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這時已經被籬笆牆包圍了起來。籬笆牆上有貼著的符紙,都是嶄新的。

貓在籬笆牆前止步,喵喵叫了幾聲,焦躁轉變成了憤怒。

它的屍體不見了,被人帶到了旅館內。

它繞著旅館跑了幾圈,忽然就感覺到自己的屍體在被人移動。

劇痛席捲了它的全身,也傳遞到了我的意識中。好像身體被放在了火上,接受火焰的炙烤,燒焦、化成灰,又恢復原狀,再次經歷一遍這種痛苦。

貓慘叫著,悽厲的聲音響徹在山間。

我聽到了旅館內飄出來的佛音。只是這誦經聲和我過去聽過的誦經聲不同,沒有給我帶來寧靜,反而是如魔音入腦,讓人痛苦不堪。

這不是在超度。

我的靈魂穿過了籬笆牆,沒能找到島田太太和那個僧人。他們在旅館其他地方。

等到一切停止,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貓變得憔悴,耷拉著頭,有些無精打采。它趴在地上,只覺得生命在不停流逝。這是另一種生命在流逝。它的靈魂在枯竭。

這隻貓掙扎著站了起來,緩步走入了山林中。

它繞過了空蕩蕩的神社,走到了水潭邊。

水潭中還有陰氣。

天色已黑,頭頂是一輪圓月。

月亮的倒影完整呈現在水潭之中。

貓站在石頭上,盯著水面。

沒多久,水底下的東西浮了上來。

我一時怔住了。

這是白安夢境中看到過的場景。

水潭、圓月,還有黑暗的潭水中那若影若現的人臉。

明亮的月亮開始變化,月暈消失,月影變得清晰。那一輪滿月多出了人的五官。

嘩啦、嘩啦……

水中有東西上浮,穿過了月亮,站在了水面上。

那是一個女人,穿著前朝古人的裝束,低垂著頭,濕漉漉的頭髮遮住了臉。

從貓的視角中我看到了女人的臉。

她沒有臉皮,血肉、筋脈都暴露在空氣中。血水混合著潭水落下來。

女人對貓伸出了手。

一瞬間,兩邊達成了合意。

貓跳到了女人的懷中,被女人抱著,一塊兒沉入了水中。

黑暗席捲了我的視野,等我眼前亮起來,我看到了那個男人。

男人魂不守舍,夢遊一樣走到了神社前。

女鬼抱著貓,坐在狹窄、昏暗的神社內,只露出了自己的手和貓的一雙豎瞳。

男人止步在神社前,緊張問道:「小百合小姐?小百合?」

女鬼發出了輕笑聲,對男人招手。

男人想要向前,腳剛踏上神社,又停住了。

他驚醒一般,忽然變了臉色,往後退去。

女鬼發出了靡靡之聲,如美人邀約。

男人卻是更加害怕了,怪叫一聲,轉身就跑了。

女鬼撫摸了一下貓的腦袋,手握緊成拳。

「果然啊……還是那樣……」女鬼低聲道。

貓抬頭看向了女鬼。貓眼中映出了女鬼那張恐怖的臉。

天空中忽然飄起了雪花。

女鬼和那隻貓徘徊在旅館的籬笆牆外。他們都盯著牆看。

我穿過了籬笆牆,就看到了敞開的窗戶。

室內,男人抱著酒瓶躺在地上。

風呼呼地吹,雪飄進了室內。男人冷得蜷縮起身體,卻是神志不清,一直沒有醒過來。

時間變化,那位田中喊了一聲,開門進來,臉色驟然變得蒼白。她急忙忙跑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島田太太和她一起進來。兩個女人都慌了神。

「太太,把先生送到溫泉去吧。泡一泡熱水……」田中著急道。

島田太太恍然,連連點頭。

兩人拖著男人離開了屋子。

我有些意外。

島田太太好像沒有故意殺人的意思。她的慌張、茫然不似作偽。

籬笆牆外的女鬼和貓沿著籬笆牆移動。我跟著行走,到了溫泉池外。

我看著島田太太和田中一陣忙碌。可男人早就凍死了。或許也不是凍死的,是喝酒猝死了。她們的忙碌是無用功。

田中不知所措。

島田太太忽然笑起來,笑著笑著,就流下了眼淚。

我感受到女鬼的陰氣波動,飄到籬笆牆外,就見到女鬼臉上的肌肉緊繃。即使沒有臉皮,也能看出她表情扭曲,滿目猙獰。

旅館內的活人全不知情。

不久,警察來了,還有一些人,可能是旅館的員工,可能是旅館的客人,都來看熱鬧。

島田太太木然地坐在一邊,不哭也不笑了。

警察的問話,她置若罔聞。警察就去審問田中。

田中應該是目不識丁的那種人,沒有多少見識。警察問兩句,她支吾著,顛三倒四地說話,也說不清楚所以然,急得滿頭大汗,頻頻看向島田太太。

警察將懷疑的目光看向島田太太。

「媽媽……」島田光光著腳,從人群中擠出來,無助地看向自己的母親。

我見到島田太太眼神有了變化。她看向島田光,從地上站起來,伸手將島田光抱進了懷中。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田中跟我說發現他不見了。我們找了半天,才在溫泉池裡找到他。他應該是喝了酒……他一直喝酒,喝得不省人事……昨天應該也是這樣,喝了酒,跑來泡溫泉,就淹死了吧……」島田太太看向警察,眼中盈滿淚水,像是有些難以克制情緒,伸手抓住了警察的胳膊,「我該怎麼辦……孩子還那麼小……他就這樣走了。這個家要怎麼辦……」

她一哭,島田光也跟著哭起來。

島田太太摸摸島田光的頭,又伸手抓住警察,如同要找人求助。

我看到島田太太從袖子裡摸出了什麼東西,塞進了警察的手中。她背對著人,沒人看到這一幕。

那個警察神色微動,看看自己的同僚。

他的同僚檢查過了男人的屍體,一臉為難,咳嗽一聲後,裝模作樣地說道:「啊……是淹死的。應該就是那樣吧……」

這樣一糊弄,案子就這麼了結了。

島田太太還在哭泣。

田中茫然地愣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沒有人去細查男人的死因。

我看那些圍觀的人,他們的議論聲中也有對島田太太的附和。男人酗酒這一點應該是這個小地方人盡皆知的事情。

女鬼身上的陰氣往外四溢,卻止步在旅館的外牆。

貓叫了一聲,甩甩尾巴,有些遺憾地離開了。

它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女鬼還停留在原地。

他們的目的不同。

貓想要殺死島田太太,女鬼想要殺死那個男人。

男人就這樣死了,女鬼怨氣無法化解。

對貓來說,少了男人,它很難進入旅館,靠近島田太太。

應該就這樣分開了吧。

周圍的場景在我身邊飛速掠過。

我看到了零星的片段,確定那隻貓還在山上逗留。

女鬼沒有再出現,貓也沒找到機會殺死島田太太。它沒法進入旅館,又沒辦法離開這座山。它很擔心,擔心島田太太先一步死亡,它會失去自己仇人的蹤跡。

那些掠過的景物停了下來。

貓蹲在枝頭,俯視著下面的道路。

一輛車順著道路開上來,停在了旅館門口。

幾個人下車。

島田光看起來和現實中的他差不多。他的妻子、兒子、兒媳婦……

貓眼中映出了島田大樹的身影。島田大樹此時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

貓一下子站了起來。

山中,有屬於女鬼的陰氣緩緩升起。

我在這一刻感受到了貓的心思,不僅愕然地張大嘴巴。

「喵。」貓低低叫了一聲,靈巧地跳下樹,落地的時候,身影已經出現在了水潭邊上。

水潭中,女鬼站在水面,低著頭,發出了令人汗毛倒的詭異笑聲。

「嘻嘻……嘻嘻嘻……」

「咯咯咯……」

嘩啦啦……

水潭裡的水翻湧起來。

無數女鬼在此刻笑出了聲。

她們的陰氣在山中盤旋。

「喵――」貓叫了一聲,應和著女鬼的笑聲,眯起眼,轉頭看向了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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