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表一開始看上去大怒,結果忽然轉變態度,令人始料未及。

不過這是一件好事。

因為這說明劉表並沒有真的生氣,只是試探一下而已。

見劉表沒有怪罪之意,鄧洪放下心來,對自己的從外孫誇耀道:「不瞞使君,阿晨自幼聰敏,他雖然是我堂兄之女所生,卻得全族喜愛,宗族典籍,也都交予他研習,短短几年之內,宗族書籍就都已經被他閱遍。」

「哦?」

劉表詫異道:「憑他一個稚子,能看懂書籍?」

他還以為沈晨聰慧歸聰慧,應該是宗族當中還有其他比較厲害的學者教導才有這番水平。

鄧洪說道:「阿晨很多地方確實看不懂,但平日喜愛自己琢磨,常在道路邊問來往士人尋求其意,因而對經義研習透徹。族人皆異之,甚至還會專門搜羅書籍給他,今年不過八歲,就已經閱遍了大量經典。」

劉表讚賞道:「這種好學的念頭,是從小就有的天賦。新野鄧氏也不愧為名門之後,你們宗族亦懂得培養人才,這是一件好事。」

鄧洪見他愈發稱讚,有些飄忽所以,笑著說道:「宗族也是希望阿晨將來能帶領族人重新興旺起來,事實上他已經救過族人們一命,這次我們離開徐州,遷回祖地,也是因為阿晨認為曹操會屠殺徐州,才不得已而為之。」

「什麼?」

劉表看著沈晨大驚道:「你猜到曹操會屠殺徐州?」

如果說學識比較好,那是天才。可如果連別人的戰略意圖都明白,那就不止是天才了,純粹的妖孽。

沈晨瞥了眼自己這位嘴上沒把門的叔祖,頗為無奈地道:「使君,我也是詢問南來北往的路人,從他們口中得知天下大勢,通過對曹操原來的一些行為方式,從而做出的判斷。」

「那你是如何覺得曹操會屠殺徐州的呢?」

劉表詢問。

沈晨答道:「曹操在兗州結盟袁紹,雖擊破陶謙袁術,但袁術的實力還是讓他忌憚。為避免腹背受敵,同時也為了防止袁術吞併徐州增強實力,他肯定會先打殘陶謙,讓徐州變成一片焦土,而屠城就是最好的方式。」

聽到他的話,劉表感嘆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你年紀輕輕,就已經到達了知人的境地,假以時日,若好好讀書,未來恐怕不得了。荊州多才俊,沒有人在這個年紀能比得上你。」

「使君過譽了,晨不過是愚陋之人,如何比得上荊州才俊?」

沈晨深知他現在沒有任何背景,才剛剛來到荊州,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若才名顯露,引得荊州士人嫉恨就不好,因而連連推辭。

劉表見他年少而不鋒芒畢露,如君子藏器,暗合《周易》之道,就更加喜歡,笑道:「你這稚子真是不錯,這樣,伱叔祖就先在州府書閣做個室令史,等你宗族遷往新野之後,隨你叔祖來襄陽如何?」

「那使君是希望晨在襄陽做些什麼呢?」

沈晨問。

劉表說道:「自然是希望你能夠用功讀書,將來成為棟樑之才。」

沈晨眼珠子轉了轉,忽然跪地磕頭道:「使君學貫古今,天下才高一石,公獨占八斗,晨雖年幼無知,但亦心嚮往之。願拜使君為師,跟隨左右學習經文大義。」

「拜我為師?」

這個突然的舉動讓劉表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目光變得非常銳利,死死地盯住叩拜的沈晨。

作為一個能單騎定荊州的主,豈是等閒之輩?

愛才不假。

但劉表也討很厭有人利用他的愛才之心,想借他的權勢而一步登天。

雖說他曾經也是八及之一,才學確實名傳天下,如果不做官專心做學問的話,應該也是當時大儒之一。

可歸根到底,他已經是一地諸侯。

先不說有沒有時間教導弟子,光說他如今的地位,也不支撐他收學生。

更重要的是,作為荊州牧,掌控整個荊州的權力。無數人想拜在他門下,以圖乘風而起。

這樣的功利心,也讓劉表十分不喜。

因此世人想拜他為師,幾乎都會觸怒於他。

現在沈晨忽然請求拜師,正常情況下,他肯定會拒絕。

但說出這番話的卻不是一個成年人。

八歲幼童,會如此功利嗎?

劉表眼神頗為狐疑地看了眼鄧洪,卻發現鄧洪也對沈晨的舉動十分驚訝。

看來這事並非那鄧洪唆使。

劉表心想。

既然不是鄧洪唆使,那就是沈晨擅自做主。

那麼他到底是想真心拜師,還是想借用自己的權勢而在荊州立足呢?

劉表看著沈晨,輕聲道:「稚子真心想拜我為師?」

「是的,使君才學名滿天下,世人皆知八及之名,晨在鄉野道間都曾聽路過的人談起,今見使君,自然想跟隨左右學習經義之道。」

沈晨答道。

「既然如此,那便抬起頭來看著我。」

劉表說道。

沈晨就抬起頭,睜大了眼睛與他對視。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毫不參雜任何雜質的眸子,如星辰大海般清澈透明。

在他的眼神中,劉表讀懂了一種渴望。

那是對知識的渴望!

似乎在沈晨眼裡,自己就是知識的化身,跟隨自己左右,就只是想暢遊在學習的海洋。

劉表一時間有些自慚形穢,暗罵自己有些過分。

即便人家再聰明,也只是個八歲小孩,能夠分析時政也是多聽路人談起,誤打誤撞做出的判斷。

人怎麼可能在八歲的時候,就已經起了功利之心呢?

想到這裡,劉表搖搖頭道:「稚子敏而好學,確實是件好事,不過我公務繁忙,難以教授你讀書。」

「這樣啊。」

沈晨露出失望的眼神。

劉表又說道:「不過海內聞名的大儒宋仲子,如今就在襄陽,於峴山授課,你可去他的門下。」

「真的嗎?多謝使君。」

沈晨眼神中又露出驚喜,整個人興高采烈。

劉表說道:「宋仲子素來嚴厲,若是不專心讀書,恐為他所不喜,你若是怕了的話,還是老實跟著你叔祖為好。」

沈晨毫不猶豫道:「先賢教導,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我雖不才,但亦想追求聖人所擁有的境界,不管先生有多嚴厲,我都願意認真學習。」

「善。」

試探了三次,劉表總算是放下心來,笑著說道:「你雖然不能拜我為師,但師本無常,它日若有不懂之處,也可來問我,我會吩咐門房,以後你來的話不必攔外面。」

這就相當於記名弟子了。

沈晨又做出非常高興的模樣道:「那以後可能就要多來叨擾先生了。」

他連稱呼都變了。

「嗯,你們去吧,我會派人送你們回新野。」

劉表笑了笑,這樣一個有才能的幼童,還是令他很喜歡。

除了愛才之外,也是因為沈晨對時局有極大的敏銳性,也許能夠幫他參謀天下大勢。

這樣的一個人才跟在自己身邊,以後多多教導,將他變成自己人,捆綁在身邊,那麼他劉家在荊州的地位才會更穩固。

「多謝使君。」

鄧洪和沈晨再次拜謝。

等從劉表府邸出來之後,鄧洪興高采烈地說道:「阿晨,我在荊州出仕了。」

「一個百石的室令史就別太高興了。」

沈晨撇撇嘴。

漢朝分官吏兩種,室令史就是看管書閣的吏員,也可以稱為圖書管理員。

雖然圖書管理員都是很牛逼的存在,但至少在漢朝實在沒什麼上升空間,也沒有多大權勢,因此這個吏的上限也就那樣。

鄧洪卻很知足道:「我並非孝廉或茂才,能任室令史就不錯了,將來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擢升。」

「嗯,希望如此吧。」

沈晨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其實這一趟最大的收穫不是鄧洪出仕,而是他能隨意出入州牧府,經常可以和劉表見面。

懂行的都知道,能天天在最高領導人面前晃悠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

為什麼後來當官的人總是喜歡提拔自己的秘書呢?

不就是因為秘書是自己人嘛。

沈晨也沒有真覺得自己能拜劉表為師,畢竟一來劉表是封疆大吏,沒時間教導徒弟。

二來收學生也怕學生借用他的權勢在荊州亂來,因此他肯定不會收徒。

所以,沈晨剛才的舉動也就是為了能經常見見劉表而已。

幸運的是,他賭贏了。

雖然都是千年狐狸,但劉表還是輸在了對沈晨年齡誤判上。

八歲是不假。

可心智卻早已經成熟。

一個是千年老狐狸,另外一個是扮煮吃老虎,演技又佳,最終還是上了當。

從劉表那得到滿意的收穫之後,門外已經就有人在等著他們。

劉表派來的人是從事劉先,因為有劉表的命令,他也沒有怠慢,當天先安置了黃門亭諸多鄉老在城西野宿,第二天準備了船隻,送往樊城。

過了樊城之後,順著淯水,也就是後來的白河一路北上,過朝陽縣,很快就抵達了距離襄陽二百餘里的新野縣。

這座位於淯水東岸的古老縣城,自西漢初年到如今,已經有接近四百年的滄桑歷史。

遠處是蒼茫的波濤河岸,夯土結構的城池並不高,矗立在曠野上。

城外到處都是正在農耕的鄉民,因為漢朝北方兩熟,春粟秋麥,如今正是十月初冬季節,宿麥的種植和灌溉工作如火如荼,十二個月里幾乎少有農閒時候。

寬闊的驛道上此時忽然來了一支龐大的隊伍,新野城外的百姓紛紛從農田裡抬起頭,無數姓鄧的人們茫然地看著那些人。

幾百年前的祖上,他們也曾經是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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