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飛速轉變。

小孩長大,變成男童、少年。親友的閒言碎語不斷在他耳邊響起來。

「……你乖一點,對阿狗好一點,知道嗎?你聽他話,他喜歡你,就多給你一點東西。知道嗎?」

「……我才是你親爸,記住沒有?要沒有我,哪來你這小子啊?」

「……媽媽也不想的。但你跟著阿狗,你有錢啊。你看你現在上的興趣班,穿的、吃的……你要不是送給阿狗了,不是我們捨得,你得跟我們過苦日子了啊。」

「……你爸爸怎麼這麼老啊?他是不是你親爸爸?長得不像啊。」

「……你到底叫什麼?為什麼你家裡叫你蕭贏?一會兒又叫你申容?」

「……申容,你是不是騙我?你們搞藝術都沒有一句真話!筆名?呸!你在其他地方是不是已經結婚有孩子了?」

「……蕭贏是我兒子,憑什麼不能跟我走?申安康都死了!喪事都辦完了,他都給他摔盆摔過了,還要怎麼樣?」

「……什麼蕭贏啊!他應該是我們關家的人啊!」

「……我們養了他這麼多年,在他身上花了那麼多錢,哦,你們現在想要來摘桃子了啊?」

「……蕭贏啊,兒子啊!你自己說啊!你認不認我們這親爸親媽啊?」

……

嘈雜的聲音遠去。

周圍安靜下來,那些混亂的畫面也消失了,變成了一整片慘白的顏色。

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非常刺鼻。

白熾燈的光和門外家屬、病人、醫護人員的聲音都讓人頭疼。

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是我剛才看到過的男人。他更加憔悴了,整個人都幾乎沒有人形,瘦得臉頰凹陷,眼睛突出。他戴著氧氣面罩,身上插了不少管子。

他的眼睛睜著,瞪著床邊的男人。

那個男人二、三十歲的模樣,也是模樣憔悴,頭上有不少白髮。

像是看出了對方有話要說,他起身湊近,將對方的呼吸器摘下來。

「我要死了……」男人聲音嘶啞。

「爸,你別擔心,沒事的。醫生說你手術成功,恢復得很好。你只要好好養著……」我所附身的蕭贏耐心勸慰道。

「呵呵……你少騙我……」申安康冷笑一聲,表情和過繼蕭贏的時候一模一樣,「我知道我要死了……」

蕭贏沒說話。

「你們早想著我死了吧……」申安康喘了兩口氣,說話的聲音很輕,「以為我死了,申家的東西就落到你們手上了……落到你手上,我那個妹妹手上……呵呵……」

蕭贏面無表情地看著申安康。

「你們……你們在做夢!做夢!」申安康臉上忽然閃現出了狠色,「你們別想了!沒用的!我都沒有拿到手!你不是我的種!你不是申家的種,你這輩子都沒機會!我們申家,已經沒機會啦!哈哈哈哈……咳咳咳……」

申安康的瘋狂和恨意,與我在視頻中所見到的蕭贏並無區別。

那種絕望之下的瘋狂和發自肺腑的恨意,都沒有掩藏。

他是真的充滿了仇恨,也只剩下仇恨了。

「咳咳咳……」申安康劇烈咳嗽起來。

蕭贏站在旁邊,一動不動,沒有離開,也沒有照顧申安康。他甚至什麼都沒想,大腦放空,整個人木然對待這一切。

等申安康這口氣喘過來了,他的情緒好像也平靜下來了。

「我給你取名字叫申容……本來不應該叫這個名字的……」申安康吃力地說道,「我們家,沒有小孩叫『容』,不能叫『容』,只有老爺才能叫『容』……容老爺……老祖宗容老爺……」

蕭贏似是有些不耐煩了,「爸,你別多想了,好好休息吧。」

「容老爺一直在我們家……我要去見容老爺了……他在下面……我要告訴他,申家斷子絕孫了,他不能上來了,不能投胎了……」申安康自言自語般說道。

我心頭一震。

「……他的東西,他藏下來的寶貝,沒人知道了……」申安康看向蕭贏,「他們還以為,是什麼東西……呵呵……不是,是容老爺。只要申家血脈還在,容老爺就能投胎啊……幾輩子,幾百上千年積攢的東西啊……呵呵……呵呵呵……」

我好像被一道驚雷劈中。

申安康說的話太出人意料了。可轉念一想,這似乎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轉世投胎,都會帶上前世烙印。雖然說大多數人都不記得自己上輩子的事情,可也有人會想起來。

加上這個世界正在惡化,老天爺都行事瘋狂、沒有章法。如果某一個靈魂找到了投胎程序上的漏洞,或者買通了鬼差之類,讓自己能帶著記憶,進入輪迴。這起點,可就不是一般的高了。比起重生、穿越小說裡面,帶著幾十年的記憶和知識開啟新的人生,這樣的轉世更能夠帶上前世積累的財富。

一個藏寶地點,一張不記名的銀行帳戶,一棟家族傳承下來的老房子……

如果這一切的代價只不過是那位申小容智能投胎到申家的血脈,這真是一本萬利。

他還讓自己的家族子孫知道了這件事……

我已經相信了自己的猜測,覺得這就是唯一的真相了。

可我看蕭贏,他顯然是不信這些的。他一點兒都不信申安康說的話。他覺得申安康腦子壞掉了,竟然編出這樣的故事。

「爸,你好好休息吧。」蕭贏說道。

申安康盯著他,任由他重新給自己戴上呼吸器。他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沒有再說話。

申安康當晚就死了,死的時候很痛苦,應該是腦梗之類的疾病,他好像還癱瘓了,大小便失禁,疼得整個人都在抽搐。

蕭贏就看著醫生護士搶救他,依然沒有太多的情緒。

申安康的老婆們很快就到了。蕭贏的親生父母,還有親外婆,也就是申安康的妹妹也到了。

一群人哭嚎著,沒兩聲之後,就都抓住了蕭贏。

爭吵、廝打……

周圍的場景重新變得混亂。

夢境飛掠而過。

似乎是為了躲避這些麻煩,蕭贏選擇了出國。

申安康沒有留下遺產,他名下根本沒有眾人想像中的財富或寶貝。那些人對蕭贏的爭搶逐漸變成了對蕭贏的懷疑。即使蕭贏出國,他們都不依不饒。

蕭贏躲在一間狹窄的出租屋內,用廉價的畫筆、顏料,在斑駁的畫布上塗抹。

他煩惱於這樣扭曲的血緣關係,也煩惱於自己現在的拮据、貧困。

腦袋裡忽然一陣抽痛,蕭贏手一松,畫筆在畫布上拖出了一道紅色線條,落在地上。

我看到了突然湧入蕭贏腦袋裡的畫面。

是幽靜的森林,樹木茂密,遮天蔽日。樹下面,站了好幾個人,太過模糊,讓人看不清他們的模樣。只能感覺到,他們注視著蕭贏的,那種和樹林一樣的陰冷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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