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德一生。」

蘇陽揮筆而就,四個字寫的遒勁有力,大氣磅礴。

如此寫過之後,蘇陽將毛筆擱下,靜靜等待墨汁風乾,在這時候也打量眼前女子,看她衣裳華美,卻似殯葬所穿,面貌雖美,卻無半點生氣,雙眼所執,僅僅在桌的淑德一生四個字。

「怎麼了?」

女子感覺蘇陽一直盯著她看,忽抬眼神,問道。

「沒事。」

蘇陽輕輕搖頭,伸手拿起「淑德一生」四個字,遞給了眼前女子,女子見狀,自袖頭裡面伸出手來,但見雙手已成枯骨,接過了「淑德一生」之後,眼見蘇陽看她的手,不由便往回一縮。

「我非人,實鬼也。」

女子疊過紙張,手回袖頭,說道:「因看公子寫字剛正嚴謹,特意前來要一幅字,以正名聲,嚇到公子,請勿見怪。」

蘇陽看著女子,搖了搖頭,嘆道:「人生一夢,到死之時萬境歸空,世間善惡美醜,冤讎恩親一切既無,縱然心念有執,也應到了陰曹地府,由冥王評判,如此才合乎一個空字,我看你死去已有數十年,再多的非議,也應該成為過往雲煙,何必圖這個【淑德一生】的虛名,而不往陰曹地府轉世呢?」

此女子來這裡要這四個字,蘇陽猜測是臨死之時受人非議,只是已經過了十年,談論的一切都成為了雲煙,女子仍舊為此而執,不去輪迴轉世,白白在人間耽擱著。

女子聽後,悽然搖頭,說道:「之前是不行,現在是我不願,時至今日,我都未曾死的明白,累及孩子在陽間受過,若不能將這一切辯白,我如何能夠撒手而去?」

辯白?

蘇陽打量女子,說道:「你已經魂魄凝聚,能夠行走陰陽,何不直接辨個明白,而虛耗十年,現在來我這裡求一幅字?」

女子又是悽然搖頭。

「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蘇陽再度問道。

女子看了蘇陽好一陣兒,眼見天色昏黑,四下再無光彩,而蘇陽神意磊落,一片坦然,絲毫沒有因為她是鬼而有懼怕,便將往昔之事說了出來。

此女子名為韋氏,是原本金陵城劉光劉通判未發家時候的妻子,後來劉通判想要攀高枝,就在家中將她殺了,將她埋在家中,詭言韋氏和人私通,一併跑了,而後劉通判所娶女子是為高氏,也是任知府家的千金。

劉光在數年前已經病逝,現在家中僅有韋氏留下的孩子,高氏的孩子,家中由高氏管著。

隔腹之子,如同隔山。

高氏對於韋氏之子自然百般苛責,韋氏之子又因為韋氏污名,家中家外都抬不起頭來,韋氏來到這裡,請求一個【淑德一生】,便是想要做個證物,證實自己並非傳言那般,也想要還自己,還孩子一個清白。

原來如此。

蘇陽聽了點頭,看著韋氏,又奇道:「你怎麼不直接現身,去和高氏理論?」

韋氏死後多年,陰氣凝聚,現在已非尋常小鬼,倘若她要現身,高氏畢竟是婦人,看到有如此鬼物,本就懼怕,再將往昔娓娓道來,一切自然不成問題,高氏必然能夠善待韋氏之子,何必捨近求遠?

「不是不想,實在不能,我那丈夫在世之時,和一個道士在院中埋了一五色如意,端是厲害。」

韋氏搖頭說道:「這麼多年我被鎮壓,絲毫不能動手腳,也是昨夜金陵城暴雷連連,不知道動了哪裡的地氣,才讓我有機會能出來顯身……」

五色如意?

蘇陽剛從瑞王府回來,在瑞王府中,聲稱這五色如意是落在了白蓮教的手中,怎麼劉通判也能弄來五色如意?並且這五色如意能有異力,鎮的韋氏在棺木之中難以脫身,想來是個異寶。

和一個道士所埋,這又是哪裡的道士?

不管是什麼道士,也不管是不是陳陽所求的那一個五色如意,現在蘇陽聽到了,那就是:此物和我有緣!

「哈哈哈哈……」

蘇陽仰面大笑,看著韋氏,做高人狀,說道:「昔年死別生離,今日娘兒重聚,韋氏,你能有此厄運是你相公心念不正,而今日正是你災劫圓滿的時候,你在前面帶路吧,我來還你清白,解你災厄,讓你能了無遺憾輪迴轉世,讓你兒子從今往後坦蕩做人。」

韋氏看著蘇陽,不知為何蘇陽忽然有這麼大的轉變,適才還是一個街邊寫字的書生,現在倒像是濟物度人的道士,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走吧走吧,前面帶路。」

蘇陽有些迫不及待,對韋氏說道:「我的本事真假,到了你家便能知道,眼下既然你無從辯白,我便幫你來還清白。」

此話說在韋氏心坎面,當下便帶著蘇陽,挑選僻靜的巷子,往自己家中走去,而桂花巷口的桌子椅子,筆墨紙硯,蘇陽都直接舍在那裡,等著顏如玉或者孫離出來,將這些東西收拾回去,倘若被人搬走,那也隨他去了。

「相公你在哪家修行?」

韋氏帶著蘇陽就快到門口,還是忍不住問蘇陽道。

「自家修行,有減有增。」

蘇陽哈哈笑道,增長學識,減損雜念。

眼見韋氏在這裡停下,便知已經到了家中,當下看眼前門扉,白牆青瓦,大門半開,當下四下幽靜,門口也無燈火,也無僕人,蘇陽便在門口叩擊,如此來讓裡面的人出來。

在門口輕輕叩擊,聲音卻傳入院內,過不多時,便有一十七八歲的男子從院內走出,開了門扉,見到外面僅有蘇陽一人,又看蘇陽穿的是書生打扮,看起來卻又分外眼生。

這便是韋氏的孩子,劉邰。

當下天色已寒,此人卻是一件單衣,寒風吹拂,讓他整個人蕭索幾分,看到蘇陽之後,一拱手,請教姓名。

「劉公子,你自幼官家出身,但卻先喪母,再喪父,而今受制於繼母,當真悲慘,今日是你時運轉來之時,速速迎我進去。」

蘇陽看著劉邰,當場喝道。

這一喝讓劉邰心神劇動,不由自主便讓出位置,讓蘇陽自外面走了進來,進入庭院之中,蘇陽看地是石頭砌成,走來明凈,庭院中有椿樹一棵,枝幹怪異,丫丫叉叉遮蓋這邊大半院落,台階前,牆角下也有名花,只是牆有裂痕,門有破損,如此一幕全然可以用「先前也闊過」來形容。

蘇陽又看椿樹,這椿樹影子遮掩房屋,是為貴相,而現在蘇陽看起椿樹,影子正好遮住一廂房,信手一指,問道:「那裡是誰在住?」

「是我在住。」

劉邰在後面一拱手,看著蘇陽小心說道:「先生,我的娘親並沒有逝世,適才你說岔了。」

之前蘇陽說了他先喪母,再喪父,受制繼母,劉邰只是一時被鎮住,此時想來,這話說的荒謬。

「不差不差。」

蘇陽搖頭說道:「是你被人蒙蔽了。」說著,蘇陽凝神打量劉邰,看他雖然衣衫襤褸,但神色端正,只是言行舉止有些沒有法度,缺乏自信,蘇陽僅僅反駁一句,便讓他吶吶不言,不知應該從何爭辯。

想來這是讓他繼母厭惡,而他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言也不是,靜默也不是,再加生母污名,讓他言談沒了自信主見。

蘇陽搖頭,打量庭院四周,自古以來的算命先生到了人家中,也是先以耳目觀察,如此看此家中有何事,而後才會算卦,從這些事情之中推斷未來之機,蘇陽雖然不會算卦,但顏如玉研究的久了,蘇陽也挺的多了,現在用來糊弄人也足夠了。

此時站在庭院之中,蘇陽側耳聽來,主臥之內有咳嗽聲,聲音是女的,旁邊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哭鬧,後院應該是有人煎藥,再看前庭敗落,如此心中便有了定計。

「先生,你說……」

劉邰看著蘇陽,眼淚汪汪而下,泣聲說道:「您說,我娘親已經……」

蘇陽伸手摸摸劉邰的頭,十七八歲了,個頭才到蘇陽胸膛,瘦骨嶙峋,默嘆一句,說道:「孩子,這院子之中無雷無妄,卻也如牢籠,若不變動風水,恐怕你們一家今生也就如此了。」

劉邰吶吶道:「無雷無妄,變動風水?」

蘇陽笑著點點頭,邁步走在院落中,聲音抬高,讓在東邊主臥的高氏能聽到聲音,說道:「鳳凰落入籠中,想飛卻不能行,唯有守其本分,爬高再也不能。」

「呸……」

主臥中的高氏聽到此言,在臥房之中叫道:「我的,家宅,價值十萬黃金,好好的,用不得你們這些騙子來裝神弄鬼,滾,給我滾!」

病在口舌!

蘇陽僅憑聲音,就聽出來了高氏病症所在,在外面哈哈笑道:「裡面的主家,你且勿怒,聽我將這讖語解來,此話來說,是鳳凰被困難出頭,時運來時不自由,謀定財來人撒手,疾病來時口舌愁……主家,這便是懷才不遇,搭夥不利,婚姻走失,疾病不宜。」

這些話一個個緊扣劉家情況,讓主臥中的高氏聽了之後再不做聲,似在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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