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一章甲骨文

蘇油接著說道:「來字,本是一棵小麥的單株形象。古音取『列山氏』的『列』。麥字則是在來字下面加了一個『夂』。古音還是取『列山氏』的『列』,不過一取反,一取切而已。」

「列山氏,乃周人之祖。」

「既然小麥稱作』來』,為什麼還要再造一個『麥』字呢?這或者正是『周受神禾』的證據。」

「以前所種的春麥,一直被稱作來,後來周人得到了結實更加飽滿的冬麥,為了顯示這種『神禾』與『來』的不同,於是又造了一個『麥』字。」

「麥字,其實是在來字下面加了一個『夂』。我們知道,小麥一冬天似乎並沒有生長,地面上看與春麥差不多。但是其下,麥根卻一直在生長,經冬之後,長度可以達到丈許,耐旱能力比春麥大大提高。」

「因此我認為,古人造麥字,可能還有『來象其實,夊象其根』的意思在裡邊。而不僅僅只是徐鉉《說文解字》所註:『夊,足也。周受瑞麥來麰,如行來。故從夊』的意思。」

韓純彥恍然,撫掌喜不自勝:「合情合理,入細入微。理學觀察之精,辨析之純,今日純彥算是領教了。」

蘇油笑道:「其實還有兩個字,也和麥子有關,《山海經》中所記,有氐人國,和互人國。」

「『氐』,其象形是一個人推動碾子的形象。還是單人推的小碾子。現在在麥場也是常見。」

「而『互』,中間是一個圓盤形石磨的形象,而上下的一橫代表木槓,且單邊連接到石磨上。」

「這是一個雙人推磨的俯視形象,是比『氐』更高級一些的小麥加工工具,相傳是炎帝之孫靈恝發明的。」

「因此我們或者可以這樣聯想,《山海經》中所記錄的氐人國和互人國,其實就是以種植小麥為主,並以這兩種工具加工麥粒的部落。其中互人國的加工工具更加先進,可能比氐人國稍晚出現,或者是種植小麥的規模更加龐大,並且受到了炎帝文明的影響。」

「後來那一帶的人從這兩個國家學到了種麥的技術,之後周人又培育出了冬麥,周因此強盛。」

「文字的演變,同時也反映出了關於先人們小麥選種,種植規模,以及加工方法的變遷歷史。」

這些都是實打實的學問硬功夫,韓粹彥和韓嘉彥倆小子聽得一臉的崇拜。

同時鄙夷地看著自家的哥哥,這不是正經文字學問?來自什麼地方?為什麼你敢恬不知恥地說看雜書沒用?

韓純彥好尷尬,韓家雖然是書香門第,但是,這特麼讀書人和讀書人,那也是有區別的。

兩位弟弟啊,雖然哥哥和面前這位年紀差不多,但是一個是大宋探花,理學一門的開創者;一個是恩蔭子弟,相州祖產的守財奴。

所以我們不要放到一起來比好不好?

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可以轉移話題,連忙起身從書架上取過一件物事:「少保看看這個,這是莊上的莊戶從地里挖出的一塊牛骨,上邊這些刻畫,似乎是一些文字,抑或者是道家符文?少保金石大家,能否鑑定鑑定?」

蘇油驚得跳了起來:「甲骨文!對了這裡是安陽!殷墟所在!」

這是廢話,衙署出門對街就是商王廟。

但是蘇油怎麼也想不到,早在如今就有刻有文字的甲骨問世。

後世的甲骨文一直沒有能完全破解,一來是文字研究者造詣不如現在深,年代不如現代近,二來資料喪失了太多,可能也是重要原因。

「甲骨文?」韓純彥有些疑惑:「這是哪一門文字?」

蘇油鄭重地將這塊肩胛骨接過來:「如今的二林,新宋洲,蠻夷部落里還有燒骨卜紋的巫法留存。」

「他們會將骨頭放到火上,根據燔得的文理占斷凶吉。」

「我在二林見過一塊前代大巫留下的甲骨,上面有三個類似的文字,當地巫師告訴我,那三個文字是『天雷震』,與這塊骨頭上的文字極為相似。」

「二林部的夷人,說自己是九黎之後,他們堅信自己那塊聖骨,是上古蚩尤所留。」

說完將那塊甲骨上的三個字寫在紙上:「世兄你看,是不是頗為相似?」

韓純彥對比了一下兩邊文字,感覺有些頭暈:「這……這難道是殷商古藏?」

蘇油舉著那塊甲骨:「世兄你看這裡,是不是個『三』?還有這裡,是不是『五日』?這裡,是不是……『用』?『大用』?與金文,大篆,小篆,其實一脈相通?」

「許慎《說文·用部》:『用,可施行也。從卜、中。』這個用字所在的位置,就是系詞所在的位置,這些文字,很可能就是商人占卜之後的卜辭!」

韓純彥搓著手:「如果是卜辭,那肯定有日期,《史記》所載商王之名,皆有天干,說明天干地支的使用,那時就開始了,找找看?!」

說完對韓嘉彥喊道:「掌燈,掌鉑金噴燈!」

研究學問可以沒大沒小,四個人在明亮的鉑金噴燈下,化身成為文字學者,頭碰頭地對桌上這塊骨頭開始研究起來。

果然,很快韓嘉彥在甲骨上找到一個字:「少保,這個和篆書的辛字很像!」

蘇油點頭:「正是!這個字金文也相同,本意是行刑時的刀片。」

韓嘉彥指著辛字之下的另一個字:「那這個字是地支裡邊的哪一個呢?都不像啊……」

蘇油研究了一遍說道:「這個字的字型像一個木棒,中間是個細腰,上下有兩段粗的地方,這是一個午字。」

「午的本意,就是舂米的棒子,這個字的模樣,不正是一根舂米棒?即便是現在的字裡邊,也有遺存,木杵的杵字,就是根據形聲組字規則,在後世演變中發生的變化。」

「辛午!」韓嘉彥喊了出來:「這是殷人辛午年的卜辭!」

韓純彥驚得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推斷有理,要著真是貞卜文字,那『洹水南,殷墟上。』……少保,司馬遷《史記》中的記載就得到了實證!古人誠不我欺!」

蘇油一把拉住韓純彥的手臂:「這是在洹水邊發現的?明日便一同去看看!」

韓純彥興奮至極:「何不現在就去?」

「別別別……」蘇油趕緊打斷:「先找資料。」

說完對兩個小子問道:「《水經注》,《輿地廣記》都有吧?找出來,還有《尚書》……算了《尚書》不用我會背……《史記》!《皇覽》!找出裡邊關於殷墟的記錄……」

「對了,還有地方志,注意關於商,殷,營,宮,王,墳之類的地名,以及歷朝關於發現物的記載。」

說完有些喪氣:「到底還是要翻書啊……要是大蘇二劉,歐陽學士在,斷不至此。」

「總是學問未精,書到用時方恨少的緣故,唉!」

韓家三子:「……」

次日清晨,兩大兩小四個花熊一起上車,朝洹水邊上韓家莊子駛去。

都沒睡好,不能騎馬。

蘇油還處於精神亢奮當中,念著昨晚讓韓嘉彥整理記錄的筆記:「《史記·殷本紀》:帝盤庚之時,殷已都河北,盤庚渡河南,復居成湯之故居,乃五遷,無定處。」

「殷民咨胥皆怨,不欲徙。盤庚乃告諭諸侯大臣曰:『昔高後成湯與爾之先祖俱定天下,法則可修。舍而弗勉,何以成德!』」

「乃遂涉河南,治亳,行湯之政,然後百姓由甯,殷道復興。諸侯來朝,以其遵成湯之德也。」

「《史記.衛康叔世家》:『……以武庚殷余民封康叔為衛君,居河淇間故商墟。』」

「酈道元《水經注》:『洹水出山東,逕殷墟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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