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兒辦得怎麼樣了?」

建業東城外一處民宅當中,一個身軀高大的漢子在屋內注視著眾人。

焦承就在其中,除了他以外,他還見到了幾名同僚。

不出所料的是,之前用肅然眼神瞪了他一眼的那個同僚也在其中,而且他認識他。

聯絡的時候焦承一直是被單線聯絡,所以焦承知道除了他以外還有別人,但現在才知道具體有哪些人。

也許之前瞪他一眼的同僚,就是負責監視他們的同伴。

焦承老老實實回答道:「之前我那同僚恰好有事,東西都已經藏在我所屬的倉庫了。」

「我把我同僚支開,也已經藏好,同僚還說有股魚腥味,被我糊弄過去。」

「我那邊麻煩點,直到同僚後來更衣,才在裡間倒了魚膏油脂。」

眾人紛紛彙報情況。

高大漢子滿意地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們很害怕,但別忘記,這是你們家族唯一能奪回田地、人口的機會。」

「可是.」

有名同僚擔憂道:「如果起火的話,我們肯定也會被問斬,這.」

「怕什麼,今夜過後,你們都逃去南方。」

漢子冷笑道:「藏去會稽郡,誰也找不到你們,等起事之後,吳侯不會忘記你們。」

「難道我們今夜不起事嗎?」

焦承驚訝道。

漢子搖搖頭:「火起之後,全城肯定兵馬戒嚴,想起事哪這麼容易。只能先從南方開始,你們都各自逃命去吧。」

「是。」

眾人紛紛應下。

幾個人便出去了,剩餘一人扭過頭問漢子:「不把他們殺掉嗎?」

「殺了做什麼?免得寒了那些世家的心。」

漢子沉聲道:「他們要想家族不出事情,就知道該怎麼做。」

「嗯。」

那人正是之前瞪焦承一眼的人,想了想說道:「但我看他們好像有意志不堅定者。」

「誰?」

「焦承。」

「焦家嗎?」

漢子想了想道:「算了,此事焦觸也幫忙聯繫了焦家,他或許只是害怕,事兒都已經做下了,就不用擔心了。」

「那為什麼不把他們關在這裡?等天明之後再讓他們走?」

那人不解。

漢子笑道:「天明之後?還走得成嗎?走吧,我們也要離開了,火一起,全城戒嚴,誰都跑不掉。」

「好吧。」

那人就點點頭。

建業其實有數百死士。

但這些人加一塊也不夠塞牙縫,所以要想在建業起事千難萬難。

主要也是各世家到現在還不知道誰參與其中,隊伍太分散,要是谷利直接先集中人手帶去建業,那是死路一條。

兩萬多人招搖過市,嫌死得不夠快?

因此只能先把人手集中在南方,由谷利在會稽臨海等郡發動突襲,先奪取了這些郡縣。

之後建業太倉燒了,揚州的守軍和北面淮南的關羽軍隊缺糧,配合曹魏軍隊,一舉擊敗漢軍就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了。

當下潛伏在建業的數百死士紛紛撤離。

夜晚時分焦承走在街道上,臉色依舊十分難看,汗如雨下,恍惚間不知道何時走到家門口,看到妻子正點著燈火等待自己回來。

燭光下,妻子還在努力著織布。

嘎吱嘎吱的織布機聲音來回動著,一下一下敲擊著焦承焦躁不安的心。

他不知道該如何向妻子解釋,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告訴妻子今晚要儘快離開。

恍惚間焦承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會接受這個命令。

除了家族長輩的指示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對朝廷的恨意。

恨他們憑什麼因為自己是焦家人,就罷黜不錄取自己。

他明明只是焦家的一個旁支,為什麼要牽連到自己身上呢?

那時的焦承懷著這股恨意,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任務。

但現在回想起來,卻已經是一身冷汗。

要是事情敗露.

家破人亡啊!

焦承面露恐懼,又看了眼還在織布的妻子,臉色已是煞白,整個人精神恍惚,竟已不敢踏入家門半步。

一直過了許久許久,他最終一咬牙,扭過頭走了。

是生是死,就看這一步了。

天色漸暗。

朝廷並沒有宵禁,甚至建業城中還有夜市。

此刻丹陽太守府,新任丹陽太守汝超正在屋內與幾人說著話。

「太倉那邊應該已經閉市了。」

「這幾天倉儲新糧換舊糧,前幾天都沒動手,要麼是今晚,要麼是明晚。」

「明晚是最後一晚了,現在倉儲當中的糧食幾乎全被換掉。」

「還剩下多少?」

「似乎還有二十多萬石。」

「二十多萬石?可惜了呀,雖然新糧都在路上就換成了稻草石頭,只有外面少部分用於檢測,但也是二十多萬糧食啊。」

「按照驃騎將軍的話來說,這叫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叔方你真會相戲。」

「難道不是嗎?」

「話說回來,這計可是伯言出的,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能出什麼岔子,他們的行動我們了如指掌,現在就等著他們上當便是。」

幾個人聊著。

他們是江東世家大族中比較早投奔劉備的吳郡陸氏陸瑁、吳郡張氏張敦、吳郡顧氏顧穆等。

曹丕聯絡孫權,孫權幫忙聯繫了江東士族。

因為害怕被出賣,所以聯絡人採取的單線聯繫,各世家之間,甚至都不知道哪些人參與。

即便有人願意給諸葛亮做臥底,通風報信,他們也不知道對方具體有哪些人,要做什麼事,整個行動完全是由谷利在指揮。

這件事情諸葛亮就找了諸葛瑾、陸遜和顧雍聊了一下。

諸葛瑾還好說,他有個丞相弟弟罩著,雖然諸葛亮沒有給他升過官,可劉備和劉禪都對他善待有加,如今已經是尚書省的三把手,位居高位。

陸遜和顧雍就比較慘,總歸是後來才加入,地位不是很高,之前一直給劉備做隨軍參謀,之後沒打仗也沒得到重用。

然而諸葛亮找到他們之後,陸遜和顧雍就立即意識到這是個機會,上岸第一劍,先斬舊主人。

當下二人馬上給出了他們的意見。

陸遜認為孫權如果想發動叛亂,光靠原來那點世家人手肯定是不夠,他一定會想別的辦法。

什麼辦法最有效呢?

斷糧!

如今三路北伐,糧草供養由益州、荊州、揚州負責。

益州負責沈晨那邊的關中進攻,荊州負責河南主力,揚州自然負責淮南關羽軍。

糧草的運轉調動不難查到,如果能夠趁著換糧的時候,把新糧一把火給燒掉,那麼對於揚州軍那邊來說,會是個巨大打擊。

雖然揚州牧可以馬上重新調集舊糧食過去,可舊糧食在換糧之後,馬上就會流入粟市,官府想重新把舊糧食收集起來,至少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基本上到那個時候關羽那邊就應該已經斷糧,如果此時曹軍攻來,南面再發動起義,關羽那邊必然會是個慘敗的結局。

所以陸遜認為,孫權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諸葛亮覺得陸遜說得很有道理,於是提拔陸遜為門下左僕射,專門負責這件事情的處理。

陸遜思來想去,制定了一個將計就計的謀劃,得到諸葛亮的肯定之後,就把計劃都傳遞給了汝超,讓汝超帶著幾大家族秘密完成密謀。

現在幾個人就在府邸內等著那邊動靜。

明天基本上換糧就全部完成了,如果孫權那邊想動手,這是最後的機會。

汝超盤膝坐在席上,皺起眉頭道:「只是這幾天來太倉那邊好像也沒什麼動靜,一切如常,會不會孫權並沒有燒糧的打算?」

「我兄長說這是孫權唯一能贏的可能,如果他不這麼做的話,那起事必定會被撲滅。」

陸瑁說道:「除非孫權愚蠢到連這一點都想不到。」

「嗯。」

汝超撫須輕點下頜。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僕從匆匆進來:「報!」

「哦?」

汝超驚喜道:「是否太倉火起?」

僕從說道:「不是,是有個太倉吏過來說有要事要報。」

太倉吏?

眾人互相對視。

立即意識到敵人內部有人想通風報信。

汝超馬上說道:「讓他進來。」

「是。」

僕從就出去帶人。

過了片刻焦承走了進來,看到幾人,他不認識這些人,不過汝超曾經巡視過太倉,遠遠見過一眼,便向汝超拱手道:「太倉吏焦承拜見使君。」

「汝有何事啊?」

汝超問。

焦承此時已經定下了心,深呼一口氣道:「卑是太倉吏,前些日子家族長輩找到卑,要卑將魚膏油脂和賊人藏匿在太倉中。」

他說出這番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雖然這個時代家族利益至上,問題是焦承並非主家,家族利益也享受不到他頭上,反倒因為家族而不能為官。

所以剛開始焦承被家人蠱惑,恨朝廷不能錄取他,於是就決定答應放火。

但看著新娶的妻子,焦承知道,自己不是在放火,而是在玩火自焚,好不容易才組建的家庭,就要毀於一旦。

因而他必須要告密。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焦承以為汝超他們會十分震驚,然後馬上派人搜查太倉。

結果汝超等人對視一眼,卻忽然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看來左僕射所言甚是啊。」

「這樣我們就放心了。」

幾個人笑逐顏開。

焦承一頭霧水,說道:「使君,現在他們還未放火,應該是在等夜半巡邏士兵換崗的時候,如果這個時候立即派人清查倉庫的話,還來得及。」

「無妨。」

汝超擺擺手,說道:「你不知道,孫權做的事情我們早就已經知曉,現在就等著他放火了。」

焦承大驚道:「使君都知道了?可是糧倉里數百萬石糧食.」

「麻布袋裡裝的是稻草和石頭罷了。」

稻草和石頭?

焦承更加震驚不已。

看著幾人滿臉笑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恍惚間,他忽然覺得自己做了這輩子最英明的事情。

是夜。

建業太倉大火,數百萬石糧草付之一炬。

一時間全城戒嚴。

滔天大火隔著十幾里外都能看見。

曹魏的探子迅速把消息傳遞給了征東將軍曹休,兩日後,曹休大軍十餘萬,浩蕩南下,直取合肥。

與此同時。

在建業太倉大火的時候,荊州襄陽。

午夜時分,在城外藏了一天的孫權,抵達了扁山東岸的碼頭。

劉備對孫權不算差,也沒有給他禁足,襄陽城外還是能走一走,只是必須受到士兵監視。

孫權白天向劉禪報備要去郊外踏青,之後吩咐奴僕偽裝成他,穿上他的衣服坐著馬車回去,自己則藏在了城外。

等天黑之後,他和傅駿就準備逃離襄陽。

碼頭上早有一艘快艇飛舟等候,兩個人迅速上了船隻,看著越來越遠,在月光下籠罩的峴山,孫權冷笑道:「孤終於逃脫牢籠了。」

傅駿說道:「吳侯,那邊說今天晚上就會燒了太倉,我們現在離開,會不會剛好遇到那邊戒嚴?」

「會肯定是會遇到。」

孫權毫不猶豫地道:「所以我們不能去建業,等到了彭蠡澤,就直接南下走鄱水去會稽。」

「谷利他們現在就在會稽等我們,現在就怕北面沒有牽制住關羽。」

傅駿有些擔憂。

孫權笑道:「怕什麼,孤早就跟谷利說過,在孤未到之前,決不能起事,之前就被曹丕害過一次,這次決不能再上當了。」

「可是吳侯走了的話,那邊會不會馬上就意識到我們已經在會稽準備起事了?」

傅駿遲疑道:「要是曹丕又害吳侯,讓我們密謀燒毀糧倉,逼關羽回去,自己兵不血刃占據淮南,我們豈不是又」

孫權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

曹丕那廝陰險狡詐得很,傅駿說的雖然比較極端,出現的可能性不大,但依舊有這方面的可能。

不過片刻後孫權搖搖頭道:「放心,孤不信曹丕如此短視,先回去再說吧。」

當下他站在船頭,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船隻離開襄陽。

數日之後。

船隻順江而下,抵達了豫章鄱陽縣。

上岸的時候,谷利早就已經在約定的鄱陽縣南一處小碼頭等候。

「拜見吳侯!」

谷利上前單膝行禮。

小碼頭只有他們一行人,四周荒無人煙。

孫權此刻意氣風發,環視四周,哈哈大笑道:「江東,孤回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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