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天心不言此心真

阿芙忒娜的心情一直很沉重,但顧影的話卻把她逗笑了。事情可以往複雜和簡單兩方面說,如果方方面面糾纏起來恩怨說不清,但顧影用最簡單的方式去概括,聽上去還就是這麼回事。不要扯教廷,不要扯福音事業,不要扯上帝的信仰與崑崙修行人的衝突,就事論事可不就像顧影說的那樣?風君子曾經將阿芙忒娜的頭打了幾個包,說了幾句羞辱的話,後來不遠萬里施展神通找她道歉,並送了她青春之泉。

阿芙忒娜的笑容也只是片刻,隨即變成了嘆息:「你說我不該殺他對不對?」

顧影:「你有理由這麼做嗎?問問你自己的心!說實話,聽見這個故事我都有些羨慕,你確實沒有仇恨的理由。」

阿芙忒娜:「如果只是我和他,我當然不會對他不利。可是我不是一個人,我的心屬於上帝,我背後還有維納家族以及教廷的榮耀。」

顧影:「那又怎麼樣?你不是已經失去了神殿騎士的稱號嗎?與教廷無關了!」

阿芙忒娜:「這真是我的恥辱,家族的恥辱,教廷的恥辱,甚至是信仰的恥辱,對於我來說信仰在生命之上。」

顧影:「那你已經打算動手了嗎?」

阿芙忒娜:「沒有,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顧影看著阿芙忒娜,突然像想通了什麼笑了笑問道:「維納老師,你是不是愛上了他?」

阿芙忒娜嚇了一跳,急忙搖頭道:「不,絕對沒有!我全部的愛只屬於上帝。」

顧影:「這也不矛盾啊,我父親也信仰上帝,但一樣娶了我母親。」

阿芙忒娜:「這不一樣,我對上帝的愛是永恆的,不會因為歲月變化而改變。你的母親五年前去世後,你的父親三年前不又娶了另一個女人嗎?」

西方人說話就是直,直接提到了顧影的家事,顧影嘆了一口氣:「我不認為那是背叛,難道讓我的父親孤獨晚年才是幸福嗎?純粹抽象絕對嚴肅神聖化的愛並不存在,您難道忘了二十三年前靈頓侯爵所發起的那場震動世界的研究嗎?」

顧影提到了二十三年前的事,當時她還小得很,但當年震動世界學術界的兩件大事她後來也聽說了。就在風君子與阿芙忒娜首次相遇的前後,西方世界發起了兩場影響全球的大討論,其一是「信息高速公路的前景」、其二是「嚴肅的愛情存不存在」。

當時所謂的信息高速公路,就是後來的計算機網際網路,當時這種技術的雛形剛剛出現還未成熟,但已經引起了各方面專家的高度注意,不僅僅是電子工程專家,也包括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領域的眾多知名學者。這場大討論的結果是信息網絡技術的發展將極大的改變我們的生活,甚至是人類發明文字、印刷術之後第三次交流與溝通方式的革命!

二十多年過去了,曾經的預言有的已經變成現實有的正在變成現實,科技進步成為了最重要的決定力量,極大的改變了我們的生活。那場大討論也是推動這一技術從研究到應用的重要因素,東方的專家學者們的參與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但是另一場波及世界範圍的研究討論,志需國的官方學者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參與熱情,甚至除了《參考消息》之外其他的媒體幾乎沒怎麼追蹤報道。因為它的研究課題是「嚴肅的愛情存不存在,愛情是什麼?」

愛情這東西,在東方自古以來甚至沒有一個抽象獨立的專有名詞,描寫男女之情的各類文學作品重點都不是抽象的「愛情」意義升華,大家注重的都是個人感受本身,在不同的經歷下不同的感覺與嚮往。翻遍幾千年典籍,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開始,所有的情詩情歌都在描述一種內心體驗與事件感慨,沒有人刻意將之歸結成純粹完美理論化的「抽象境界愛情」。

在東方傳統的人文思想內涵中,這是一種自我體驗,得之者自有體會、失之者也無法概述。它不需要討論出一個神聖化的標準,你把它神聖化也毫無用處,世間男女之間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對於愛人的忠貞理念,主要折射在道德信義、親情依靠、彼此的責任感等好惡取捨上,而不是抽象的愛情準則上。

在東方傳統思想中,「愛」的本源是個動詞而不是名詞,當它作為靜態的名詞存在時是沒有意義的。如果你去請教聖賢,沒人能單純的告訴你什麼就是愛,而會告訴你該怎麼去做?

有意思的是,對於「愛情」抽象的神聖化描述在東方出現的時間,就是從西方基督教文明的傳入開始,文人們也開始歌唱純粹的「愛情」。這種文化差異包含著一個潛意識的源頭:上帝告訴我們什麼是愛。這使人聯想到另一個命題:政府用法律規定有沒有靈魂存在?――這種行為的思想本源不是東方的,而是與外來思想參雜嫁接之後的結果。

世俗社會可以對婚姻立法,但不能對愛情立法,是什麼人想到要去證明「愛情存在」這一命題呢?就是那位痴情的斯匹亞王室貴族靈頓侯爵!

二十三年前,阿芙忒娜在亞特蘭大洋上被風君子打了一頭包,帶著恥辱回到教廷。她的心情很不好,一個人在家族城堡中瘋狂的修煉武技魔法,親人朋友們都為她擔憂希望有人能夠真正的安慰她。靈頓侯爵不失時機的站了出來,跑去向阿芙忒娜求愛。

阿芙忒娜不僅學習魔法武技,也是一名虔誠信仰上帝的神學家,她小小年紀回答靈頓侯爵的方式卻很特殊:「你說你愛我,希望我接受你的愛,然後讓我也愛你。――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是愛情?……你說你的愛與上帝的光輝一樣神聖,我不想聽見你重複詩人的描述,除非你能證明這世人所歌唱的神聖愛情是存在的。它是什麼?你證明給我看!」

這是一個非常的詰問。靈頓侯爵願意將自己的心掏出來,但掏心就是愛情嗎?靈頓侯爵可以為她去死,但赴死就是愛情嗎?靈頓侯爵也想和她上床,難道上床就是愛情嗎?靈頓必須找到「愛情」現實存在完整的邏輯證據,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他還是這麼去做了。

靈頓侯爵利用自己的財富和地位,從世界範圍內召集了一大批最頂尖的學者,包括哲學家、心理學家、社會學家、生物學家、醫學家、文學家等等,進行了歷時一年的研究,也得出了很多成果,發表的一批學術論文在世界範圍內引起了轟動。

比如有心理學家總結了人際交往中潛意識相互共情感染的現象規律,從而從理論上解釋了單相思的「愛慕」與相互「愛情」的區別,解構了「相愛」這種現象,並且解釋了有的夫妻為什麼會廝守終身,而又有人推崇無性的甚至無法結合的精神戀愛。有社會學家則研究人類歷史配偶關係的演化,指出在不同的自然條件下,怎樣的夫妻關係才是最能穩定社會的家庭結構單元,不同時代不同地區對婚姻的立法根源於此。

最有名的成果是生理學家得出的,有人發現人的大腦中能分泌一種特殊的激素,它可以帶來精神上的滿足感與愉悅感,有點象吸毒。這種激素在互相有好感的男女開始交往時分泌量明顯上升,伴隨著相互吸引與精神滿足的交疊刺激,同時性慾又構成了另一個重要的親密補充因素。

這種激素的分泌會在一定時間後到達峰值,在峰值水平上維持的時間不一,從幾個月到幾年不等,然後開始下降恢復到正常水平,熱戀初期的激情也會消退。這一成果有現實的生理激素曲線為依據,解釋了男女交往中的「熱戀」現象,在學術界引起了轟動。但是它推導不出什麼是神聖化抽象存在的永恆高尚的愛情?甚至可以作為一種反證。

剛開始只是靈頓侯爵個人組織的行為,隨著研究工作影響的擴大,世界範圍內有不少學者和研究機構也主動參與了,事情脫離了靈頓侯爵一個人的控制。這一場大研究大討論歷時近三年才平息,學者得出的結論很嚴謹不以美好的願望而改變。結論是:靈頓侯爵想要的那個答案――不存在!或者無法證明其存在!

這一研究在志虛國很多學者眼裡是當個笑話來看的,這是一場對精力與財力無謂的浪費,不會得出真正的結論。但也有人指出,這一場研究雖然不可能證明愛情是什麼,但是那種嚴謹求證的精神並非毫無價值,至少在各個領域出現了不少很有意義的成果。在這一種道路上前進,可以得到很多東西,除了真正想要的最終目標。

這樣一個結果當然不能滿足靈頓侯爵的要求,也無法回答阿芙忒娜的問題。他請來的專家研究團也許是為了安慰靈頓侯爵,或者為了尊重人們的美好願望,在那個「不存在!或者無法證明其存在!」的結論後面又加了一條註解:「只要我們堅信,神聖的愛情仍存在,就像我們堅信上帝的存在!」

當阿芙忒娜得知靈頓侯爵得出的結論時,當著他的面說了這樣一番話:「你已經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除了上帝沒有人能證明愛情的存在,因此我的愛與上帝同在,所有的愛都屬於上帝!」就這樣拒絕了靈頓侯爵的求愛。

靈頓侯爵本來也是個風流貴公子,從來就沒有被女人拒絕過,何況這回是他真正喜歡的女人?這件事與阿芙忒娜的拒絕深深刺激了他,從此之後他陷入了對阿芙忒娜更狂熱的迷戀與追求中,一直不甘放棄。一個字形容,就是――賤!也許這是一種非常高貴與自尊的「賤」,但怎麼說還是「賤」。

多年以後,靈頓侯爵私下問過阿芙忒娜的東方學生顧影,在東方人眼裡怎麼理解這個問題?顧影回答:「其實非常簡單,就是維納老師沒看上你!很不幸,您的情敵是上帝。」

當今天阿芙忒娜講述她與風君子的故事時,旁觀者顧影突然有了一個念頭,也許靈頓侯爵的情敵不是上帝而另有其人,忍不住道破問阿芙忒娜是不是愛上了風君子?阿芙忒娜想也不想就搖頭否認,顧影又提起了二十三年前那件震動世界的往事。

阿芙忒娜茫然若思道:「真正純凈的愛只能與上帝同在。」

顧影:「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結論,只有問維納老師自己,我只想說一句話――不信仰上帝的人難道就沒有愛情?」

阿芙忒娜:「這與我無關,我的志願是成為教廷的聖女。……我只想聽你說一說我現在該怎麼辦?你怎麼說出這樣不可思議的話?」

顧影:「不可思議嗎?可能是維納老師不敢這麼想!……提到靈頓侯爵,我倒想起另外一件事,教廷為什麼在二十三年後才做了這個決定?靈頓侯爵的密報中究竟說了什麼?據我所知風先生沒有參與海島事件,這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議。」

阿芙忒娜:「這是教廷的秘密,我不方便告訴你。」

顧影:「可是這關係到你為什麼要去殺風先生,不是你自己,而是有人逼你這麼做。」

阿芙忒娜:「說出來也可以,具體的內情你沒必要知道,但是風君子褻瀆了聖母的象徵,給教廷留下了恥辱,他最近殺害了烏由教區的拉希斯主教與布尼神官。……教廷不想公開挑起衝突,拉希斯與崑崙修行人之間……」

她的話還沒說完,顧影就打斷道:「胡說,有人故意陷害風先生!我可以肯定拉希斯的死與風先生毫無關係。」她當然可以這麼說,因為就是她親手殺了拉希斯。

阿芙忒娜抓住顧影的衣袖:「你怎麼知道的?」

顧影:「我可以告訴你,是我親手殺了他!」

阿芙忒娜:「你?那你可不可以向教廷證明英流河事件與風君子無關?能不能告訴我真相?」

顧影:「對不起維納老師,我不得不拒絕你,我只能告訴你是我殺了拉希斯,不能告訴你事情的具體經過,沒必要向教廷交代什麼真相。……不要忘了拉希斯也曾經差點殺了我,當時你就在場,我只是殺了一個仇敵和惡魔。……更不要忘了你讓清塵為你作證是什麼結果,那樣我無非是第二個清塵!」

阿芙忒娜:「我只想證明風君子與此事無關,不想把你牽連進來,我知道你有理由殺了拉希斯,但是請告訴我真相好不好?」

顧影:「到現在維納老師還這麼天真嗎?就算你告訴教廷風先生與拉希斯之死無關又怎麼樣?教廷會因此改變決定嗎?沒有人命令你殺他,也沒有人宣布他有罪,你想為他脫罪只能讓所謂的恥辱更深,如果您認為那是恥辱的話!……我可以向你承認是我殺了拉希斯,但沒有義務向教廷解釋,我也不會說出事情的真相,將我愛的人暴露在教廷的仇恨中,我要保護他。……其實您知道風先生與拉希斯之死無關就足夠了,其它的請您不要再問了。」

顧影一口氣說了很多,情緒也少見的激動。這是她第一次親口承認白少流是她「所愛的人」但是卻沒有說出名字,在不相關的阿芙忒娜面前,脫口而出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說的話句句在理,事情確實如此,阿芙忒娜只不過給自己找殺與不殺風君子的藉口而已,拉希斯之死不過是藉口,教廷也不會因此改變已經做出的決定。

阿芙忒娜不是笨蛋,聽明白了也鬆開了手,後退一步:「你說我應該怎麼辦?」

顧影:「我想維納老師可以去見兩個人,首先是靈頓侯爵,問他為什麼要陷害風先生。」

阿芙忒娜:「我想沒必要去問,他是為我,這我能想通。……還有一個人是誰?」

顧影:「當然是風先生,您只與他見過短短的三次面,所見都是神奇的一面。但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平凡時的一切又如何?你該如何對他?總要了解之後才有答案,從我的角度懇求維納老師不要急於做任何決定,找機會去見風先生。」

話剛說到這裡,阿芙忒娜突然做了個手勢讓顧影收聲,轉身看向遠處的海灘問道:「誰?」

一陣調皮的笑聲傳來,洛兮從一塊礁石後面蹦了出來:「老遠看見你們在這裡說話,想躲起來嚇你們一跳,結果剛過來就被發現了。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呀?我聽見顧姐姐說風先生的名字,我正想請風先生和小白來洛園作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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