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二十八歲大限,虛空垂落的目光

憑風樓內,紀淵坐在席間。

右手拄繡春刀,左手持青玉壺。

其人挾著凌厲的殺氣,梟首的血氣,濃烈的酒氣。

旁若無人,談笑自若,卻壓得全場鴉雀無聲!

這場余家牽頭的宴會,武功最高、官位最大的,本該是玄武衛扛纛大將石擒虎。

可當紀淵登樓入席之後,那身白蟒飛魚,烈火纏身。

恰如一尊太歲凶神,直叫人膽寒不已。

竟然有種與之分庭抗禮的深重威勢。

樓外風大雨急,樓內血腥撲鼻。

旁邊的曾禮渾身抖如篩糠,嚇得兩手發顫,臉色慘白。

東城兵馬司指揮羅猛的那顆腦袋滾落在桌上,睜大的眸子裡殘留著一抹驚懼與不甘,直愣愣望向他。

一股寒意自腳底冒起,順著脊樑往上躥。

咕咚、咕咚。

曾禮用力吞咽,腦子像是被凍住了,不住地浮現出一個又一個疑問。

說好的設局殺人,羅猛怎麼反被砍了腦袋?

扈老七,你不是拍著胸脯跟我保證,定然除掉紀九郎麼?

現在該怎麼辦?

藉口尿急跑路嗎?

諸般雜念,亂糟糟成團,捋不清個頭緒。

忽然間,一隻手掌拍在桌上。

啪!

震得杯盞跳起,也震得曾禮身子一抖,險些翻倒在地。

只見紀淵痛飲過後,放下青玉壺。

似是酒氣上涌,冷眼瞥來,面色不善問道:

「曾老爺,你怎麼不喝酒?莫非是瞧不起我?

覺得紀某人官位小,年歲輕,不配與你共飲?」

曾禮戰戰兢兢,連道幾聲「不敢」,忙不迭舉起酒杯。

「那麼小家子氣作甚?換大碗!」

紀淵氣血勃發,像是喝醉一般,眉宇間流露狂放意味。

「來來來!曾老爺海量!

是個豪邁的大丈夫!再飲一碗!」

咕隆、咕隆、咕隆。

曾禮喉嚨不停地滾動,如牛飲水。

半刻鐘不到,桌上的幾隻青玉壺,桌下的幾壇劍南燒春,統統都給倒了個一乾二淨。

他平素也好酒色,時常邀請狐朋狗友狂飲作樂。

但怎麼架得住這樣粗暴的勸法,一碗又一碗,灌水也似,全部傾進肚裡。

喝酒最怕一個急、一個快。

倘若兩樣占全,便是千杯不倒的酒仙來了,也要乖乖趴到桌底。

「百戶大人……實在喝不動了!實在……饒命!」

曾禮不知喝到第幾杯,肚皮漲得圓滾,腹內翻江倒海。

舌頭脹大一圈,說話結結巴巴,儼然是撐不住了。

「曾老爺你這就不夠意思了,紀某人把你當成好友,誠心誠意請你喝酒。

怎麼,連這點面子不給?」

紀淵拎著最後那隻酒罈子,嘴角勾起笑吟吟道。

「我……知錯了,百戶大人,莫要戲耍小人。」

曾禮腦袋昏沉,兩眼昏花,腦袋昏沉,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

都到這個時候,他如何不明白紀淵是拿自己做消遣。

哪怕喝光余家莊的酒窖,今晚也很難安然無恙走出憑風樓。

「哦,曾老爺乃萬年縣的良善人家,何錯之有?說來聽聽。」

紀淵身子往邊上一靠,熟絡的勾住曾禮肩膀。

他身量高,筋骨重,氣力強。

只一抬手,便壓得曾家老爺喘不過氣。

「我不該聽信扈霆、羅猛的花言巧語,答應為他們作證打掩護,

更不該知法犯法,曉得他們幾人企圖不軌,卻未及時上報給黑龍台。」

曾禮臉色漲紅,好似酒後吐真言,把扈霆、羅猛與他商定的計劃和盤托出。

坐在兩旁的西城兵馬司指揮葉輝煌,玄武衛大將石擒虎,聞言皆是面色各異。

當然,其中最為震驚的,莫過於林盈袖。

她輕掩朱唇,似是心有餘悸。

假如北鎮撫司的百戶,真箇不明不白死在余家。

那就真的跳進洪河都洗不清了!

「兩位大人都聽見了,扈霆、羅猛、方謙勾結白骨道餘孽,如今俱已伏法,各位可還有什麼異議?」

紀淵環顧一圈,左手勾住曾禮的脖子。

按住他的肩膀,往下重重一磕!

肥碩的腦袋扣在桌上,發出沉悶的撞響。

粘稠的鮮血糊滿半張臉,駭得曾禮肝膽俱裂,哀聲討饒。

「既然案犯已經招供,羅猛確實死有餘辜,兵馬司絕不會找紀百戶的麻煩!」

葉輝煌見機得快,立刻表態。

他與羅猛只是泛泛之交,平日裡沒甚來往。

沒必要為了一個死人,得罪北鎮撫司的後起之秀。

「紀百戶可曾考慮過投身行伍?玄武衛的高大統領,一直對你讚賞有加,幾次提到你的名字。

今晚這一刀,殺意凌厲,迅猛如雷,更是難得一見!

你若願入衛軍,必然能成兵家大材!」

石擒虎更為直接,壓根不在乎死了誰,反而開口招徠。

紀淵既然敢在大庭廣眾下,持刀斬殺扈霆、羅猛,自然有其原因與依仗。

這個年輕百戶幾次出手,已經證明他絕非莽撞之輩,不會隨便授人把柄。

這一聲問,不過是給兵馬司、玄武衛一個交待罷了。

省得事後追查起來,橫生枝節。

「謝過石將軍的美意,更感激高大統領的青睞。

只是紀某為人桀驁,驕狂慣了,最是不服管教。

恐怕受不住軍法約束,惹出更大的禍事。」

紀淵五指收緊,拎起曾禮的衣領將之甩飛。

其人如死狗一般,砸在樓內一角。

受到這下衝撞,各種污穢之物便全部噴吐出來。

「哈哈哈,人各有志,無需多言。

石某人正要恭喜百戶大人勘破這樁大案,立下潑天功勞了。

那條陰魂,分明是白骨道殘餘,藏得如此之深,照樣被揪了出來!

紀百戶真箇好謀算!好本事!」

石擒虎輕嘆一聲,也不勉強。

景朝天下,十七支衛軍,天驕種子不比六統三教差上多少。

招徠紀淵,只是惜才,還沒到死纏爛打非他不可的地步。

「查案捉拿,審訊下獄是北鎮撫司的活計,玄武衛插不上手。

天色已晚,請恕石某人先走一步。」

石擒虎霍然起身,身形魁梧如山。

今晚這場宴會,雖然沒有落筷。

可卻見到紀百戶刀斬兵馬司,斷首羅指揮,倒也不虛此行。

用人頭下酒,以殺伐佐味,更合這個扛纛大將的胃口。

「關於羅猛……葉某自會呈遞公文上去。

是非黑白,有目共睹,紀百戶無需擔心。」

葉輝煌堆笑說道。

他想到紀淵抬手拔起人頭的暴戾景象,便就感到脖頸有些發涼。

與此人共處一室,太危險了!

不宜久留,撤了撤了!

片刻間,憑風樓就空蕩下來。

「余大娘子,勞煩差人去縣衙,叫上李、裴二位小旗,讓他們把曾禮帶回仔細審問。」

紀淵望向儘量別過臉,不去看那顆血污腦袋的林盈袖。

「百戶大人……可還有什麼吩咐?」

林盈袖有些敬畏,低頭問道。

這位紀百戶年歲不大,可威勢卻重,讓她有種面對余家老太爺的感覺。

「把此地收拾乾淨,再打一盆熱水過來。」

紀淵拄刀而坐,眉宇間似有微微冷意。

等到林盈袖下樓,頂層之內只余他一人。

風雨吹打門窗,發出噼啪響聲。

心神沉浸,皇天道圖之內,一行行古拙字跡顯現。

【命數消亡】

【可攫取任意一條】

【或化為道蘊汲取】

【斬殺奇士門徒】

【積善功二十刻】

【積陰德二十刻】

「余東來的命數……沒什麼好選,化為道蘊。」

紀淵眸光閃動,隨意攫取一條【陰魂堅固】,將其粉碎汲取。

通過頭頂氣數濃烈的五色祥雲,他刻意躲開那道【奇士門徒】的白色命數。

冥冥之中的直覺提醒,倘若攫取煉化,會有頗為嚴重的後果。

從色澤來看,余東來的身份地位,似乎比孤弘子高出一籌。

所得的善功、陰德,都要多出不少。

「嗯?怎麼又多出一條命數?」

紀淵於藏雲居行功凝聚氣脈,爾後再斬殺方謙、扈霆、羅猛、余東來四人。

回到憑風樓,又要面對代表玄武衛和兵馬司的石擒虎、葉輝煌。

心神略有消耗,直到此刻才注意到皇天道圖內,升起第十四顆命數星辰。

若隱若現,光芒晦暗不明。

待到完全成形,以極快地速度,由灰轉白,再浮現一抹青色。

最後,竟然變得濃郁至極,顯出尊貴紫意。

【燃髓(紫)】:【人如燈芯血如火,終有燃盡隕滅時。得此命數加持,氣血至強至剛,修煉無有瓶頸,但自身命元消耗劇烈,大限為二十八,乃血神天選之子所得,每突破一次境界,都將得到血神賞賜。】

「這是……余東來給我的回報?奇士門徒?血神天選?」

紀淵眸光寒徹,嘴唇緊抿。。

二十八歲的大限?

意思自己還有十三年可活?

皇天道圖抖動華光,又顯出幾行古拙文字。

【血神恩賜】

【獄血咒:對己身施展,氣血暴增數倍,極大提升戰力,維持一炷香左右】

【血魃:通過氣血沸騰,化出炙熱焚焰,融化萬物】

軀體之內,突然多了兩重力量。

命格、命數的下方,凝聚出兩個血字。

獄,魃。

宛若傳說中的道術,一念之間便可激發。

「我有皇天道圖,紫色命數……並非不可改變,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紀淵心如平湖保持鎮定,他倒不擔心日後的壽命問題。

反而更在意血神天選之子的這個身份,會不會對自己造成什麼樣的惡劣影響。

萬一被黑龍台察覺端倪,那豈不是就要打成信奉邪神的化外之民?

「我接連斬殺兩個奇士門徒,卻被迫得到一個血神天選的【燃髓】命數?什麼情況?」

紀淵疑惑不解之時,忽然抬頭。

風雨撞開門窗,拍打過來。

無比靜謐的憑風樓,好似墜入另一方天地。

虛空伸出無窮無盡的細小觸手,飛快地抓向那襲白蟒飛魚服,要將其拖拽進去。

屍山血海的幻境籠罩心神,一尊高達千萬丈的偉岸身軀漸漸地顯現。

腳踏無邊血海,似有億兆生靈在其中或哀嚎、或歡呼。

緊接著,如天地初開的恢弘之音,好似悶雷般炸響在耳邊。

「血祭血神……」

「何人敢犯天京!」

一道比之更龐大的雷音滾過天穹,可怖的威壓如瀑布流瀉,覆蓋八百里,驚動無數人仰頭看去。

是聖人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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