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關雲長一朝悟道:強弱,形也!

兒戲。

馬良還是覺得有些兒戲了。

「關公…你這…」

不等馬良張口。

「哈哈哈…」關羽笑出聲來,「方才戲言爾。」

戲言,那就是開玩笑咯?

馬良輕叩了下腦門,他微微沉吟,「以往關公可很少拿這種事開玩笑。」

關羽變了。

儘管他的變化具體是什麼,要馬良說,馬良也說不上來,但是在某些方面,的確是和風細雨般的出現了些變化,至少是變化的端倪。

同樣的,馬良發現,關公的心情也比以前要暢意許多,以往…每每與關公論及局勢,往往關公臉上凝起的便是「苦大仇深」。

或許是因為驕傲自負,又或許是驕傲自負下的某種壓力,總而言之,馬良…很少見關羽如現在般悵然,甚至偶爾還會開懷大笑,甚至會開起玩笑。

似乎,自打四公子「一鳴驚人」後,關公所有的壓力與怨氣盡皆集聚到了他的身上,別的…反倒是一片坦度,一片悵然。

「不說這個…」玩笑也開過了,該說正事兒了,關羽一本正經的從懷中取出一封竹簡,迅速展開。

——空談誤國,實幹興邦。

八個大字赫然擺在面前。

這竹簡,馬良可不陌生。

這是四公子關麟的答卷。

——『此番,談及「防範東吳」,關公又拿出這封答卷了麼?』

馬良心頭這麼想。

關羽已經將竹簡鋪展開來,「季常,你看,雲旗寫的這一句…」

關羽指向了竹簡上的字眼,馬良定了定兒神兒。

關羽指向的位置是一句話——『湘水為界,父親不給,難道孫權就不能搶麼?』」

而這麼一句話之下,馬良驟然明悟,「關公的意思是?哪怕合肥賭約,皇叔借荊州一事再難興起波瀾,可東吳依舊不會放棄荊州?」

「沒錯!」關羽的眼眸更加的冷凝,「此前我屢屢思慮,荊南之危機,自是因為我的疏忽,才給了孫權奇襲的機會,萬幸荊南無恙!」

「我屢屢思慮,為何我會有此疏忽?恰恰昨日與雲旗爭辯,我方才明悟!」

「關公明悟了什麼?」馬良連忙問,他是豎起耳朵,滿是好奇。

關羽的道,「我是明悟了《孫子兵法》中,『以正和、以奇勝』的真諦!」

「這麼多年的征戰,只要是關某統軍,多以『正和』,卻鮮有以『奇勝』,凡『正』者乃正面之意,『奇』者乃變化之意,『正』者乃表面之意,『奇』者乃隱匿之意,『正』者乃正常之意,『奇』者乃多出之意!」

似乎是一朝明悟,關羽突然就打開了話匣子,侃侃而談。

「孫子言『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以往我感悟不透這些,可從雲旗身上,我發現了我忽視的那部分!」

「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終而復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時是也…關某之所以與這小子的博弈中,屢屢落得下風,便是這小子深諳『正』與『奇』,他更是深諳,「正」是給敵人看到的表象或假象,而「奇」才是真正的實力和意圖,這小子會藏!擅藏!」

關羽一捋長髯,「由此觀之,他能料到東吳之奇襲就不意外,因為他深諳『奇勝』之道,東吳所走的每一步,無外乎在此框架之中,只不過看如何隱匿,故此,此子料敵預先,自是斐然!」

「季常且看…」

這次關羽的手向下移動,指向了竹簡最後一行。

這一行的文字,是關麟肆意所寫——「三郡,狗都不讓,可有答題的這會兒,城早沒了!」

「看。」關羽無比篤定的道:「季常現在再看這一句,可有體會到雲旗『奇勝』之法的奧妙?他是把東吳給看穿了。現在再去細品,東吳如此擅長隱匿,自是會表面一套,背後一套,他們越是表明履行合肥賭約,私下裡越有可能會行小人行徑!」

——「以往吾視江東為鼠輩,可現在想想,他們只是表現的如鼠輩一般,這是驕吾心,其實際上包藏禍心,只不過藏匿的本事沒有雲旗高明,終究狐狸尾巴露了出來,被雲旗識破,這也提醒我,防人之心不可無!」

——轟…

——轟隆隆!

關羽的話於馬良而言無異於醍醐灌頂。

倒不是驚愕於關羽對《孫子兵法》的一朝頓悟,而是…馬良驚駭於四公子關麟對關公的影響。

此前,馬良還說不準,因為雲旗公子的緣故,關羽究竟改變了哪些。

可現在,他敢無比篤定的說一句,因為四公子,關公的改變是無孔不入的。

從他不再把東吳當成鼠輩,就可窺見一斑。

最直觀的是關公的傲氣削減了許多,再不那麼的盛氣凌人了,也會重視他的對手!

呼…

馬良長長的呼出口氣。

心頭無限次的感慨——『雲旗公子厲害呀!』

見馬良不說話,關羽拍了拍馬良的肩膀:「季常,季常…」

馬良這才回過神兒來,他正色道:「《孫子兵法》中講,亂生於治,怯生於勇,弱生於強。治亂,數也;勇怯,勢也;強弱,形也。故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卒待之。」

「以往這其中的道理,我還未能明悟,今日聽關公一言,懂了,全懂了!」

「所謂『強弱,形也』,此意乃是向敵人顯示弱小,並不是真的弱小,恰恰是由於自己擁有更強大的實力!故而,善於調動敵軍的將帥,用偽裝假象迷惑敵人,敵人就會聽從調動…用利益來引誘調動敵人,並以重兵等待敵人,就能伺機殲滅敵人!」

「受教了,今日…良受教了。」

馬良說的是實話…

兵法,就像是後世寫網絡一樣,一看就會,一寫就廢。

往往進步都是一朝間的頓悟,是達到某個臨界點,因為某一句話,某一個手法,某一個領悟,某一些英俊讀者老爺的支持,而一朝突破,豁然明朗,耳目一新。

當然,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止萬難?

比如牛奶糖,寫了這麼多年的書,還在等著頓悟,還在等著英俊讀者老爺的支持呢!

而關羽不一樣。

他的強大不在於他的門楣,不在於他的靠山,他的強大是基於他恐怖的學習能力。

不會有人,從「看門護院」、從「賣綠豆」的小販,一朝就成為了威震華夏的將軍。

更不會有人,平白無故就從「侯」到「王」到「帝」再到「神」!

農民們敬仰關羽,認為他能「庇我黎民雨暘兮」;

將士們敬佩關羽,因為他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武;

秘密團體也十分尊敬關老爺,因為佩服其無比的忠義…

說到底,不是關羽天生強大,是因為他天生要強,以及…他天生就有著那「恐怖如斯」的學習能力。

他能夠從實戰中總結出「統兵致勝」的法門。

歷史上的他,大意失荊州,或許有「傲」的因素。

但更多的,是沒有引導他往另外一方面想。

他將東吳視為鼠輩…

但,可曾有人教他,這是《孫子兵法》「以奇勝」中的迷惑麼?

又何曾有人勸他!

丫的你別讀春秋了,多看看《孫子兵法》吧,上一個看《孫子兵法》的,人家已經不用在後場街賣魚了!

——勇怯,勢也;強弱,形也!

這些,都是關羽沒有明悟的,也是最迫切需要引導的。

現在,一朝明悟…

關羽就感覺打開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門。

因為關麟的緣故,他會刻意的去想,這傢伙會不會也像關麟那小子一樣,也刻意的示弱,迷惑於我,然後等著後背捅刀子!

就這麼一想,那眼界就完全不同了。

——至少,多出了防「老六」的意識!

這個意識極其關鍵。

「吾北伐在即,防範江東,加固江陵與長沙之事就交給季常伱吧?」

關羽話鋒一轉,又繞到主題上來了。

馬良微微一怔,他擺手道:「關公,其實…有一個人比我更適合!」

「季常說的總不會是雲旗那小子吧?」

「自然不是!」馬良笑道:「是子方(糜芳)…」

別說,這個名字傳出,關羽一愣神兒,旋即,他一捋長髯。

「好啊,讓子方加固江陵、長沙,妙哉,妙哉…」

坦白的說,別人的話,關羽還真不放心。

可若是如今的糜芳,他簡直能把心咽到肚子裡,憑著糜芳對那孫仲謀的仇恨,這城池的加固又是防範東吳。

那…怕是東吳的一隻鳥也飛不進來咯!

笑談中,加固長沙、江陵的決策算是定下了,這個話題也算是徹底止住…

倒是馬良,他「吧唧」著嘴巴,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關羽揚手,「季常還要說什麼?」

馬良輕輕呼出口氣,一席話表露出了他的擔憂:

——「關公,秋季就要過去了,接下來冬春兩季將是枯水期,關公真要挑這個時候,去進攻襄樊麼?」

從「得勝橋」向下望去,數不盡的百姓圍攏著一處站台。

除了能判斷出站台上站著一人外,基本上分辨不出任何一個人的臉。

不過,對於高台上的關麟而言,情況又不同了。

居高臨下,視野之內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我這兒就有一些軍輜,只是價格不菲,四公子敢買麼?」

順著這一道聲音,人群中默契的騰開了一條道。

「史火龍」與「游坦之」二人,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緩緩步入台上。

倒是關麟心裡嘀咕著。

——『讓你們演商賈,沒讓你們演地痞流氓啊!就不能收斂著點兒麼?』

史火龍與游坦之走到了台上,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圍的目光,兩人稍稍有些收斂。

史火龍朝關麟拱手道:「聽聞四公子發了筆小財,收了一批部曲,卻苦無軍械!」

說到這兒,游坦之道:「我家主人特地讓我二人前來,本打算私下裡去拜會四公子,談談這軍械買賣,怎奈四公子的門楣高啊!」

「賊曹掾屬拜訪的人太多,輪不到我們!此番冒昧登台,就是問一句,我家主人的軍械不少,但不是正經的營生,四公子敢買麼?」

史火龍與游坦之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語調抬高,保持著一副「上位者」的姿態…

這讓台下百姓紛紛議論。

「敢這麼跟關四公子說話,此二人背後的主人想必…不簡單哪!」

「這荊州,還有哪個不簡單的人物麼?」

「沒聽她們說,不是正經的營生,怕是…黑市裡倒賣軍輜的,這可是會掉腦袋的營生啊!」

「依我說,除非是北境的曹操,亦或者是襄陽城的名士龐德公、水鏡先生,否則…也不該如此不客氣!」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來:「這是江陵,就是黑市倒賣軍輜的,怎麼會有曹操?」

一時間,台下傳出了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關麟渾然不在意,他只是目視面前的兩個「商賈」笑著問道:「錢不是問題,可你們既要賣東西,總該讓本公子先驗驗貨吧?」

「我敢肯定,等見到這些軍械之後,關四公子一定會愛不釋手!」史火龍的話無比篤定。

這也讓包括陸遜在的所有人,都對此二商賈能拿出什麼軍械,充滿了好奇。

按理說,這等買賣軍火,不應該是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

可…一來賣的人神神秘秘;

而來買的人,又是素來「不怕事兒大」的四公子關麟關雲旗,那一切就都有可能了。

眾人也就見怪不怪…

「來…」

只見史火龍拍了拍手,就有四名僕從當先走來,在人群中騰出了一條道。

後面還有四人推著一輛奇奇怪怪的小車…

前面四人架起了木板,眾人將這小車推到台上。

說是小車,也不準確,因為很明顯這是一輛戰車,下面的輪子與尋常戰車無防,但車廂上面的擋板卻只有一面有,像是少了一半。

整體看來,就像是一個完成度只有一半的戰車。

只不過,那車廂的擋板極高,足足有兩個成年人的高度,其中還有一些像是刻意鑿開的小窟窿!

而這戰車中還擺放著其它軍械,其中就有弩,還有長槍、大斧…甚至,還有一個「拒馬」!

很難想像,一駕戰車中,竟裝填了這麼多軍械。

關麟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台上的戰車。

他知道,這是偏廂車!

他也知道,這裡面的弩,共計五十支,能瞬間射出十支弩矢,射程在三十步左右的完全版「諸葛連弩」。

至於這些長槍,是通過戰車上的小窟窿往外面刺的。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關麟知道,史火龍與游坦之的表演就要開始了!

——而該配合他們演出的關麟,可不能視而不見!

這一回,是論演員的自我修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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