中多出了一個答案。

「……表哥?到底為什麼?」他怔怔地喃道。

在這邊的世界,表哥早在第二輪副本時就已經被確認死亡。

但在安森璐那邊的世界,他表哥不僅沒有死,還以普通玩家的身份存活到了現在,不知道是運氣使然,還是命運的必然。

他叫安鴻煙,舅舅和舅媽的兒子,從小陪伴安森鹿到大的人。

螢幕畫面上,安鴻煙還是一如既往,一雙永遠含著笑意的眼睛,好像睜不開似的,看起來非常猥瑣,面孔輪廓倒是很硬朗。

「哈啊……哈啊……咳,咳咳……」他跑到安森璐前面,緩緩俯下身體,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氣,看起來跑過來用了不少時間。

安森璐怔了半秒,聲音凜然地問:「你又來做什麼?」

「小璐……這麼久沒見,你連表哥都不認識了?」

「閉嘴。」

「怎麼感覺你小子連性格都變了,以前和表哥一起玩魂斗羅可不是這樣子的,小時候你可開朗了,天天跟個假小子似的。」

安森璐的嘴角微微抽搐,她冷冷地注視著這個男人,幾乎一字一頓地說。

「讓開,我不說第二遍。」

頃刻之間,一個雙手並持極寒冰劍,身披森白甲冑的男人出現在她身前,仿佛整個市區的溫度都驟然下降了不少。

凜冬之王。

安森鹿記得這枚棋子,安森璐之前在迪士尼副本用過,似乎是一枚傳說級棋種。

「我不可能讓開的,表哥已經逃夠久了。」安鴻煙笑了笑,「在這之前,一直……一直都不願意承認電視上那個臭名遠揚的通緝犯是自己的妹妹。」

….

「滾開。」

霎那間,遠處的王后石像瞬閃至安鴻煙的身後,匕首從寬大的袖子中探出,抵住安鴻煙的脖頸,淺淺地劃出一條血痕。

王后的瞳孔中閃爍著流動的青焰。

分明是火,卻冷若寒霜。

安森璐帶上這枚棋子的原因很簡單——用來屠殺,沒有一個技能的範圍可以比「百人斬」更細緻,王后石像不會讓視線所及的任何一個人逃脫。

安鴻煙舉起雙手,「我不是來和你打架的。」

安森璐冷笑,「你也配?」

「的確是

不太配了,小時候你調皮我還可以把你揪起來,沒收你的棋盤,當時你哭得可傷心了,關在房間裡一天不吃飯。」

「再說最後一遍,滾開。」

「還記不記得你爸還在的時候,他帶我們去迪士尼,坐完過山車後你嚇得一晚上睡不著,我陪你看了一晚上動畫片……」安鴻煙語氣淡然,「那部動畫叫什麼來著,飛天小女警?」

「滾開。」

安森璐冷聲說道,王后石像的匕首劃得更深了,安鴻煙的脖頸流下一片鮮血。

「回來吧,小璐,一切還來得及。」

「來得及?但凡你睜開眼睛,都不至於說得出這句話。」

「我看過,上石高中那個……」安鴻煙沙啞地說:「那盤棋下完,那群人渣學生把你圍在教室里毆打,把你打得渾身是血,用椅子砸爛你的臉。」

螢幕前,安森鹿怔在原地,深褐色的眼瞳收縮到極致。

「當時她還遇到了這種事情?」他咬住手指。

那盤棋,當然是指取得「舊日棋手」序列的那盤國家象棋。安森鹿當時下完後一切風平浪靜,他知道這得歸功於校長。

但他也沒想到,校長不在的世界,事情會發酵到那種程度。

「難道說……」安森鹿的臉色愈發複雜,他喃喃地說:「校長也和安森璐一樣,都經歷過這種事情麼?」

安森璐低著頭,漆黑的發縷遮蔽她的雙眸,令人看不清神色。

「小璐,我就在想啊……」安鴻煙低聲說:「如果當時我在你身邊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那樣了?我每個晚上都在想,如果當初我沒出國留學就好了,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樣了。我的表妹不會變成混世魔王,不會變成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你還在我身邊,我們一家人還好好的。」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安森璐歪了歪頭,「我給你十秒鐘。」

王后石像的力度更重,匕首劃得更深了,血液如同雨幕一樣從安鴻煙的脖子流下,將他大衣的領子染得通紅猙獰。

「回來吧……小璐,還來得及。」

「說,到底哪個廢物給你塞了一張旅行卷,讓你滾到我面前來求饒?」

「是我主動跟官方請求,讓他們給我的。」

「如果就為了說這些廢話,我午飯都快吐出來了,別怪我沒警告你……」

….

「跟哥哥一起回家吧……」安鴻煙聲音溫和,「舅舅和舅媽都在安城等你。」

「閉嘴,閉嘴,閉嘴!你認識的那個人早就死了,還在那自我感動個什麼?一個兩個簡直低能得令人作嘔,一個兩個都是這樣,都是這樣!」

安森璐聲音低沉,夾雜著一絲暴戾。

她咬牙切齒,凜然的雙眸從搖曳的發縷下抬起,瞳孔中的寒芒暴戾到了極致,好似一隻失去理智的野獸。

王后石像手起刀落,斬下安鴻煙的一隻耳朵。

「噗嗤——!」

血液狂濺。

安鴻煙的表情一剎那扭曲,他的每一寸面部肌肉都在抽搐著,眼角和嘴角卻依舊強撐著笑意,滾燙的痛感肆虐著神經。

「最後一次……」安森璐怒不可遏,連肩膀都在顫抖,「這是最後一次警告!滾,給我滾遠一點!」

「你知道麼?我爸媽都說,是他們對不起你……」

斷耳落下的鮮血,染紅了安鴻煙的臉頰。

他眯起的眼眸卻帶著笑意,嘶啞的聲音依舊和煦:「他們都說,要是以前能好好對小璐就好了,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都快責怪死自己了。」

「滾開,滾開!一個兩個都給我滾開。」

「小璐……聽哥哥的話。」安鴻煙聲音沙啞。

「去死,去死,去死。」

「我們回家吧。」

「去死,去死,給我去死。」

黯光之龍仰天咆哮,灰黯的叢林陰影轟落而下,毫無保留地砸向了安鴻煙。

半晌過後,血肉無存。

他死得那麼隨意,就像用刀切開一塊豆腐,濺出來的卻是血。

安森璐冷冽的身影矗立在紅河的中心,她漠然地低下頭,聲音嘶啞地自言自語。

「這是你自找的……是你自找的,是你自找的。」

她抿了抿嘴,冷冽的瞳孔輕微顫抖,如同斷線風箏那樣地踏過安鴻煙所化的血池,接著往市政府大樓行進。

分明警笛長鳴,可整座環京是那麼死寂。世界在黃昏的暮靄中流轉飛逝,她的每一步都好似傾盡全力,踏盡暴戾和怒意,最終迎來不是快感,卻是虛無。

高樓的前方布滿了全副武裝的警衛,他們將冰冷的槍口對準安森璐——如今警衛幾乎全員都是弓箭手轉職而來的「槍炮師」,他們能夠從商城獲取槍枝。

「到底為什麼?」她抬起頭顱,深褐色的眼眸宛若深淵般令人顫慄,「三番屢次的……一個兩個,都要攔著我。」

凜冬之王踏步向前,近五十名警衛剎那凝結為冰,隨著王的冰劍落下,他們的軀體破碎為冰屑飛散,夾著鮮血,像一場雨。

「一個個總是只會馬後炮,明明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不在我身邊。」

「我一個人就夠了……」

「一個人就已經夠了……」

安森璐高仰起修長的脖頸,視線穿梭宛若高速公路一樣筆直的大樓表面,憤懣的眼眸倒映著夕陽,她的面孔既陰鬱又惘然。

….

「可我到底……」

「在做什麼……」

她舉起顫抖的手,伸向天邊的日輪,黯光之龍暴戾騰空,將黃昏的餘暉全然遮蔽,一切光芒蕩然無存,世界黯淡得好似緘默的凜冬。

「已經回不了頭了……」

「誰都……別想讓我後悔。」

錄像到這裡結束,安森璐的聲音戛然而止。

安森鹿微微啟唇,盯著暫停的畫面發獃了二十分鐘有餘。

「如果沒有校長,我一定會走上這條路,是麼……」

他自嘲似地笑了,一陣睏乏和疲憊湧上心頭,他連鞋都沒脫,展開雙臂上半身躺到床上,就那樣閉上雙眼,沉沉地睡去。

醒來時,看向時鐘已經是中午十二點。

【30分鐘後離開副本,請各位玩家做好準備,攜帶好重要物品。】

冰冷的提示音落下,安森鹿視野的右上角跳出氣泡,形狀和顏色看上去有些陌生,原來是江逸傑發來的。

他沉默地點開氣泡,文字信息隨之鋪展開來。

【江逸傑:快出副本了,來桌球室聊一聊?】

【安森鹿:刷個牙。】

發完信息後,安森鹿長舒一口氣,挪步走向艙室自帶的浴室,這裡能洗臉刷牙,但不能用來上廁所,還得到第三層的公共廁所解決。

用濕毛巾抹一把臉,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安森鹿深深地呼吸,抬起眼眸看向蒙著一層水霧的鏡子。

他的臉龐輪廓越來越清晰,五官也越來越冷冽,只要添上鬍子和皺紋,眼神再滄桑深邃一些,或許就和校長沒什麼區別了。

「臭老頭……」安森鹿低聲喃道:「你都快把世界玩爛了,還想著彌補呢,這就是報應啊大哥,***就活該孤獨到老啊。」

片刻過後,他雙手抄入外套口袋,走出房間,緩步來到了桌球室。

走入桌球室,漫著橙黃色光芒的房間裡,江逸傑在等待他。

「你來了。」

「什麼事?」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是的我很困,建議有話直說,別扯題外話。」安森鹿打了個呵欠。

「沒有,就跟你打聲招呼而已,我還真擔心你回去後就把我刪了。」

「我又不是什麼小女生。」

「呵呵,那倒也是。」江逸傑笑笑。

「他們醒了嗎?」

「還在睡覺,放他們去了。」

「我也想去再休息一會。」

「安森鹿,我發現你對待誰都不太一樣,從各種人的口中總能聽到他們對你不同的印象。」

「哦,然後呢?」

「我就想說……你這個人還真是千人千面,總這樣過活不累麼?」

「烏鴉四號。」

「什麼?」

「我說你是烏鴉四號,明白了麼?」

「雖然聽不太懂,但我覺得我說得還是挺有依據的。」

「千人千面不好麼?難道非得像洛倫佐那樣,見誰都繃著個冷臉。」

….

江逸傑看著安森鹿蒼白的臉色,緩緩地說:

「我只是擔心,這種性格特質會不會讓你太累了,畢竟見過洛倫佐那樣的例子後,我總覺得你們這些名利前茅的玩家精神都不太穩定。」

「哥們好得很,真的……」安森鹿捋起頭髮,挪開目光:「如果我精神不夠穩定,這會地球說不定已經被***翻了。」

「那就好,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說。」江逸傑面帶微笑,語氣一貫的溫和。

「沒有,有也不會和你說,我們只是合作關係。」安森鹿無奈地說:「隊長,別把我當小孩看行麼?」

「其實……」江逸傑輕嘆,「我總覺得自己太沒用了,非得讓你們這些年輕人來擔起重任,真擔心你們會壓力太大,時不時來個失控。」

「不是你太沒用,是我太厲害了。」安森鹿聳肩,「我的抗壓能力很強,也不用擔心我會失控,真會那樣地球早毀滅了。」

「這方面你倒是毫不謙虛。」

「不是謙虛,是事實。」

「好的,那聊一聊正事。你打算什麼時候帶著地獄燈塔,加入華夏國家隊?」

「看情況吧,就順其自然咯。」

「那也是,現況還不夠穩定,時機未到不能強行安排。」

【十秒倒計時後離開副本,隨後進入總結算環節。】

安森鹿單手抄入口袋,揮了揮另一隻手,「下次見,隊長。還有假期時間儘量別找我,除非是重要事不然我不會回。」

「我知道了,下次見。」江逸傑微微一笑。

話語落下,二人消逝在原地,熱氣球飛艇也緩緩隱入綿延萬里的雲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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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雨落晚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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