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落款,可弘陽子已經知道來人是誰。

這封手書,必然是青玄沈真人親手所書,一筆一畫,如大道刻痕,渾然無極,如若天成。

就算以人世書法而觀,也足以流傳千古了。

但細細品味其中意蘊,仿佛可看到作書之人的閒散,就好似他只是忽然聽見有一件東西,產生了興趣,然後隨意著筆,表達了意向,終歸算不得認真。

若是常人也就罷了,偏偏他知道這人有這等傲視天下的本事。

甚至心裡不自覺生出一點榮幸,似乎因為他還能瞧得起他的道法,讓他有種不枉修道一生的情緒滋生。

等弘陽子驚覺他產生如此念頭後,首先不是感受到憤怒,而是無可奈何。

未到子時,他已然在心底里認輸了。

畢竟皇極佛是他爭鬥了大半生的敵手,最後也完敗對方,如此想來,也不算難以接受。最後道觀里的道童聽見觀主說了一句,「童兒將這手書好生保管,將來它或許比咱們的根本道訣還要珍貴。」

夜涼如水,遠湖如鏡,在冷夜下,又如墨水。

天上月已經很大很圓了,太陰無缺,道韻天成。

沈煉同朝小雨落座在臨湖的小樓上,靜靜看著湖心一輪明月,隨著水紋波動,那輪圓月散開,波光點點,仿佛滿湖俱都映下星辰。

朝小雨美~目流轉,顧盼流輝,悠然道:「今夜的景色很美,我很喜歡。」

沈煉道:「何夜無月,何夜無此湖,只是別人不似你我這般閒適罷了。」

朝小雨注目在沈煉修長白~皙的手指上,似用象牙雕塑一般,看不見一絲絲毛孔。這雙手可以打出驚世駭俗的道術,也可以施展舉世難尋的劍術,殺人救人,皆在動念之間。

她從沒有如此欣賞一個人,沈煉是第一個,也絕對是最後一個。

朝小雨微微笑道:「說的不錯,這世上最難得,便是『清閒』二字,做到了,比神仙還快活。」

沈煉嘆息道:「小雨,你錯了,在人間做神仙,可不是什麼快活的事。」

「你離仙佛比我更接近一點,看來我是沒法反駁你這一句的。」她似笑非笑道。

「小雨,你又錯了,成仙成佛,也脫離不了人的本性,神聖仙佛,終歸到底,也只是做真正的眾生,能脫生死,仍在輪迴。」沈煉悠悠說道,似乎在述說一件真理。

「無論如何,暫時脫離生死也是極好的,可有的人,未必明白這一點。」朝小雨意有所指道。

沈煉輕聲道:「既然不明白,那就去死好了。」

那如象牙雕塑,白~皙無比的手指,在一剎那間,就變成了死神的鐮刀一樣。一個念頭的時光,十指撥動虛空,一陣輕微的顫鳴聲,如月夜下的流泉響起,頃刻間平靜無波的湖水,出現一重重水柱。

風聲呼嘯,無所不至。

沈煉的法力也到了方圓一里任何一處地方,精微入妙。

每一滴湖水,都成了他視角的延伸,每一滴湖水,都可以承載他的法力。

他此際同仙佛有什麼區別呢,道無窮盡,法無窮盡。

靜謐的湖水,出現驚濤駭浪,甚至在霎時間欲要吞沒臨湖的小樓。遠處的即墨峰高聳入雲,亘古無言,對於湖水的咆哮,也視若無睹。

在水聲中,在風聲中,心跳聲溶於其中,渾然一體,沒有任何區別。

即使有最精細的靈覺,也休想分出其中的差別來。

沈煉似乎也沒有分出差別。

月光如水,湖水成濤,虛空里,斜斜刺出半截劍尖,如流水傾灑而至。

這一劍有鬼神莫測之威,失去了所有玄妙的變化,只化成了簡簡單單的一刺。

就這麼簡單一刺,即使練習千萬遍,怕也刺不出來。

這一劍刺破了虛空,消弭了蹤跡,在虛無中誕生,乍然出現,似含光承影,迅疾如電。

直到劍尖出現,殺意才如潮水,瀰漫小樓。

這一刺是往朝小雨去的。

劍尖破開月光,一點寒芒,刺在沈煉眼中,令他心底有絲絲涼意。

千錘百鍊帶來的決絕,讓他早已化入神魂的元清祖師的劍意,有些躍躍欲試。

非是如此精純的殺意,不足以引動那傳承自祖師的曠世劍意。

朝小雨即使遭遇到如此可怕的刺殺,仍舊極為鎮定,她不是嚇傻了,而是毫無保留的信任沈煉,甚至都沒凝聚法力。

沈煉體內劍意的反應,似乎還快過念頭,雙手自然在間不容髮之時,輕輕伸了過去,白~皙的手指併攏,在劍尖將要刺中朝小雨時,嘎然截止。

劍尖微微顫動,在眨眼的功夫,似乎顫動了千次萬次,絕難以想像的可怖力量,於這狹小的空間,轟然爆發出來。

那股力量,足以摧毀周遭一切事物,包括劍尖的主人,這個可怖的刺客。

可是那白~皙的手指,爆出赤色光芒,如大地一樣的厚重道意,流淌出來,讓人心頭安然。

驚天動地的可怖能量,終歸像似肆虐的洪水,最後終於抵擋不住大地的厚重,釋放所有的餘波後,變得安靜,再難興起波瀾。

一滴血珠,從沈煉的手指流淌下來,在空中,靜謐生輝。

沈煉屈指一彈,血珠化成血霧,籠罩虛空,顯出一個身影。

血霧似羅網,將他緊緊束縛住,然後屈指彈在劍尖上,一把絕世神兵,一下子被赤色光芒淹沒,頓時化成一灘鐵水。

一隻手掌,血肉模糊。

那是握劍的手,也是刺客的手。

碧天雲外,天外有天。刺客也自然是天外天的刺客。

在沈煉製住他的時候,一陣可怕的能量波動散開,將整個小樓炸為灰燼,半點不剩,如同那個位置從來沒有一座小樓一樣。

沈煉和朝小雨並不在樓中,而是在天上,在白雲中,在水銀般的月華浸~潤下,高潔出塵。

注目湖水將小樓的灰燼吞噬,將所有痕跡沖刷乾淨,沈煉才開口道:「直到如今,我才有些覺得天外天十分可怕。」

雖然沈煉輕描淡寫間就擊敗了刺客,內心殊無歡喜。

唯有朝小雨明白這一點,因為修行到這地步,刺客居然說自爆就自爆,毫無留戀,這才是天外天最足可怕之處,甚至遠勝過他們的殺伐之術。

道經有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當一個人連生命都隨時可以拋棄,且又有莫大的法力時,他造成的威脅,往往能超越其境界本身。

更何況天外天這種專精於殺道的組織,這種人遠不止一個。

即墨峰周圍的修士收到兩個消息。

弘陽子受到沈真人點化,決心披髮入山,再不問世事。

與此同時,天外天千年來第一次退回接下的任務。

兩件事都足以引起波盪,而且據說令修士們最震驚的便是,讓天外天都退縮的人,仍舊是青玄的沈真人。

接下來羅教各大分支的頭腦,一個接一個的收到了沈真人的拜帖,有好事者稱之為『閻羅帖』。

一時間青玄沈真人聲名之盛,還蓋過了其師兄殺生觀觀主陳劍眉。

甚至有人傳言――『寧見閻羅,不見青霞』。

青霞是沈煉的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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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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