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紅塵臥談會,姜樂清的牛頭人父親

嬴無忌的眉心,宛如一個大型的牢房。

單人單間。

纖塵不染。

此刻,正歡快地開著臥談會。

別管南來的還是北往的,別管在外面有何等權勢,大家在這裡都只有一個身份。

那就是囚徒。

這裡,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人人平等。

就當眾人友好交流的時候。

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

「母狗啊!」

「母狗!」

「怎麼都是母狗!?」

「嘩!」

空間中,憑空多出了一面鏡子。

熱鬧的場景忽然沉寂了片刻。

愣了一會兒。

紅塵騰地一聲站起身,聲音熱情飽滿:「讓我們一起歡迎新獄友!」

「啪!」

「啪!」

「啪!」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

雖然他們拍得都不是特別起勁,但每個人都給紅塵面子。

就連幾乎從來不說話的南宮燕也象徵性地拍了一下。

畢竟是紅塵……

在她人生的暗季。

趕走了孤寂。

就像陽光穿過黑夜。

黎明悄悄划過天邊。

一己之力,幫她克服了對牢房的恐懼。

這面子能不給啊?

但她的眉頭卻緊緊蹙著,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一個壯漢被關在了新的鏡子裡。

雙目赤紅,猶如困獸!

唇舌不休,口吐芬芳!

「想我對你這麼好!」

「你竟然也當了母狗!」

「母狗該死啊!」

嬴無忌眉頭微蹙,除開初遇時曠達的印象,他一直都感覺姜太淵是個魔怔人。

雖然早有預料,但看他這般魔怔的樣子,心中還是生出了一股不適。

正準備開口懟他。

卻不曾想一個憤怒悽厲的聲音搶先一步。

「你說誰是母狗?」

「你才是母狗!」

「你全家都是母狗!」

嬴無忌:「……」

他看著狀若瘋魔的南宮燕。

整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姜太淵沒有搭理他,口中各種辱罵的話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就是有些邏輯混亂,前言不搭後語,神智已經明顯有些不正常了。

紅塵這時候才看清來人是誰。

眼神中爆發了無窮的驚喜!

「哎我特娘的!姜太淵!」

「嗯?哪裡來的小矮子?」

姜太淵聽到這句話,失控的情緒強行穩定了一下,看到紅塵的樣子,瞳孔頓時一縮:「紅塵!」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

紅塵被罵了一句「小矮子」,面部肌肉極其扭曲,卻又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還真是你這個魔怔人,老天有眼,你也被關進來了。兄弟們,噴他!」

一眾為我教的妖人對視了一眼。

立馬形成了組織,衝著姜太淵瘋狂開噴。

畢竟冢盤那次,姜太淵把為我教坑得好慘,雖然他們對為我教談不上忠心,但這種事情傳出去,實在讓他們很沒有面子。

現在罪魁禍首來了,他們怎麼能不開心?

能修煉到這個地步的。

肯定不是文盲。

但能進為我教的。

肯定沒什麼文化素養。

他們噴人,只要情緒,沒有邏輯。

再者這裡是監獄,而且大機率一輩子都出不去了,現在的他們一點包袱都沒有。

你一言我一語,含媽量極高。

姜太淵本來還魔怔著,結果強行被他們噴冷靜了。

紅塵轉頭看向白劫,面色有些不善:「你怎麼不噴?」

白劫有些無奈:「我又不認識他!」

紅塵神情兇惡:「你不噴他,我們就噴你!」

聽到這話。

白劫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掙扎了好久,衝著姜太淵罵了一句:「呔!這大耳賊,真是有辱斯文!」

紅塵:「……」

姜太淵:「……」

嬴無忌:「……」

該說不說。

這白劫雖然人品惡劣。

但他是真的不擅長罵人啊!

鏡林里熱鬧了好一會兒。

嬴無忌才不耐煩地壓了壓手:「安靜安靜!」

熱鬧繼續。

紅塵厲聲道:「安靜!都給老子閉嘴!」

熱鬧的氣氛戛然而止。

姜太淵和姜太淵的娘如釋重負。

嬴無忌詫異地看了紅塵一眼:「表現得不錯,以後封你為紅塵典獄長。」

紅塵臉色僵了一下,哼了一聲:「本座不是在討好你,只是覺得這段時間過得比較輕鬆,用的都是你的精神力,給你個面子而已。」

嬴無忌:「……」

這話倒是沒錯。

也確實是嬴無忌頭疼的點。

姜樂清的詭鏡,有詭鏡本體作為支撐,理論上想困多少人就困多少人。

但自己這邊,屬實跟人肉監獄差不多,想讓監獄的人活著,就必須提供伙食,這個伙食就是精神力。

天人族血脈沒有覺醒的時候,他最多凝聚七面鏡子,後來血脈覺醒暫時沒有碰到上限,但粗略估測應該在三十多面左右,所以說還是不能濫用。

姜太淵此刻也清醒了過來,盯著嬴無忌道:「殺了我吧!」

「殺你,是肯定要殺的!」

嬴無忌淡淡一笑:「不過殺你之前,我得把關鍵的信息問問清楚。你不是說你能自爆麼,你爆一個給我看看。」

姜太淵:「……」

一時間,他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這世界上自盡的秘術不少,但都需要用到法力或者真氣。

他現在只是一個魂體,連肉身都沒有了,還有個錘子的法力和真氣。

現在的他,完全是待宰的羔羊。

他是怎麼都沒有想到,這世上唯一克制自己的方法,居然被嬴無忌掌控了。

姜樂清到底是怎麼想的?

是投誠了嬴無忌。

還是想要取代自己?

他臉上戾氣盈滿,又想開口怒罵。

嬴無忌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地煞七十二術·攝魂瞬間發動。

這世上。

一切的精神術法,都需要神魂強度的壓制。

若嬴無忌只是普通的胎蛻境,基本不可能對姜太淵使出攝魂,更不可能關押這麼多兵人境強者。

但好在有顓頊帝軀加上天人族血脈,讓他的神魂強度能夠壓過大多數兵人境一線。

姜太淵瞳孔瞬間渙散。

過往的記憶片段本來十分凝實,就像是長年風化到干硬的土地,忽然被一頭老牛強犁。

而且是一邊撒尿一邊犁。

再堅實的土地,也要被犁得明明白白的。

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土地深處的東西,也被一件件挖掘出來。

而那頭犁地的牛,還在那東挑西揀,發現不是想要的,就一蹄子踢開,給他造成了極大的痛苦。

姜太淵感覺自己的腦漿正在被鐵棍攪拌。

他很想罵娘。

但腦袋已經徹底亂了,連隻言片語都組織不起來。

就這麼攪拌了足足一刻鐘。

嬴無忌才終於收回自己的鐵棍。

姜太淵的神魂已經虛化了很多,神情猙獰而痛苦:「你……」

「捏媽媽的!」

嬴無忌差點被他氣笑:「姜太淵!你這個狗東西可真能騙啊,你有個錘子的解決顓頊印的方法!」

記憶已經搜出來了。

姜太淵說的大部分話都是真的,他的確沒動破趙氏顓頊印的心思,而且也確實把妖族煉製的法寶給騙出來了。

但前者,不是他不想破,而是根本就不能,因為他太清楚顓頊印附近的守衛力量有多強,他根本不敢把趙氏得罪死。

另外。

法寶騙出來了。

他也在潛心研究。

但鑽研了無數妖族秘法,和陣法符籙之後。

他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個妖族法寶對顓頊印的傷害是不可逆的,即便炎國的顓頊印只破了一半就被周王室給壓下去了。

但這枚顓頊印破損的程度,只有變高的可能,周王室最多做到延緩這個過程以及堵住破損的地方。

這狗貨根本什麼都做不到。

姜太淵被拆穿,乾脆也開擺了:「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那你直接殺了我吧!」

「就這麼殺,還是有些便宜你了。」

嬴無忌嗤笑一聲,轉身看了一眼吳丹:「丹子哥,你說怎麼殺他!?」

「咦?」

紅塵有些驚喜:「原來還有一個,這位好像也有些面熟,不管了,大家歡迎新獄友!」

嬴無忌眼角抽了抽,趁著眾人還沒有響應,趕緊讓他們打住:「別!他等會就出獄了。」

紅塵愣了一下,不解道:「為什麼啊?他為什麼能那麼快出獄?」

嬴無忌本來不想回答,但想想這個監獄在這位典獄長的管理下,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晾著他,好像有些不禮貌。

於是斟酌了片刻,用儘量精準的話回答道:「他是關係戶!」

紅塵:「……」

嬴無忌再次看向吳丹:「你說怎麼處理?」

吳丹忿忿地看了一眼姜太淵:「還能怎麼處理?當然是交給采……交給李采潭啊!」

姜太淵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你要殺便殺,把我交給李采潭算什麼本事?」

從小到大。

他打心眼裡都在漠視所有人。

所有人都可以是他利用的工具。

並且,他不會感受到任何的歉疚。

但這並不代表他不知道別人有多恨自己。

他毫不懷疑,若是自己落在那些人手中,會遭受何等慘無人道的折磨。

想想都覺得後背發涼。

尤其是落在李采潭手中!

所以他只要有機會,就會殺掉那些人,就像是冢盤裡面試圖對李采潭下殺手一樣。

「嘿!好辦法!」

紅塵在一旁罵罵咧咧:「都怪這個姓姜的狗東西,要不李采潭早就成我手下第一大將了。嬴無忌,你能不能讓我看一看他是怎麼死的?」

嬴無忌瞅了紅塵一眼,思忖了片刻,點了點頭道:「沒問題!你好好管理監獄,表現好了,以後有樂子都給你們看。」

「好嘞!」

紅塵笑嘻嘻,以前總是擔心這擔心那,自從住進這裡,他整個人都豁達多了。

不光自己。

那些獄友也都差不多。

尤其是那個獄中前輩南宮燕。

一開始自己這些人進來,她一句話都不說,現在時不時地還會搭句話。

我的治癒系監獄了屬於是。

嬴無忌沒有多逗留,指著姜太淵對紅塵說道:「你們繼續噴,等會我給你們看直播!」

說完,便直接帶著吳丹的本魂回歸了。

那個妖族秘術很邪門,基本是瞬發的,只要是本魂比自己弱,就能強制觸發,無非是受到反噬大小的區別。

這種秘術基本無解。

至少按照白家老道的說法,只有另外一個掌握相同秘法,並且神魂強度碾壓的人才能暴力破解。

但詭鏡明顯不受這個約束。

「咻!」

「咻!」

神魂歸位。

吳丹騰地一聲坐起,捂著腫脹的臉就開始慘嚎起來:「哎我擦!臉怎麼這麼疼?」

眾人:「……」

誰讓你剛才打那麼用力的?

李采潭看到這幕場景,眼底的擔憂之色,終於消失不見。

目光在吳丹身上停留。

在他抬起頭張望的時候,又趕緊收起目光看向別處。

趙暨也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無忌,如何了?」

嬴無忌笑了笑,便把搜魂搜出來的內容,一五一十地彙報了出來。

趙暨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這姜太淵,倒是懂得空手套白狼。」

「可不咋地!」

嬴無忌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思忖片刻,又開口說道:「對了父王,還有一件事情!」

趙暨抬了抬眼皮:「你說!」

嬴無忌笑嘻嘻道:「之前在冢盤的時候,我就聽紅塵提到過,姜太淵在為我教中,算是丹青的手下,父王不妨猜一猜,姜太淵為什麼是丹青的手下。」

趙暨抬了抬眼皮,沒想到這小子還有心情讓自己猜。

倒是嬴無忌腦海中。

一縷神魂瞬間清醒了。

方才從頭到尾,嬴無忌都沒有屏蔽她的感知,所以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裡。

她知道,那是嬴無忌估計給她看的,想讓她看清楚自己王兄的為人。

很有效。

她已經有些抑鬱了。

倒不是說有多震驚,因為她不是蠢人,雖然說很多事情都不了解,也不願意去了解,但都是能感受到的。

可那般赤裸裸地擺在面前,她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至於姜太淵是丹青手下這件事情,她聽說過,甚至與紅塵與丹青一起參悟妙術,都是姜太淵在中間牽線搭橋的。

但她確實不明白,為什麼姜太淵和丹青走得那麼近。

她很確定,嬴無忌這番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

嬴無忌笑了笑,又問了一個問題:「姜太淵從小頂著宗室子弟的身份活著,母親一直都在給他灌輸復國的理念,的確是把他當成復國太子來培養,但這件事情對於整個齊國都是秘辛,姜太淵又如何取信所有姜姓臣民,將他們收攏起來?」

趙暨有些不耐煩,擺了擺手:「你小子還顯擺上了,直接講便是!」

嬴無忌咧了咧嘴,只得之說:「因為,還有一個舉足輕重的人活著!」

姜樂清:「!!!」

她的情緒明顯激動了起來,因為嬴無忌講的,便是她一直好奇但卻不敢去想的事情。

嬴無忌沉聲道:「在老齊王決定開闢暝都齊王宮之前,就通過姜太淵聯繫上了丹青,匯聚了所有能匯聚到的心頭血,以圖謀偷生。然後刻意做出了當眾身隕的壯舉,讓現在的齊王被扣留,作為姜太淵的內應,同時避免有人因為丹青之軀,威脅到他齊王正統的地位。

後面。

也正是因為有老齊王暗中出面,才能讓姜姓舊臣歸心,幫助姜太淵收攏一支龐大的隊伍。

而姜太淵之所以能夠在中原各國如魚得水,不少也都是因為老齊王的指點。」

趙暨恍然。

不僅弄明白了老齊王的謀劃。

也明白了嬴無忌這番話是跟誰說的。

他笑了笑,配合地問道:「哦?既然老齊王早有打算,為什麼不帶著他當年的臣弟,也就是新齊王一家逃跑?」

嬴無忌平靜道:「兒臣認為原因有三,一是留新齊王一家作為新傀儡,以人質的身份掌握王印,不至於讓田侯在他們立足未穩的時候對他們下死手。

二是讓新齊王作為姜太淵的內應,了解齊國內部的動態,甚至滲透。

第三……」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道:「第三,老齊王乃是丹青之軀,相當於受丹青所脅迫,若有其他王室之人並立,等姜齊復國之時,很有可能成為他王位的威脅。所以他把他的臣弟留在了齊國,等如今的齊王交出王印被殺,他們就是唯一的一支王族血脈。」

姜樂清:「……」

她的靈魂都在發抖。

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她父親被囚禁,母親被凌辱。

原來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

誠然。

兄弟兩個必定要有一個留下,手持王印,穩住田侯。

若是商量著來。

以自己父親的性格,肯定也會主動要求留下。

可伯父卻商量都沒有商量,自己聯繫丹青留下退路,表面上卻死得無比壯烈,讓自己的父親一輩子活在悲痛之中。

母親被田侯凌辱的時候,父親一度想過自殺,但為了尋找何時的時機將王印留給姜太淵,硬是忍辱負重活到了現在。

就連自己,也被在田侯的高壓下,各種冒險控制住了一個又一個關鍵人物。

原本以為。

自己一家做的都是為了姜齊。

沒想到,為的都是姜太淵一家。

趙暨也有些唏噓,本來作為強國君王,他沒興趣同情任何一個弱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馬上要入土了,多出了眼前不曾有過的情緒。

聽到這些,他萬分慶幸大黎歷代皆是雄主,才不至於落到姜齊的下場,曾輝煌數百年的姜姓王室成了如今的樣子,很難不讓人感嘆。

他輕嘆一聲:「那姜太淵,你打算如何處置?」

嬴無忌笑了笑:「兒臣覺得,可以先散盡法力和真氣,以免他自盡,然後交給李采潭處置。」

趙暨點了點頭:「善!」

說罷,對一旁的曹公公點了點頭。

曹公公笑了笑,便直接拎著劍走到了姜太淵的身前,幾劍刺下,便毀掉了姜太淵的丹田和幾處大穴,整個人就跟被戳幾個窟窿的皮球一樣,瘋狂漏氣。

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成為修為全無的普通人。

順便又取出繩子,將姜太淵綁得嚴嚴實實的,順便掛在了大殿房梁之上。

趙寧笑著站起身,不知從哪取出一柄刮骨刀,遞給了李采潭:「大姨姐,我聽采湄說,你只要一有空就會用它練習刮肉,手法已經不輸頂級劊子手,今日總算能派上用場了。」

李采潭神情有些動容。

就在前不久,她還在擔心趙氏會因為所謂大勢放姜太淵走,沒想到早已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

雖然這其中,不乏有他們早已安排好對策的緣故。

但能做到這般,還是讓她感動不已。

這柄刀。

她做夢都想握住。

可真的到了手中,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興奮。

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剛好跟吳丹的目光對上。

目光交匯僅僅片刻。

兩人便不約而同移開視線。

這時。

曹公公在一旁說道:「姜太淵醒了!」

眾人目光齊齊看向姜太淵。

只見他氣若遊絲,雙目混沌,顯然因為攝魂,神魂受到了極大的創傷。

但姜太淵看到李采潭手中的刮骨刀,頓時打了一個激靈,整個人也清醒了不少,哆嗦道:「李……不是!采潭,這件事情是我對不起你。但你也要理解我……啊!阿巴阿巴!」

他滿嘴噴血。

地上是一條血呼啦的舌頭。

李采潭眉頭微皺,聽到姜太淵的聲音,她感覺到無比煩躁。

姜太淵神色驚恐,他能感覺到,李采潭的刀工很好,明顯是練過的,若她有心,完全能夠做到三千刀才終結自己的性命。

一想到這些,他就如墜冰窖。

整個人瘋狂嘶吼,卻一個囫圇的音節都發不出來,就跟殺豬一樣。

李采潭的確能夠做到。

但她卻並沒有這麼做的強烈慾望。

倒不是因為她不恨了。

而是她腦海中不斷冒出吳丹一邊捶姜太淵的臉,一邊說「你憑什麼這麼說她」的場景。

有時候,感覺恨並不是那麼重要。

她忽然睜開眼。

姜太淵豬叫聲愈發悽厲,對接下來煉獄般的凌遲大刑驚恐無比。

卻不曾想,寒光一閃。

並不是刮骨刀。

而是李采潭的佩劍。

他只覺脖子與胸腔一陣鮮血浸潤的溫熱,僅存的生命力飛快流逝,不一會兒便失去了意識。

臨死前,神情當中滿滿都是疑惑。

「哎?」

「哎?」

殿中人都有些意外,沒想到李采潭竟沒有選眾人以為的了結方式。

嬴無忌的眉心。

更是響起一陣陣捶胸頓足之聲!

「唉!」

「唉!」

「不過癮啊!」

「我們要看的是凌遲處死,怎麼一刀就沒了!?」

「糊塗!李小妞糊塗啊!」

以紅塵為首的一大票獄友直呼不過癮。

嬴無忌也有些疑惑:「你……」

「都過去了!」

李采潭的語氣顯得雲淡風輕,但神情卻是說不出的落寞,她撕下一塊衣角,將長劍上的鮮血擦乾淨。

隨後踉踉蹌蹌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低著頭,有些魂不守舍,好像擔心被誰看到一樣。

嬴無忌若有所思,似乎想明白了什麼。

趙暨問道:「既然老齊王還活著,那得知姜太淵的死訊以後,恐怕也會走上台前。你們認為,當如何處置?」

趙寧上前一步道:「姜太淵雖死,但他所作所為,都有老齊王授意,若是此時歸還王印,姜齊便仍舊是一柄無柄之劍,害人害己。

兒臣認為,當保留王印,想辦法尋回姜樂清肉身,由她帶回姜齊,爭奪王位。

如此,乃是福澤黎齊百姓的兩全之策。」

姜樂清:「……」

她想說什麼,但嬴無忌根本就沒有放她出去溝通的意思。

只能默默聽著。

她知道,依趙寧的意思,是讓姜齊成為黎國的屬國。

但這的確是對姜齊臣民最好的結局。

因為她不認為,姜齊能重現全盛時期的輝煌。

可……我能做好王位麼?

嬴無忌不讓我說話,就是不想給我拒絕的機會?

「甚好!」

趙暨點了點頭:「此事宜早不宜遲,今日殿內,都是自己人,王印之事不應有泄漏之理。大伴兒!」

曹公公趕緊應聲:「奴婢在!」

趙暨淡淡一笑:「等會讓無忌給你撥幾個手下,你立刻動身去齊國,務必將姜樂清一家解救出來!」

姜樂清:「!!!」

一時間,她好像隱隱約約明白,為什麼嬴無忌明明是乾國公子,卻對黎王室如此赤膽忠心了。

「是!」

曹公公點頭應允,趙暨口中嬴無忌的手下,自然是那些為我教的人,這些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若是在戰場上硬碰硬,他們肯定不如那些軍伍出身的兵人境。

但一個個手段多變,正適合做這些見不得光的任務。

即便只有自己一人。

救出姜樂清一家,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嬴無忌這些手下,若是一個都救不出來,那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總不能透露給姬峒,讓他刻意阻止。

一是徒給自己惹嫌疑。

二是不知姬峒跟田氏關係究竟如何。

三這不是跟姬峒事先商量的內容,而姬峒……沒有加錢。

趙暨又看向嬴無忌:「你尋一人假扮姜太淵,繼續在絳城活動,吸引田氏的注意。先拖住幾日,至於其他,孤自有安排。」

「是!」

嬴無忌明白他說的是胎化易形。

不得不說,此事真沒有那麼簡單,怪就怪在姜太淵這次來太高調了,生怕吸引不到田侯的注意。

自己假扮姜太淵,在絳城混淆視聽,順便限制暝都安邑的姜姓臣民的行動,應該能為曹公公爭取不少時間。

「就這樣,散了吧!」

趙暨擺了擺手,結束了今天的這場鬧劇。

卻不曾想,剛撤下絕地天通。

外面就傳來了一個宮女激動的聲音:「陛下!太子殿下!喜事!李夫人醒了!」

她口中的李夫人,正是李采潭和李采湄的娘親。

聽到這話。

李采潭猛得抬頭,空洞的雙眼之中,終於恢復了光彩。

起身沖趙暨拱了拱手,便用真氣震下了滿身的血污,飛快離開了重黎殿。

趙寧跟嬴無忌傳音讓他遁地去,也趕緊跟了上去。

其他人也紛紛起身離開了。

羋星璃伸了個懶腰:「哎!今天一句話都沒說,卻看了一個大熱鬧,還真有點意思。」

嬴無忌撇了撇嘴:「那個妖巢,楚國能頂住麼?這次妖巢忽然暴動,沒有禍亂炎國,反倒直奔你們楚國的顓頊印,很難說背後沒有周王室的引導。」

「暫時沒有問題!」

羋星璃笑道:「區區妖族,不足為慮,他們甚至無法接近……」

嬴無忌打斷道:「你們一共接觸了幾個大妖?」

羋星璃臉上笑容戛然而止,因為他了解到的東西,跟姜太淵口中的「百餘大妖」有不小的出入,這裡面肯定有更多的兇險尚未暴露。

她思索了一會兒,沉聲道:「我這就聯繫母國,若是有貓膩,立刻跟你商量!」

「嗯!」

嬴無忌點了點頭,目送羋星璃快步離開。

他總感覺,周王室跟這個妖巢,並不是簡單的鎮壓與被鎮壓的關係。

轉身看向巫霜序,笑道:「巫指揮使最近忙什麼呢?」

「沒什麼!」

巫霜序搖了搖頭,拱手道:「多謝駙馬爺幫我們楊朱一脈清理門戶!」

她眼神有些疲憊。

看來姜太淵死在面前,她心裡並非只有清理門戶的快感。

嬴無忌撇了撇嘴,有些幽怨道:「你們楊朱一脈的門戶還真難清理,要是翻車了,巫指揮使準備怎麼賠償?」

巫霜序淡淡一笑:「若真出了問題,我也有辦法收場,大黎與我師門淵源頗深,又豈有坑害之理?」

嬴無忌不由感慨:「嘖!果然有後手。」

巫霜序神情微凜:「若駙馬爺有時間了,不防把有關於妖巢的信息寫下贈與我,過幾日我便準備啟程前往炎國了。」

「這麼急?」

嬴無忌有些驚訝:「一個人去會不會太危險了?」

巫霜序笑著搖搖頭:「不妨事!炎國那邊,也有幾個楊朱門人,有他們在,至少有個照應!」

「好!巫指揮使若是缺什麼,大可一併與我講,我嬴無忌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和資源。」

「那就多謝了!」

巫霜序也不客氣,沖他拱了拱手,便離開了王宮。

真是風一樣的女子。

嬴無忌摟住吳丹的脖子:「走!丹子哥,我送你出宮。等會給你安排最好的醫者,給你這顆豬頭消消腫。你說說你,打自己的臉,下手這麼重幹什麼?」

吳丹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當時怒氣上了頭。

只顧著讓姜太淵疼。

沒有顧及到這是自己的臉。

被嬴無忌拐著脖子,腳步卻有些不願離開,他訕訕道:「采……那個李采潭,好像挺可憐的哈?」

「的確可憐。」

嬴無忌似笑非笑,話卻戛然而止,絲毫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

吳丹被搞得有些噎得慌,只好一臉鬱悶地被嬴無忌拐出宮。

回到墨者公會。

嬴無忌給吳丹叫了醫者,便自己遁地潛入了重黎殿。

兩姐妹正在跟李夫人聊天。

又哭又笑的。

趙寧在外等著,沒有進屋,雖說這關係已經近到不能再近了,但終究是母女感情最深。

有別人在,終究有些話語說不出口。

本來等得挺無聊,等嬴無忌過來以後,感覺頓時好了許多。

兩人就這麼並肩在門外坐著。

沒有說話。

但嘴角都帶著淡淡的笑意。

過了許久。

門「吱呀」一聲開了。

兩人這才起身過去拜見,只見屋裡三個女人眼眶都紅得嚇人,不知道談起這些年經歷的時候哭了多久。

李夫人大病初癒,又跟兩個女兒聊了這麼久,神情看起來相當憔悴。

不過看向趙寧與嬴無忌的目光中卻充滿了感激與慈祥。

看來已經知道了許多內情。

認了親。

又寒暄了幾句。

她便又沉沉睡了過去。

李采湄笑著把幾人打發走,便吩咐人在房間裡多安置一張床,準備好好陪娘親幾天。

出了門。

「多謝!」

李采潭神情鄭重地向嬴無忌和趙寧鞠了一躬。

這麼多年。

她第一次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嬴無忌笑道:「大姨姐不必多禮,應該做的!」

「哎!」

李采潭神情複雜,都說君王無情。

但不管真情還是假意,自己一家都欠了趙暨太多。

以前她還不明白,為什麼趙暨在位時,王室對宗室的統治力提高了那麼多,現在全明白了。

有這樣的君主。

怎麼可能會缺赴湯蹈火的忠臣良將?

即便禍亂朝政的趙郢,他死後,長平侯的爵位都沒有被削,而是由唯一一個嫡子趙闊繼承。

現在宗室上下,都如同趙闊一般,正摩拳擦掌,準備為大黎建功立業。

這種感覺。

很複雜。

李采潭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問道:「公子丹傷勢怎麼樣了?」

嬴無忌咧了咧嘴:「都是皮外傷,不礙事!」

「嗯……」

李采潭應了一聲,又陷入了沉默。

嬴無忌覺得這倆人也是有意思,不由問道:「你就沒什麼想法?」

李采潭神色黯然:「我不配。」

嬴無忌沒有繼續。

畢竟這種事情,不應該由外人引導,也不可能被外人引導。

他很確定兩個人心中都有對方,那種猜錯他就倒立拉粑粑的確定。

不過李采潭心裡有疙瘩,吳丹心裡也有疙瘩。

雖說吳丹遇到她之前,也是萬年老嫖客,但至少那段時間是付出真心的。

她卻自甘墮落,自我輕賤,欺騙了他的感情,而且早已經自己毀了身子,那句「我不配」應當是發自肺腑的。

李采潭忽然抬頭問道:「妹夫!」

趙寧:「在呢!」

嬴無忌:「在呢!」

李采潭:「……」

她抿了抿嘴:「你能不能告訴我,姜太淵對我做出的那些事,背後有沒有老齊王的身影?」

嬴無忌笑著問道:「問這個做什麼?」

「殺!」

李采潭目光閃過一絲戾氣:「除惡務盡!何況留著他,不管對黎國還是對吳國,都不是一件好事。」

嬴無忌笑著點頭:「若你真的想殺,我會幫你安排。不過現在還遠遠沒有到最佳時機,你且安心修煉,你之前修煉的東西,已經跟你現在的實力有脫節了,等修到圓融如意的時候,再去刺殺也不急。」

「對!」

李采潭點了點頭,還想問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拱了拱手,便閉關修煉去了。

……

這幾日。

絳城又熱鬧了起來。

黎王冊封了前丞相羅偃的女兒為公主,並且給嬴無忌賜了婚,這場婚禮並不比上次跟原陽公主的規格小,絳城中的權貴都上門送了賀禮。

剛從乾國搬遷來的白家,也包了一個大紅包。

黎王甚至下令,接下來的十日,絳城內外稅收減免,搞得好不熱鬧。

絳城的人流量暴增。

也就導致了更多人在酒館見到了借酒澆愁的姜太淵。

誰都不知道那日他進王宮究竟發生了什麼。

轉眼之間。

七日過去了。

重傷的曹公公帶著姜樂清的肉身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他的父母。

不得不說,曹公公是真的給力。

當然。

代價也不小,曹公公重傷,一同帶去的兵人境高手也折損了五個。

搞得監獄裡少了五面鏡子,一時間監獄中人心惶惶。

好在有紅塵這個典獄長搞心理開導,說已經夠幸運了,本來早就該死的,多活一天都算賺。

一番話。

直接讓嬴無忌在心中給他減刑了十年。

老實說。

少了五個兵人境手下。

嬴無忌也有些肉疼,倒不是老丈人坑他,實在是這些為我教的人更擅長營救,除了他們宮中也出了一些高手,不少也折進去了。

但結果是好的。

有姜樂清一家,再配合王印,完全有奪取姜齊政權的可能。

不過現在還不能動手,一是現在的姜齊臣民,不少都是姜太淵父子拉過去的,在把他們威望削弱到一定地步之前,貿然奪權會引起內鬥,會消耗姜齊的力量,這點對黎國不是好事。

二是現在公開王印的事情,田氏在齊國的統治就徹底不合法了,很有可能狗急跳牆,直接聯合姬姓,強行讓周天子給田魏韓三家封國,這樣對誰都不好。

這次能如此順利救援。

一方面是一眾兵人境高手確實給力。

另一方面,也是趙暨通過一些手段聯繫上了田侯,承諾一年之內不會公布王印的消息,並且一年之後會主動聯合田魏韓一起求見周天子,讓其封國,這樣對大家都好。

田氏自然沒有那麼情願。

但權衡利弊之後,還是捏著鼻子認了。

不然黎國這邊折損的高手,絕對不止這麼一點。

倒是姜樂清的父母。

本來已經做好王印暴露之後殉國的準備了,卻不曾想居然迎來了這麼大的轉機。

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後,夫妻倆抱頭痛哭,畢竟這些年忍受了這麼多的凌辱,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把王印安全送出。

結果到最後才發現,這些東西全都在姜太淵父子的算計之下。

一時想不開,差點尋短見。

要不是捨不得姜樂清,恐怕倆人已經無了。

嬴無忌瞅得無比感慨,他對於姜老二也頗有一些了解。

完全是一個悲情人物。

不是當君王的料,卻是一個才子,曾為不少名篇著作編撰過註解。

但這麼一個人,硬是被按在齊王之位上,為姜齊當了那麼多年的牛頭人。

若不是有王印作為念想,他可能早就自殺了。

嬴無忌頗為唏噓。

就放姜樂清本魂歸體,給一家人了一段時間獨處。

自己則是開始安置各種行頭。

準備舉家搬往新地了。

畢竟那裡才是黎國的未來,也是自己出國創業的跳板。

不僅自己要去。

白家所有人都要去。

羋星璃也會在那裡親眼見證黎國變法的所有實況。

臨行前一天。

一些行頭都已經準備妥當。

按理說,是應該有送別宴的。

但仔細想了想,但凡能想到的關係網,除了老丈人,所有人都會搬過去,就連老丈人身外化身也會去享新地的福。

這還送個錘子的別啊!

只不過。

晚上。

還是有兩個人急匆匆地找上了嬴無忌。

正是羋星璃和巫霜序。

兩個人神情都凝重得嚇人。

羋星璃聲音都是抖的:「嬴兄!那個妖巢,恐怕要出大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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