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杲已經在琢磨了,此戰過後,得尋個由頭把杜庶往上提提,最好能放出去自領一軍。只是這傢伙拿不動刀,舞不了槍,在戰場上一旦遇敵,連自保都會是個問題。想及於此,杜杲又禁不住地皺著眉,搖了搖頭。

杜庶看著突然皺起眉頭的父親,轉了轉眼珠子,有些不明所以。

他躬身說道:「父帥,人已經到齊了。」

對於自己的父親,杜庶是從心底里敬佩的。想想整個宋國,年近七十還能在戰場上征戰的有幾個?

不過,他也有些為自己的父親鳴不平。去年取得了那樣的一場大勝,卻只給了制置副使的職位,朝廷未免太過小氣。而更讓他父子憤懣的是,原來屬於淮西防區的光州、黃州、蘄州與安慶府,全被史嵩之「督視」。父親能管得到的,其實就剩下了廬州、安豐軍與無為軍三個州軍。而其中,安豐軍知軍還是個一向對父親陽奉陰違的無知小人。

壽春失守,知軍趙勝自盡而死,說實話,在杜庶心底里,還是有些幸災樂禍的。史嵩之向淮西安插了這麼個無能之輩,這個臉打得可夠他看的了。

杜杲點了點頭,轉過身,虎步生風,往城下而去。

杜庶踏著小碎步緊跟在杜杲身後,看著父親氣勢軒昂的背影,杜庶又生出一絲擔心。每逢大戰,父親總是顯出極度的亢奮狀態。已經六十六的父親,身體不知道還能不能經得住這樣的損耗?

不過杜庶也知道,這場戰事,不僅是父親最後的機會,也是自己最好的機會。此戰一旦獲勝,父親一個制置使的職位是跑不掉的。

只是因為不是進士出身,父親再無機會進入中樞,想及於此,杜庶又有些憤憤不平。

朝中諸位大臣,尸位素餐,只懂高談闊論,哪個能像父親這樣,是真槍實刀拼出的功名。光憑進士這個名頭,就真的能保家衛國不成?

接著杜庶又湧出一陣擔心。父親不能進入中樞,意味著致仕之後,自己將得不到任何的應援。到時自己這些年所做的事情一旦被人捅出去的話,那下場……

杜庶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這些年,為了籌建一支真正的騎兵,杜杲可謂是費盡了心血。人,全部從來自淮北的「歸正人」中篩選;馬,產自兩淮的淮馬是沒法用的,只能用一些朝廷嚴令禁止出境的銅錢,直接向淮北走私購買蒙古馬;還有養兵的錢糧,這才是一個大窟窿。

朝廷上下,都知道騎兵的重要性,每個防區也都希望建立騎兵隊伍。但如果是通過樞密院向朝廷爭取資源的話,他們一定是爭不過荊湖的史嵩之,也爭不過淮東的趙葵,甚至連沿江制置使陳韡也一樣爭不過。淮西,給杜庶的感覺,就是一個爹不疼、娘不親的野孩子。

組建騎兵很困難,維持住更加困難。

一個騎兵加一匹馬,其費用相當於十個步卒的供養。為了填補這個巨大的漏洞,他想盡了一切的辦法。虛報步卒兵額挪用空餉、走私各種物資、出售屯田的收成,甚至還發放高利貸以獲利。

雖然杜庶很清楚,所有前線領軍的,要想擁有可戰之兵,都得做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但其他人在朝中都有人罩著,自己卻只能指望父親。

辛苦也算有所得,五百騎兵在去年的安豐之戰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雖然在戰場上還是無法勝過真正精銳的蒙古騎兵,但跟北方漢軍相比,已經是略勝一籌了。

杜庶一邊琢磨著心裡的事情,一邊隨著杜杲來到廬州府衙。

廬州府衙,同時也是淮西安撫使的衙門,如今又成為淮西制置司衙門。

衙門內,已是人聲鼎沸。廊道與庭院之中,或聚或散著各處過來的將軍侍從。有些精神抖擻,激仰爭辨;有些則滿身疲憊,閉目養神。

杜庶跟在父親身後,不住地與邊上的侍衛打著招呼,作為淮西制置司的「書寫機宜文字」,一方面要負責整個淮西路機密文件的處理,另一方面,跟各路領兵將領的親衛打好交道,也是他必不可少的職責。

「大帥到!」站在廳堂門口的一個侍衛一聲大喝。

堂內正在三三兩兩竊竊私語的人頓時安靜下來,紛紛站起身,躬身行禮。

新任的淮西制置副使,如今的杜杲,也當得起這個「帥」字的稱呼了。

杜杲走進廳堂,團團作了個楫,說道:「有勞各位,敬請入座。」

杜杲坐在主座上,身後站立的是淮西的文武將領。他放眼看去,堂中坐下的十幾個人,他大多都認識。兩側分別是代表荊湖制置司的史嵩之與淮東制置司趙葵的手下。

如今,除了四川之外,對蒙作戰前線的三大戰區代表,算是基本來齊了。

在末座位置,卻有一個小伙子,挺胸而立。杜杲看著有些眼熟,卻記不得此人是誰,不由詫異地問道:「這位小將,尊姓大名?怎麼不坐下來?」

那人躬身行禮,答道:「在下張世傑,為池州都統呂將軍部下,忝為隊將,不敢與諸位將軍同坐。」

張世傑?杜杲想起來了,去年呂文德讓夏貴領兵援安豐時,似乎就帶著這人。此人據說來自范陽,與蒙古萬戶張柔同族,不知怎麼被呂文德收入麾下。但此人在戰場上勇武異常,馬上馬下皆是好手,年紀雖輕,實有萬夫不擋之勇。不過隊將只能領領五十兵,在軍隊里的確算是最低一級的將領。

杜杲呵呵一笑,問道:「怎麼,呂文德還沒給你升官?」

張世傑臉色微微一紅,答道:「末將無甚功績,忝居隊將,已是汗顏,不敢過多奢望。呂將軍因臨時軍令,準備增援盱眙,無法抽身,特令末將前來告罪。」

杜杲點了點頭,呂文德本是安豐人,作為池州都統制正駐守於真州。要不是他確實抽不開身,應該不會安排一個職位這麼低的人來參加三方軍議。不過,看來這個張世傑,還是很受呂文德的重視。

杜杲看張世傑堅持站著,就不再說什麼。轉過頭問他身邊的人:「是不是還有人沒來?」

「只有泗州沒人過來。」答話的是淮西制置司的主管機宜文字趙希淨。

杜杲皺了下眉頭,看來泗州有些不穩啊,不但軍議沒派人過來,呂文德還準備援兵泗州南岸的盱眙。

杜杲看了看坐在一側的招信知軍余玠,對趙希淨說:「開始吧。」

趙希淨在堂前掛起一幅地圖,清了清噪子,說道:「自壽春淪陷,史天澤的真定軍本已準備西伐安豐縣,近日卻突然收兵南下,兵指廬州。」

史天澤的真定軍,以一萬兵力突襲壽春,七天而下。這在杜杲的意料之外,又讓他覺得在情理之中。安豐知軍趙勝對自己一向不服,他發出的指令一到壽春就實施不下去,這讓他極為惱火。他曾一再提醒過趙勝,必須隨時防備蒙古兵的再次入侵。可笑趙勝卻跟史嵩之唱同一個腔調,說什麼宋蒙雙方正在和談,斷言蒙古不可能發兵南下。

戰場上的失敗,對於任何一個將領來說都很正常,失守壽春對於杜杲來說他也不會因此怪責趙勝,但處於兩淮戰場最前沿的壽春,卻失去了時刻防備之心,這種人就該直接誅殺。只是趙勝城破自盡,如今杜杲也不好多做評論,功過且由朝堂上的那些人去論其功罪吧。

然而朝堂之上,至今竟然還有人堅持要繼續與蒙古議和。就如史嵩之之流,憑著堅持議和的本事,也能升至參知政事,這讓杜杲感到極度的失望。在他看來,議和,只是蒙古人的一個手段,根本就不是他們的目的。朝廷堅持和議的態度,只會導致前線戰士輕敵而放鬆對蒙古人的提訪。

雖然杜杲也知道,宋國如今軍隊數量雖然眾多,但可戰之兵了了無幾。朝廷財政壓力巨大,連年戰事,已經不堪重負。宋國迫切需要數年的時間來修養生息。只是如果在戰場上無法取得一次決定性的勝利,無法給蒙古軍隊致命一擊,即便是簽下和議,對於不知誠信為何物的北虜來說,也不過是一張隨時可以撕毀的廢紙而矣。

「蒙古主力到哪了?」

「蒙古兵力有多少?」

「真定兵還有多少人馬?」

「廬州現在可用兵力有多少?」

趙希淨話音已落,邊上紛紛響起了詢問聲。

趙希淨指著地圖,不慌不忙地說道:「蒙虜主力察罕部,兩天前已經開始攻打六安。察罕自稱率八十萬大軍南侵,但據收集來的情報分析,其主力西路軍應當有步騎六萬。其中蒙古兵與契丹兵各有萬餘,漢軍約為三萬。」

「現在能了解得到的,察罕手下領軍的有真定路達魯花赤忙哥撒兒、隨州萬戶抄思;征行萬戶塔不己兒、契丹萬戶重喜;濟南漢軍萬戶張榮、大名路尚書省都元帥王珍、知中山府邸順。另有一支數量約為三千的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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