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接走?」耿朝忠一愣。

「對啊,怎麼,你有別的考慮?」李青山看了耿朝忠一眼。

「沒有,接走挺好的,北平畢竟是她的傷心地。」耿朝忠連忙擺擺手。

爾笙的雙親已死,日本人對她不感興趣,代江山也根本不會在乎這麼一個人,接走倒確實是一個辦法,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耿朝忠的心裡突然有一點點不舒服。

「對啊,畢竟是烈士遺孤,我怕她遭到日本人還有特務處的滋擾,由我出面,把他接到天津,或者廣州也可以,」李青山的言語還在繼續,「如果她願意為我們工作,我可以把她安排到蘇區保育院,如果不願意,她是燕大的學生,找個安穩點的工作也不難。」

「蘇區保育院,不妥吧?」耿朝忠突然插口道。

「也對,蘇區現在兵荒馬亂的,」李青山也點了點頭,「要不,你安排我和她見個面?放心,我和他父親是故交,名正言順。」

「這個」耿朝忠有點猶豫,不過一想到組織遲早會派人來見爾笙,也沒什麼可以阻攔的,想了想,還是點頭說了聲「好」。

「那行,咱們定一下聯繫方式,你先回去,留個地址,我一會兒過去。」李青山滿意的點了點頭

片刻後,耿朝忠滿懷心事的走出了這個小院。

組織會派人來接走爾笙,這是自己早已想到過的,可是沒想到這麼快,可自己和爾笙

爾笙那柔弱而又蒼白的臉龐又出現在了耿朝忠面前,這幾天以來,他幾乎是足不出戶的陪著這個可憐的小丫頭,雖然趙可楨的死是日本人動的手,可他總覺得自己或多或少也有這麼一份責任——如果,如果自己不是那麼著急的去催婚,也許趙可楨能逃過這一劫也說不定。

可他馬上搖了搖頭,拋去了這不切實際的幻想。

是的,自己這份工作最忌諱的就是心存幻想,一切都是冰冷冰冷的算計,可這幾天,自己已經短暫的脫離了這種算計,也短暫的變成了一個「正常人」。

正常人

耿朝忠苦笑了一聲,快步走回了自己和爾笙住的小院。

這是一處極為簡樸幽靜的四合院,柴垛,梅花,還有幾隻散養的母雞——這是耿朝忠從一個老農手裡租下來的,目的就是躲避可能迎來的騷擾,比如日本人假惺惺的關心,還有,任何和趙公館相類似的環境和設施,也都成了耿朝忠不想讓爾笙觸景生情的東西。

所以,這個小院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院子裡,母雞「嘰嘰咕咕」,爾笙正坐在門檻上,像一個小農婦一樣,將手裡的幾把糠米灑出去,然後目不轉睛的盯著一擁而上搶食吃的母雞,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聽到耿朝忠熟悉的腳步聲,她抬起頭,微笑著,露出蒼白而又動人心魄的臉龐——那是一種淒楚的美,也是讓耿朝忠心旌動搖的東西。

「周先生,你看,這些雞公雞仔多有趣,只要一把米,它們就那麼開心。」爾笙笑眯眯的指著眼前眾雞啄食的景象。

「是,人之最低慾望也並沒有什麼不同,第一層是生理需求,譬如吃喝拉撒,第二層就高一點,那就是安全需要,再往後,就是歸屬與愛的需要,到了這第二層和第三層,才能算得上一個真正的人。」耿朝忠娓娓道來。

「你說的真好,真不愧是周先生,」爾笙用崇拜的目光看了耿朝忠一眼,眼睛中卻又多了幾分好奇,「那您能說說,除了這三層,還有更高的層次嗎?」

「有,當然有,」耿朝忠對爾笙崇拜的目光欣然笑納,「還有一層,是人的自我實現,簡單講,就是為了理想而奮鬥,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聽著好崇高啊!」爾笙站了起來,拍拍沾滿米粒的手掌。

「不,一點都不崇高,即使是壞人,也有很多站在最高層次的人,你能說他們沒有理想嗎?所以,所謂的自我實現,是一個中性詞。」耿朝忠回答。

爾笙眨了眨眼睛,明白了耿朝忠的意思。

片刻後,她才又張口問道:「那你的意思,那些日本人,也都是自我實現者嗎?」

「是,當然是,」耿朝忠點了點頭,「只不過我和他們自我實現的目標不同。」

「那也就是說,無所謂崇高不崇高,只要有理想,就算是進入了第四個層次?」爾笙追問。

「不,誰都有理想,但是否能為理想付出實踐行動,並在一定層次上佐證了這個理想,那才叫自我實現,否則,那就只是自我,而沒有實現了。」耿朝忠笑道。

「明白了,」爾笙走過來,輕輕的挽住了耿朝忠的手臂,「周先生,這幾天聽你講很多事情,都覺得特別有道理,我一直覺得,你應該不只能成為一個特務,應該還能成為一個很有地位的學者。」

「你覺得這衝突嗎?」耿朝忠看了爾笙一眼,微笑道。

「不衝突嗎?」爾笙很不理解。

「衝突嗎?」

「好了打住。」爾笙無奈了,這幾天,耿朝忠經常跟她說類似的機鋒並且樂此不疲,可她顯然不太明白耿朝忠的意思。

「你不知道,特務處不少人稱我為學者型特務,」耿朝忠呵呵一笑,「其實我們特務忙的時候很忙,但閒的時候也很閒,沒有任務的時候,很多人會選擇外出娛樂,但像我,還有我們的鄭副處長,就選擇了看一些東西。還有,黨調處的徐處長,你聽說過吧?」

「沒聽說過。」爾笙很坦誠的回答。

「沒關係,」耿朝忠略微有點尷尬,爾笙顯然不是一個合格的捧哏,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很少有人知道,徐處長可以說是我們中國最早的一批心理學家之一。」

「這麼厲害!」爾笙驚訝了。

「嗯,很驚訝吧,」耿朝忠很滿意爾笙現在的表情,但轉眼間,他的表情就又嚴肅起來,「可是,即使是一個心理學家,也只能參透別人,參透不了自己,如果真的能參透一切,那他就不是某個『家』,而是聖人了。」

爾笙的眼睛裡露出思索的神色,顯然,耿朝忠的話讓她有所觸動,過了好久,她才面露感動之色的開口道:

「周先生,我知道,你一直在開導我,這幾天,也謝謝你一直陪著我,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為什麼不能一直這樣呢?」耿朝忠沉默了一下,才開口道。

「可以一直這樣嗎?」爾笙驚喜的睜大了眼睛。

「只要你願意,可以。」耿朝忠很鄭重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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