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

昭和九年的初夏,一艘中國上海開往日本本州的客輪上,空氣中正瀰漫著一種「奇異」的味道,甲板上,全是各種慘不忍睹的嘔吐物,一名黑色制服打扮的年輕學生正吐完了自己最後的那點湯湯水水,而他的身後,還有更多的人前赴後繼的向著船舷衝過來,不過,大部分人還沒等衝到船舷旁邊,就「哇」的一口,為色劑斑斕的甲板裝點了新的圖畫。

年輕學生清空了肚子,終於感覺舒服了不少,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洶湧的飢餓感,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迎著潮濕的海風,大力吞咽了兩口鹹濕的空氣,似乎這樣就能讓自己的肚子變飽一點——反正吃了也要吐掉,倒不如喝點海風,聊以解餓。

「哈哈,我原本以為,窮到喝西北風只是個笑話,原來是真的。」

年輕學生自嘲的嘆了一口氣,正要轉身往回走,卻發現旁邊一個人正扶著欄杆,泰然自若的眺望著遠方——年輕學生不由得有點好奇,這幾天正碰上陣風季節,就算坐過幾次船的熟客,也都吐的七葷八素,可這人看上去卻十分閒適,比甲板上大多數人要「安詳」的多。

「你不暈船嗎?」

猶豫了一下,年輕學生終於還是開了口。

「哦,」那名男子聽到年輕學生的搭話,掉轉頭,稜角分明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搖頭開口道:「第一次坐船也暈,不過有一次坐了幾個月,吐啊吐啊的就習慣了。」

「哈哈,」聽男子說的風趣,學生不由得哈哈一笑,身體的不適感頓時消減不少,但心中馬上就又起了好奇之心,開口問道:

「幾個月?這是去哪兒?」

男子微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學生臉微微一紅,這才醒悟,萍水相逢,哪能交淺言深?

「是去南洋,」那男子卻適時的化解了學生的尷尬,「這長途坐船,最怕的就是窩在船艙里,萬一出個什麼疫病,船上缺醫少藥的,有時候熬不到地頭就死了。所以呢,我一般都不喜歡呆在船艙里,外面至少空氣清新點。」

「那倒也是,不過呆在外面挺危險的,萬一碰到什麼風浪,卷進海里可不是鬧著玩的。」學生略有後怕的提醒道,顯然是想起了昨天晚上那恐怖的颱風。

「哈哈,說的也是,」男子笑著點了點頭,卻絲毫沒有回船艙的意思,他看著遠處趁著風暴過後出來覓食的海燕,笑笑道:「要不,你先回去吧?」

「我是在提醒你,我當然不怕了。」學生的臉又是一紅,顯然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的膽怯。

「哈哈。」男子看著學生窘迫的表情,不由得有點失笑。

「笑什麼,我既然敢東渡日本,當然考慮過了葬身魚腹的可能,你憑什麼嘲笑我?」學生有點生氣。

「沒有沒有,」男子笑著搖了搖頭,「我是在想,死在颱風里還算比較壯烈,至少還能經歷一段與天地同飛日月齊光的奇景,要是死在船艙里,那就憋屈了。到頭來,還不是被人扔進大海?」

「那倒也是,」學生看著一望無垠的天際線,心中幻想著剛才男子說的天地同飛的場景,過了好半晌才開口道:「要是真能飛一趟,那也確實不枉了。」

「哈哈,要真飛一趟,說不定還能碰上蓬萊仙島呢!」男子哈哈大笑。

年輕學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著轉過頭看向男子,問道:

「先生貴姓?」

他聽這男子說話風趣,言談之間頗有氣概,不由得起了結交之心。

「我姓周,比你大著幾歲,你叫我周大哥好了。」男子笑道。

周姓男子正是耿朝忠,三天前,他連夜離開南京,從上海登船,踏上了前往日本的貨輪,不過似乎時運不濟,剛剛上船沒兩天,就碰上了小型颱風,好在船長頗有經驗,總算是化險為夷,有驚無險的渡過了風暴。

「我姓柳,柳宗元的柳,廣西人,是去日本求學的,」那邊年輕學生也在做著自我介紹,「您呢,您去日本幹啥?」

「做點小買賣,」耿朝忠呵呵一笑,「怎麼,我看這船上學生不少啊,難道最近又興留日了?」

「是啊,本來我是打算在上海念書的,可後來聽人說,二三年前,日幣100元須以中國國幣200—300元方能兌換,最近則可以70—80元兌日幣100元。其差甚遠,故在上海攻讀,反不如東渡留學為合算。」柳同學認真的說道。

「原來如此。」耿朝忠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近兩三年間,日本經濟危機加重,為了刺激出口,日本政府主動引導日元貶值,如此一來,導致同樣數額的銀元,在東京生活反倒比在上海生活來的更輕鬆,其差距更是大到了三倍之多,如此一來,很多原本打算去上海求學的年輕學生,索性選擇了東渡日本。

「你就不怕別人說你賣國?」耿朝忠想了一想,似笑非笑的看著柳同學。

「咳,都在去日本的船上了,還怕什麼?」柳同學滿不在乎的撇撇嘴,「再說了,師夷長技以制夷,日本這麼強,我們不向它學習,以後還怎麼跟他斗?」

「那倒也是,」耿朝忠笑著點頭,「看不出,你還挺愛國。」

「咳,誰能不愛國呢,」柳同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國家比起日本差的太遠了,現在趁著停戰,抓緊時間去日本學點東西,說不定哪天又打起來,到時候想去都去不成了。」

「可以去歐美啊?」耿朝忠存心逗他。

「說的容易,」柳同學翻了個白眼,「歐美物價多貴啊,我打聽過,買了船票就剩不下什麼錢了,還是去日本划算!」

「哈哈,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正所謂人窮志短啊!」耿朝忠笑嘆道。

輪船疾馳,兩人談談說說,倒也不覺得旅途寂寞,轉眼間兩天時間已過,沿途遇到的船隻也越來越多,看樣子,距離陸地已經不遠了。

三日後,輪船終於到達了距離中國最近的「九州」,看到海岸線,船上所有人都不由得歡呼起來——此時坐船可不是什麼美差,不用說沿途風暴的惡劣,單是船艙里那惡劣的環境,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

船舶靠岸,停在了九州的最大城市「長崎」附近,不過距離耿朝忠此行的目的地「東京」還有著不遠的距離,修整半日後,輪船終於再次起航,再有一天一夜,就會到達東京所在的大島,也是日本本土四島中最大的「本州」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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