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薩孤身一人,走向大殿的正中央。

他穿著一身鮮亮的半身板甲,左手抱著一頂帶黑色飾帶的頭盔,身後繫著繪有鷹徽的黑色斗篷。

在他腰間佩的武裝劍的劍柄上,鑲嵌有一顆碩大的紅色寶石。

和第一次在這大殿中慷慨陳詞時,他的打扮已截然不同。

此時的他,一眼看上去,就像個非常富裕的領主。

面對諸多貴族們或詰難,或憤怒,或不屑,或疑惑的目光,洛薩的臉上毫無畏懼之色,他甚至好整以暇地環顧四周,向每一個方向的貴族點頭致意。

耶路撒冷國王在聖地,從來都不是一言以決的,但真正令國王權威一落千丈的,是因為鮑德溫四世的麻風病,已越發嚴重,已經許久未曾公開露面。

在此之前,由於受東方傳統,以及神權加持,能夠使用大衛王十字作為紋章的耶路撒冷國王,其權柄是要超過絕大多數的西方國王的。

「洛薩男爵,你怎麼敢帶著一隊披甲武士直接闖進神聖的王宮?」

呂西尼昂的居伊,瞪著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高喊道:「衛兵,你們還不趕緊把這個無禮之徒驅逐出去?」

恨屋及烏,他對洛薩沒有半點好感。

衛兵們面面相覷,但誰也沒有動一步。

這些披著紅白罩衫的衛兵,都是隸屬於王家騎士團的軍士,而雷蒙德伯爵剛剛才宣讀了國王的命令。

洛薩微笑著說道:「抱歉,諸位,無論你們是否同意,自今日伊始,我便是耶路撒冷王家騎士團的大團長了。」

「王宮的警備將由我負責,所以我帶領我麾下的披甲騎兵和軍士,在此巡邏,這可算不上無禮。」

高弗雷男爵點頭道:「的確如此,作為耶路撒冷王家騎士團的前任大團長,我肯定洛薩男爵的行為,一切都是合乎法律的。」

居伊氣得臉色通紅,狠狠地剜了洛薩和高弗雷一眼。

「諸位且聽我一言。」

洛薩沒有返回到座位上,而是徑直走到面前擺滿美酒佳肴的桌案上,拿起一盞酒杯,將冰涼的葡萄酒一飲而盡。

早就已經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的雷納德伯爵,怒道:「夠了,洛薩,你還想耍什麼把戲?」

洛薩看了一眼雷納德伯爵,微笑道:「只是有幾句話想借著這場宴會來說罷了。」

「國王陛下還沒死。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盼著這一天的到來,開始沒有理由地互相攻訐,為了反對而反對,試圖攫取更多的權勢與財富,渾然不顧即將到來的威脅。」

「人們總是喜歡往好的地方去想,有些人想著藉助教宗號召的十字軍,來抵抗異教徒,反正十字軍總會走的。」

「可他們又未嘗不和你們懷著同樣的想法?」

洛薩環顧四周,卻沒有迎來預料之中的反駁。

事實上,得知歐陸三王不約而同推遲了東征一事後,耶路撒冷的貴族們,心中也生出了這一想法。

等到十字軍諸國,都被攻滅了,這些占著坑位的老十字軍都死光了,再由他們出來收拾殘局,難道不是收穫更豐的一件事嗎?

洛薩突然注意到了站在不遠處,滿臉尷尬的蒂里埃伯爵。

他面露微笑,舉起酒杯道:「當然,像蒂里埃伯爵這樣高尚的人除外,我相信,他是一名純粹的騎士,為了天父的意志,到來聖地。」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最起碼,在擊敗薩拉丁之前。」

「我們都知道,三王就算現在立刻罷兵言和,一起向耶路撒冷進軍,沒個一年半載,也不可能抵達聖地。」

「大軍行動,不可能像幾十個,幾百個十字軍一樣來得那麼快。」

「在這之前,就憑我們,真的是薩拉丁的對手嗎?」

雷納德豁然站起,猛拍了下胸膛:「在真十字架的庇佑下,天父的戰士將戰無不勝!誰敢提出與薩拉丁議和,便是叛逆!」

洛薩一臉詫異:「誰說要跟薩拉丁議和了?我和蒂里埃伯爵這樣的人,來到聖地就是為了保衛耶路撒冷,我們必須戰鬥,但我們也必須團結一致!」

「呵。」

雷納德冷笑不語。

攝政王,雷蒙德點頭道:「的確,戰爭已經無法避免,作為弱勢一方,我們必須團結一致。」

貴族們紛紛露出讚許的神色。

但就像是後世歐陸講究的政治正確,「團結一致」,也不過是在何時說都符合時宜的漂亮話罷了。

沒人能真正做到這一點。

權力是一杯漂亮的毒藥,有著至死不休的恐怖魅力。

這時,一個穿著阿拉伯式長袍的侍從,緩緩從連接大殿的走廊中走出,他用低沉的嗓音喊道:「洛薩男爵,陛下召見。」

洛薩點了點頭,跟著這名侍從走進通往內殿的走廊。

只留下身後,一眾議論紛紛的貴族們。

「這個洛薩,從哪弄來了這樣一批穿著米蘭式板甲的騎士?」

「呵,無非是花了大價錢搞來的華而不實的東西。」

「沒錯,據說那支沙漠強盜的財富,能填滿一整座城堡,他就是用這筆錢雇來的騎兵吧?」

半身板甲在防禦力上,的確不比精緻的鎖鏈甲強,但半身板甲更靈活,也更輕便,對製作工藝的要求更高,但卻又不如鎖鏈甲繁瑣。

雷納德伯爵對著自己的追隨者們哂笑道:「呵,連一個毛頭小子現在都要踩在我們頭上了,王家騎士團的大團長,呵,你們有誰見過這麼年輕的大團長?」

有人壓低了嗓音,嘟囔道:「那個麻風病人怎麼還不蒙召?」

一眾人佯裝聽不見,雷納德伯爵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這種話也是能在這兒說的?

高弗雷男爵招呼著洛薩的屬下們喊道:「諸位,過來和我的騎士們同桌吧;還有兩位尊貴的女士,請坐到這裡來。」

...

昏暗的宮殿內,房間裡依舊燃著香薰。

洛薩看著鮑德溫四世,他的狀況似乎更糟了,有一隻手臂完全動不了了,只能用另一隻手艱難地指向對面的座位。

「坐吧。」

「陛下,你的身體...」

鮑德溫四世微微搖了搖頭,捻起一枚棋子,走出第一步:「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我們能經常見面,這件事,不急著討論。」

「我聽說了你最近的表現,你沒讓我失望。」

洛薩也捻起一粒棋子,走出第一步:「多虧了您的器重,我寸功未立,便得賜男爵之爵,又獲大團長之職,我心惶恐。」

「呵,都說了,那件事,是我謀劃之錯,你已盡力,自然是有功的。」

鮑德溫四世微微搖了搖頭,他的動作總是不疾不徐,明明是因為麻風病的原因,但卻一點沒有病人的遲緩,反而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感覺。

「洛薩,薩拉丁是個非常厲害的敵人,我曾於蒙吉薩擊敗過他一次,也曾於泉水谷敗於其手,我很了解他。」

「雷納德不會是他的對手,泰比利亞斯,雷蒙德很聰明,但他缺乏勇氣,他的領地集中於耶路撒冷北部,如果只是割掉南部的領土,我想他會願意跟薩拉丁締結合約的。」

洛薩點頭道:「薩拉丁的確厲害,我實在沒料到,他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破解掉我們和薩珊王的默契。」

低頭認錯。

聽起來簡單,但對於身居高位的王者,又何其之難?

「是我高估了薩珊王的決心,也低估了薩拉丁的決心。」

鮑德溫四世輕嘆了一口氣:「洛薩,快些成長起來吧,我能儘可能地幫助你,但你要為我守住這座王國。」

洛薩點了點頭:「我會盡力而為,但這很難,陛下。」

「行奇蹟者,總會有奇蹟傍身,洛薩。」

鮑德溫四世面具下的雙眼,有些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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