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江州下起了小雨。

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江州縣衙後院的屋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巴蜀之地多山川,林木極為茂密,院落中樹木幾乎是遮天蔽日,在初夏微風的吹拂下,樹葉沙沙作響。

法正盤膝坐在屋子裡,就著屋中燭火,孜孜不倦地看著手裡頭那本關羽贈送的《春秋》。

一旁張松卻是頗有些焦急,支開了劉璋派來監視的隨從,在屋裡頭走來走去。

「子喬。」

法正被他弄得有些煩,就說道:「你老是走來走去做什麼。」

張松見他不急不緩,很是不爽,拍著手上去質問道:「孝直,你就一點都不著急嗎?」

「有什麼好著急的?」

法正聳聳肩。

張松說道:「當初不是說好一起投奔劉皇叔,眼下若關將軍真出兵逼退了張魯可如何是好?」

上次張松就來過江州,面見劉備,得到劉備的尊重,令他產生了投奔劉備的想法。

但當時實際上並沒有投奔,所以表面上,他依舊是劉璋派來交涉的使者。

由於除了他和法正以外,使團還有一些人,在廳堂上他是不可能把真心話說出來,因此只能催促關羽出兵,以免被劉璋懷疑。

結果沒想到關羽雖然沒有出兵,卻打算派一支疑兵北上漢中,來一手圍魏救趙。

這讓張松擔憂起來。

因為張松也很清楚,劉備想要名正言順得到益州,劉璋被張魯擊敗,劉備再來消滅張魯,就是最好的選擇。

如此也就不用背負奪同宗基業的名聲。

可萬一關羽出兵之後,張魯真被嚇退了,那情況就很尷尬了。

總不能真跑到益州來什麼都不幹吧。

所以張松急啊。

他怕的是張魯膽小跑掉。

法正笑了起來:「子喬,你這是急中生亂。我來問問你,你要是張魯,殺母仇人近在咫尺,且馬上就要攻破成都,大功告成,你會輕易退兵嗎?」

「自然不會。」

張松冷靜下來,以自己代入張魯的視角,稍微思索後,搖搖頭道:「至少我會先派人查探虛實再說。」

「正是。」

法正將手中的書合上,說道:「一旦張魯查出虛實,知道關將軍派去的只是偏師,他自然就不會退兵了,到時候他也只會在成都與明公死拼到底。」

「原來如此。」

張松一下子精神起來,說道:「莫非這是?」

「不錯。」

法正點點頭:「這正是關將軍的計謀,也是左將軍想要奪取西川的明證。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想必此計就是出自那位龐軍師之手。」

張松笑道:「看來左將軍手底下也有能人啊,剛剛圖謀了荊州,又已經在為左將軍圖謀益州。」

法正說道:「確實如此,而且這位龐軍師不簡單啊。以前倒是沒怎麼聽過他的名字,只說是水鏡先生為他取號鳳雛,鳳雛之名,實至名歸,這是一招奇謀連環計。」

「奇謀連環計?」

張松納悶道:「這是何解?」

法正笑道:「此計第一計,便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先在江州坐觀明公與張魯交戰,損耗雙方兵馬,以待天時。」

「第二計呢?」

「第二計自然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讓張魯以為去漢中的是虛兵,實則是實兵,則漢中可得。」

「嗯。」

張松撫須點了點頭。

法正說道:「這第三計,便是借刀殺人。左將軍想得益州,卻又怕奪同宗基業的名聲不好。因而借張魯的刀,來殺明公。如此,漢中、益州易手,左將軍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張松細細聽罷,倏地一身冷汗,說道:「原來是這樣,那左將軍以荊州內亂為藉口一直停駐在秭歸巫縣等地,會不會是?」

「那倒不可能。」

法正笑道:「左將軍再厲害,也不能操縱劉表劉琦生死,想必這就是天佑吧。需要有藉口不干預蜀中的時候,老天爺就幫他找個藉口,而且不是一個,是兩個,左將軍不愧為上天庇佑之人,他若進蜀,蜀中前途燦爛啊!」

「若是如此,我安心了。」

張松總算是露出了笑容,扭過頭對法正說道:「依照孝直所言,現在成都岌岌可危,應該也就是左將軍進蜀之時,我們到時候獻上巴蜀地圖前去投奔,必能得將軍重用。」

法正搖了搖頭道:「若是要投奔的話,現在就是投奔最好的時機,否則以後就可能沒什麼機會了。」

「啊?」

張松一頭霧水道:「為何?」

法正悠長的目光看向了北方,輕聲說道:「鳳雛確實了得,然他算漏了一件事。如果真按他的計劃施行的話,左將軍的軍隊,將大敗而歸。」

「什麼事情?」

張松連忙追問道。

法正露出個笑容,說道:「待會再說,如我所料不差,關將軍應該會請我們晚宴,他也需要了解目前成都的處境,勢必會找我們打探虛實。」

「從事,校尉。」

就在此時,廳外急匆匆進來使者隊伍的隨從,說道:「關將軍請二位參加晚宴。」

「呵呵。」

法正笑了笑,站起身道:「你們就在院中等待,我與從事一同赴宴,到時候也好早日催促將軍儘快發兵。」

「是。」

那些被劉璋派來監視二人的侍從不疑有他,就沒有跟著。

庭院外面已經有關羽派來的人等待。

他們打著竹簦過去。

來到後院主廳,關羽和龐統已經在等著他們。

由於當初張松來見劉備時並未表達心意,所以他們二人當然不知道張松和法正早就想投奔劉備。

之前白天在大廳內各將領以及劉璋派來的使節團都在,人多眼雜,不好詢問。

現在借著請他們晚宴的機會,私下單聊,想探聽成都目前狀況。

「拜見關將軍!」

二人進來拱手行禮。

關羽笑道:「二位請坐。」

「謝將軍。」

兩個人就坐在了他下方。

關羽等他們坐下之後就說道:「今日請二位來用宴,便是想問問二位,如今蜀中局勢如何。畢竟我們既然要馳援成都,就要先了解敵我形勢。」

法正與張松對視一笑,似乎在憋著什麼笑意,一直沒有出聲。

「額」

關羽和龐統也對視一眼,十分疑惑。

這倆什麼情況。

「抱歉,關將軍。」

張松連忙道歉道:「只是剛才孝直說將軍肯定會宴請我們,好探聽蜀中虛實,如今皆被孝直言中,因而發笑。」

探聽蜀中虛實?

關羽的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目光炯炯地看向二人。

龐統亦是臉色微變,眼眸中閃爍著寒光。

法正忙道:「請將軍不要誤會,個中詳情,還請讓我慢慢道來。」

「來使請說。」

關羽的語氣平淡了許多,眯著眼睛看著他們。

法正說道:「我與子喬兄都心向漢室,奈何如今天下,曹操脅迫天子,行莽卓(王莽董卓)之事。因而若想復興國家,需要宗室之中,有人能以光武之志,平定天下。」

「不錯。」

張松也點點頭道:「非我二人想要背主,奈何劉季玉庸人之才,怯弱無能,連守成之君都做不到,如何能似光武般復興國家?去歲在江州,我見過左將軍,宗室大才也。當時就已傾心,只是時機未到,不能投奔。如今左將軍欲得巴蜀,正該前來。」

「哦?」

關羽將信將疑道:「二位是要投奔我大兄?」

「正是。」

法正點點頭道:「唯有左將軍,才能復興宗室,振興國家。」

龐統就說道:「既然如此,二位是打算裡應外合?」

法正笑道:「自然不是,鳳雛先生不是已經做了謀劃,這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確實厲害。」

龐統只覺得頭皮發麻,自己的計策居然被看破了,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關羽眼睛閃爍著寒光,問道:「既是如此,二位在成都等著我大兄不就好了嗎?為何今夜來此,忽然要表明心意?」

「一者將軍贈書,令我十分動容。」

法正說道:「二者,先生此連環之計看起來無懈可擊,然先生終究並非我巴蜀之人,其中紕漏,若是不出言相助的話,恐將軍慘敗而歸啊。」

龐統不服道:「有何紕漏?」

法正笑道:「先生確實妙計,然先生知道為何張魯主力自金牛道南下,在米倉道的防守卻極為空虛的緣故嗎?」

「這」

龐統說道:「這件事情我自然想過,想必是張魯兵力不足,包圍成都已經極限,已經沒有那麼多人手防禦米倉道。」

之前訂製計策的時候,龐統只是籠統做了布置,但等到江州之後,他就立即派斥候查探。

正如他所料的那樣,張魯主力占據金牛道,因為金牛道直通漢中和成都,道路也是最好的。次之米倉道的防禦就薄弱很多,漢昌甚至只有三千人駐守,幾乎形同虛設。

法正輕笑道:「先生之言,是也不是。」

「請細說。」

龐統認真坐好,等待著法正指教。

法正就說道:「張魯的確是因兵力不足而棄守米倉道,然還有一個原因在於,有人幫他守。」

「有人幫他守?誰。」

「賨(cong)人。」

「賨人?」

龐統睜大了眼睛,說道:「是宕渠、漢昌一帶的夷人?」

「正是。」

法正點點頭道:「當初劉璋與張魯爭奪巴中,龐曦屢戰屢敗,被迫退回巴南。自此巴中就為張魯所得,這些地方有大量賨人,受張魯拉攏,漸聽其號令,其中勢大者有七姓,分別為杜、朴、袁、楊、李、王、龔,號為七姓夷王,各擁眾數萬。」

「有七姓夷王助張魯駐守巴中米倉道,即便將軍有數萬大軍,也如蔡瑁一般,不能寸進,反而耽誤了時機,錯失消滅張魯的最佳機會。」

張松接過話茬道:「到時候張魯攻破成都,奪取益州,再聯合七姓夷王,擊退將軍,那益州就真要歸他了。」

歷史上張魯被曹操打敗之後,就投奔巴中的夷王杜濩、朴胡。

後來曹操得到漢中,也把賨人全部遷走。

其中未來的蜀漢大將王平,就是七姓賨人當中王姓的一支。

史料記載王平跟隨七姓賨人被曹操遷移至洛陽,於洛陽從軍,在漢中之戰時,跟隨夏侯淵被劉備打敗,從而投降劉備,自此成為無當飛軍的首領。

而在這之前,張魯因為擊敗了龐曦得到巴中地區,與七姓夷王交情深厚,這一次米倉道,就由賨人幫他把守。

難怪張魯會露出這麼大的破綻。

原來裡面有陷阱。

關羽與龐統對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中的心有餘悸。

還好。

在關鍵時刻,張松和法正來投,避免了一場大敗!

想到這裡,關羽幾乎毫不猶豫換了表情,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幸好天佑我大兄,能有二位前來投奔,不知道先生可有辦法教我,如何才能打敗這些人?」

法正笑道:「賨人並非真心實意為張魯效力,一者他們誰強就投奔於誰,二來張魯出資以官職金銀相賄,三者漢中貿易往來被張魯控制,他們不得不依附張魯。所以只要從這三方面下手,就能說動那些人。」

「既然如此,我派說客前去遊說,賄以金銀、錢幣、財帛和糧草物資,他們會不會放我們過去?」

關羽遲疑問道。

法正搖搖頭:「沒那麼簡單,賨人自有賨人的規矩,而且將軍派去的人與他們不熟悉,萬一其中有張魯的人怎麼辦?所以必須要找一位熟悉賨人,與他們交情深厚的人去。」

「莫非先生就是?」

關羽驚喜地看著法正,要法正真能說動賨人,這可就是大功一件啊。

法正忙道:「我與賨人也不熟悉。」

「這樣啊。」

關羽失望道:「不知何人有這個本事。」

法正笑了起來:「我聽說巴西閬中的周氏,與左將軍關係極好。」

「你是說季直?」

關羽點點頭道:「季直來往荊州益州多地商貿,確實與我兄長有交情。」

法正說道:「閬中周氏與漢昌苟氏極為親密,且賨人多要依賴周氏經商,將他們的商品賣出去,再由周氏購置米油鐵器回饋,賨人生存大計,幾乎都掌握在閬中、漢昌、宣漢、宕渠、充國等地聯合起來的世家商隊手中,若周氏出面,此事或可成矣!」

閬中周氏乃是巴蜀數一數二的巨富,家產來源便是做生意。而且不止他一家,是聯合了周邊十多家豪門大族一起做的大買賣,像賨人這些山里夷民,搞出來的山貨需要商人賣出去,生存用的油鹽米也需要商人帶回來。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賨人生存的附近幾個縣城大世家商賈,就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整個部落的生存,全部要依仗他們。

得知此事,關羽撫摸著下頜長須,點了點頭。

這事。

問問周林,或許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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