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四年八月底,劉備盡起十餘萬大軍,包圍成都。

其中主力精銳五萬,三萬東州兵,兩萬幽州、徐州、豫州、南陽等地招募的早期班底,以及十萬賨人軍隊。

雖說賨人軍隊戰鬥力不高,可烏壓壓人海涌動,也能給予成都城裡一萬多張魯軍巨大壓迫感。

何況關羽部率軍北上,與劉備軍匯合,總計十二萬兵馬,將成都包圍得水泄不通。

此時在關羽部後方一處營寨內,劉章和手下諸多謀士商議現在的形勢。

從成都逃跑之後,劉章就順長江南下,跑到了江陽。

江陽已經被關羽占據,劉章他們抵達此地後,守將就把情況報告給關羽,關羽便邀請他們前往資中。

劉章無處可去,就只能先去資中關羽營寨,待了大半個月,等著劉備主力到達。

到了資中後關羽對待劉章還是很禮遇,畢竟他們進蜀的理由是幫同宗打敗張魯,因而不可能不對劉章太過失禮。

此時劉備大軍終於到達了成都,他完全不是跟歷史上那樣先破雒城,再殺到成都去。

之前張魯派手下大將楊任、楊昂分別駐守德陽和廣漢,這德陽並非是現在的德陽縣,而是綿竹。

廣漢也不是個縣,而是廣漢郡,治所在雒城,所以實際上德陽和廣漢便是綿竹和雒城。

這兩城就在成都北面,具體位置在後世四川省德陽市以及廣漢市,算是成都的兩個北面屏障。

歷史上劉備攻打雒城,打了一年才攻下,最終殺到成都外逼迫劉章投降。

然而這次他兵力太多了,根本不用破城,直接把包括成都在內的三座城池包圍起來,於昨日抵達了成都外。

劉備軍目前和關羽軍距離十多里地,雙方匯合之後,劉章肯定是要去見劉備的。

所以劉章想詢問謀士們,自己該如何找劉備討要回益州。

此刻劉章身邊還帶著幾名親近從事,將領基本都被他拋棄了,很多人也各自逃散,留在劉章身邊的人已經不多。

其中就有從事張松、王累、鄭度、陳實、龔揚等等,除此之外,長子劉循,次子劉闡也在。

劉章之前最信任的從事名叫王商,大事小事都與他商量,可惜王商前幾年病死了,現在身邊就只有張松、王累等人可以商議。

帳篷內,眾人分列而坐。劉章環視左右,嘆息道:「諸位,劉備居然不聲不響地打下了漢中,連賨人都已經歸順於他,現在擁眾十餘萬,益州怕是不保了。」

王累說道:「賨人向來都是重利輕義,當初明公讓龐羲、李思等人攻打張魯不能克,他們便立即投奔張魯,眼下劉備勢大,他們投奔劉備也理所當然。巴東巴中之地,就是因龐羲無能才以至於張魯坐大。」

劉循說道:「現在不是說賨人的時候,父親,當務之急,還是想辦法從劉備那裡討回益州來,即便是把巴郡和漢中郡給劉備,至少蜀郡廣漢郡和犍為郡必須在我們手中。」

「沒那麼簡單。」

鄭度素有謀略,歷史上曾經差點用計逼退劉備,沉吟說道:「劉備此番前來,恐怕就是打著吞併益州之心,即便是主動去找劉備要,他恐怕也會推三阻四,不會將益州還給明公。」

「是啊。」

陳實也嘆息道:「如今人為刀俎,我們為魚肉,沒有兵馬在手,劉備豈會把益州交還給我們呢?」

陳實話說完後,場內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因為他們都知道陳實說的是事實。

到嘴的肉,還吐出去,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帳篷內蠟燭燃燒,明暗交錯的星星燭火映照著劉章的臉陰晴不定。

雖說張魯的問題好像解決了,可卻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外面來了個更狠的。

偏偏此時他已經山窮水盡,與張魯拼了個兩敗俱傷,已經完全沒有能力再用武力把益州搶奪回來。

這讓劉章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過了許久,劉章才嘆了口氣,沉聲說道:「季規,可有辦法教我?」

鄭度想了想道:「只能去找劉備討要了,劉備為天子親封皇叔,身份尊貴,也是要臉面的人,真奪同宗基業,亦有礙於他的名望,想來明公主動將巴郡和漢中交予劉備,他也不會為難我們。」

王累也說道:「確實如此,反正這巴郡和漢中一直以來也不在我們手中,相比於身邊一直有個狼子野心的張魯,還不如與同宗劉備結盟,一起匡扶漢室,復興國家較好。」

「嗯。」

劉章微微點頭,認可了二人的建議。

他們說得沒錯。

其實早年劉焉的時候地盤還是很大的,除了益州南部,也就是後世雲南地區控制力薄弱以外,整個益州北部都在劉焉控制下。

但劉焉一死,張魯盤踞漢中,巴郡的甘寧、沉彌、婁發造反,後來趙韙也造反。

張魯趁機南下,占據了巴中、巴東等地。

只有巴南和巴西還在劉章任命的巴西太守龐羲手裡,而且龐羲也不是善茬,曾經有過自立的想法,屬於聽調不聽宣,因此實際在劉章手裡的地盤,只有蜀郡以及一部分犍為郡。

大概範圍就是後世涪江西南,成都——樂山——自貢——宜賓——瀘州——重慶這一圈的樣子,涪江東面的廣安、南充、達州、巴中都不在劉章手裡。

所以如果劉備能夠把他原有的地盤還給他,即便是將包括江州在內的巴郡和漢中等地全部讓給劉備,劉章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畢竟以前就沒有得到過,總不能指望人家幫他把地盤收復回來,還連帶著以前失去的地盤也給他吧。

然而此時張松卻開口道:「明公,萬萬不可!」

「哦?」

劉章納悶道:「為何。」

張松說道:「現在北方的曹操還未完全收復關東,劉備此時進西川,很有可能是想趁著曹操無暇顧及關中的時候,收取益州、西涼以及關中,明公若是不給他,恐明公為其所害。」

「為其所害?」

劉章嚇了一跳,他生性懦弱,很怕死。

「正是。」

張松點點頭,環視眾人道:「諸位必須想明白一個道理,我們現在的情況已經極為險惡,身處於劉備軍中,若明公自以為有理前去討要,劉備惡向膽邊生,將我們全部殺死,再將罪責推給張魯,說是張魯殺死了明公,即便天下人知道明公為劉備所害,誰能為明公伸冤呢?」

眾人一時沉默。

張松又道:「到了那個時候,劉備可以名正言順地占據西川,他擁有荊州以及西川之地,占據了近天下半壁江山,擁眾何止二十萬?曹操不能南顧,江東也不是劉備對手,到時候世人只會跪倒在劉備腳下,稱頌他的英明,明公死後,將無人知曉,這才是最可悲的事情。」

「這」

被張松一通嚇唬,本來就膽小的劉章顫抖道:「那我該如何是好?」

張松笑道:「明公也莫急,我相信劉備還是愛惜名望,這個辦法應該是實在無法得到西川才被迫用之,除非萬不得已,他也不會冒著名望盡失的風險做這個決定,但為了防止他這麼做,明公必須用別的方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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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辦法?」

劉章忙問。

「以退為進。」

張松環視眾人說道。

以退為進?

眾人一時遲疑,鄭度富有謀略,於是問道:「子喬莫非是想讓明公獻西川於劉備?」

「不錯。」

張松點點頭。

鄭度就問道:「有何根據嗎?」

張松笑道:「荊州之事,不就是根據嗎?」

「唔。」

鄭度微微點頭,也對劉章說道:「子喬之言,確實有理。」

劉章唉嘆道:「真讓我獻西川嗎?」

「並非真獻。」

鄭度解釋道:「此以退為進之法,就是明公獻西川於劉備,劉備就不好加害於明公,且很有可能把蜀郡和犍為郡還給我們。」

「這是什麼道理?」

劉章不解了,說道:「我獻西川給他,他恐怕高興還來不及呢。」

「非也非也。」

張松笑道:「明公莫忘了,那荊州劉琦,屢次三番想把荊州讓與劉備,劉備屢次拒絕,最後也是劉琦病死,拖了遺囑才勉強應下。松以為,劉備雖然想要荊州,可也愛惜名聲,奪同宗基業於名望不利,因此明公若是主動投獻,他反而會拒絕。」

鄭度也道:「是的,子喬的話,讓我思索一會兒,似乎卻有其理。劉備攻打西川,耗費大量兵馬糧草,明公主動討要,豈不是惹他不快,反而可能遭他毒手。若主動投獻,投桃報李,劉備也不會把事情做得太絕。」

張松繼續道:「到時候等劉備幾番推讓,明公再說將巴郡和漢中贈予劉備償還恩情,便不僅能保住益州基業,將來還能或聯合曹操,或聯合劉備,亂中取勝,即便不能,也能保全自身於亂世。」

「子喬之言確實有理。」

「劉備愛惜名望,在荊州確實幾番推讓,尋常人恐怕早就願意領荊州了。」

「不止荊州,他在徐州的時候也幾番推讓,是徐州牧陶謙病故,他才領了徐州,可見其還是非常注重名聲,不想被人說是搶奪別人基業。」

其餘王累、陳實、龔揚等人也紛紛認可了張松的建議。

因為張松說的是事實。

劉備不僅在荊州推讓,在徐州也是。

你劉章家業被人家奪回來,按理來說,劉備占據益州也是合情合理。

但人家愛惜羽毛,你還厚著臉皮討要,那就沒什麼道理了。

劉備心狠點真把劉章他們沉江,再把罪責推給張魯,誰也說不了什麼。

現在你主動去投獻,讓劉備名正言順得到了巴郡和漢中,雖然最好的蜀郡沒交出去,但這也是最好的結果。

所以到了最後,劉章咬牙點頭道:「諸位說的是,我雖然知道大勢已去,但也不想把父親留下的基業白白送出去,這以退為進的法子,或許是最好的辦法了,到時候我面前劉備,自會知道該怎麼說。」

「明公。」

就在這個時候,帳篷外守衛的將領張任進來說道:「左將軍已經抵達了成都,關將軍說想邀請明公一起前往,與左將軍會面。」

「我知道了。」

劉章點點頭站起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張松也起身道:「我隨明公前往。」

「我也去。」

「亦願隨同前去。」

「父親,讓我也跟著去吧。」

幾個人紛紛要一起。

但劉章想了想道:「算了,母須帶那麼多人,人多了反而讓劉備心中不快,就子喬,還有季規循兒隨我前去就可。」

當下劉章沒有帶家卷和部將,只是帶上了張松鄭度和長子劉循去。

這麼做也是裝可憐。

小貓兩三隻去見劉備,堂堂益州牧如此落魄,劉備看了萬一心裡不忍,就大發慈悲地把益州還給他,豈不美哉?

等劉章出去之後,關羽已經派人來接他們,準備了馬車,向著成都方向而去。

大概過了半個多時辰,劉章的馬車就來到了成都城外。

他此時第一眼看的方向自然是那巍峨高大的成都城,但成都城似乎已經快變成別人的形狀,上面旌旗招展,張魯的軍隊緊張地在城樓上觀望。

心中感嘆了一聲,劉章又扭過頭看向劉備營寨。

緊接著他人就傻眼了。

那營寨一眼看不到盡頭,連綿得有十幾里,旌旗遮天蔽日,光用於居住的帳篷,怕是得數千頂。

這得多少大軍啊。

劉章心道。

此時劉備早已經在營外等候。

身邊除了法正沒來以外,諸多將領謀士都已經來齊。

見到劉章,劉備熱情地上去握住了他的手,笑著說道:「族兄受驚了,從成都離開後,起居可好?」

「甚好甚好。」

劉章有些受寵若驚,忙道:「玄德這是帶了多少人馬?」

劉備笑道:「不過十餘萬而已,算不得多。我荊州地大物博,帶甲之士三十萬,此次過來,我只是帶了五萬人,其餘多是賨人軍隊而已。」

「玄德仁義之名傳播四方,連賨人也為玄德效力啊。」

劉章感慨。

「來來來,族兄進帳歇息。」

劉備招呼著劉章,一路帶他去了自己的主將帳篷。

主將帳篷非常巨大,堪比一座房子的廳堂,占地數百平,諸多將領謀士也跟了過來,分列而坐。

劉備沒有坐在主位,而是坐在了主位的左手邊第一個位置,把右手邊第一個位置留給了劉章,這樣雙方就是對著坐的,表示地位相等。

等大家坐下,雙方寒暄了一陣,劉章才話鋒一轉,感嘆道:「說起來,當年我派吳懿進攻荊州,是賢弟擊破了他啊。」

吳懿在關羽軍中沒有在這裡,但費觀是文人,一直在劉備軍中做文書左吏,此時也在營帳內,臉色微紅。

主要他不僅是跟著吳懿投降了,還是劉章的妹夫,劉焉的女婿,雖然年紀輕輕,才二十來歲,不想戰死選擇投降苟且也能理解,但總歸不好面對劉章。

劉備笑道:「當年我也是受了楚王的恩惠收留,不得已為楚王出兵效力,奈何楚王妄自稱帝,我亦只能起兵反抗。也幸虧族兄仁厚,並沒有為難東州兵的家卷,我才有一些兵馬可以用,此事,我一直想當面謝謝族兄。」

劉章露出苦笑。

其實他不是不想為難東州兵家卷,實在是一沒那本事了,二是怕惹得天怒人怨,所以才不管不顧。

要是當時他沒有受到張魯攻擊,且沒有內憂外患的話,盛怒之下,他肯定把東州兵家卷處理掉,就像當初處理張魯的家卷一樣。

苦笑片刻,劉章才拱手說道:「此番,還是要多謝賢弟出兵相助,否則我要被家奴滅亡了。」

「無妨無妨。」

劉備擺擺手:「都為宗室,理應互相幫扶。」

劉章就從懷裡取出一個小袋子,將袋子裡的東西取拿出來,那是個白銀龜鈕印。

這東西劉備也有一個,但他的印是金的,叫做黃金龜鈕印。

之所以材質不同,是因為州牧為兩千石,印璽是銀質。劉備雖然也是州牧,可他還有另外兩個身份,列侯和左將軍,所以印璽是金質。

應劭《漢官儀》記載:「諸侯王,黃金璽,橐駝鈕。列侯乃至丞相、太尉與三公、前後左右將軍,黃金印龜鈕。」

劉章雙手托著這白銀印,起身走到劉備面前,單膝下跪道:「賢弟,你為宗室大才,我遠不如你。如今天子遭曹操劫持,漢室江山不保,唯有賢弟才能振興漢室江山,劉章不才,願將益州獻給賢弟,助賢弟北伐曹操,迎接天子,復興漢室。」

「哎呀。」

劉備大驚,起身拉起劉章道:「這可使不得呀,你我為同宗,我豈能奪同宗之基業?」

劉章臉色沒什麼變化,但心裡卻是一喜。

嘿嘿。

劉備果然跟張松預料的一樣,一定會推辭,等三讓三辭之後,自己也就能勉為其難,不把益州獻給劉備,最多將巴郡和漢中給他,總歸變成無權無勢之人要好。

心中這麼想著,劉章臉上露出悽苦的表情,將手中的益州牧官印遞到劉備手中,含淚說道:「賢弟,這益州唯有賢弟才能平定,這天下也唯有賢弟才能復興。為了益州百姓,為了天下蒼生,賢弟還請莫要推辭!」

「兄長!」

劉備感動不已,也流出眼淚,抱著劉章大哭道:「你我同宗,應該相互扶持才對,怎麼能兄長好意,小弟領了。」

「這都是為了大漢江山啊?」

劉章本來還想繼續說要把益州讓給劉備,但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手中的官印順勢被劉備拿走了,後面那句話似乎也

就看到劉備眼淚雙流,一邊抓著官印,一邊拉著劉章的手說道:「兄長好意,小弟領了。」

領了?

不是心領了?

劉章當時人就傻眼了。

臥槽。

這跟原來的說法不一樣啊。

說好的劉備忠厚人,從來都不奪人家基業的呢?

說好的三讓三辭,最後含淚自己收回益州的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章茫然地回過頭看了眼張松和鄭度。

二人似乎也很驚愕,面面相覷。

只見劉備拉著劉章的手,環視眾人說道:「諸位,自從徐州和荊州之後,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想讓劉姓復興,恢復大漢江山,就應該當仁不讓。兄長拳拳之心,感動了我。我願意接過兄長心中之志,治理好益州,將來北伐中原,恢復漢室,必不會忘記伯瑞、兄長這些幫助過我的人。」

說罷他又扭過頭,對劉章說道:「兄長放心,此番我便上奏朝廷,表兄長為蜀王,此後兄長家業千秋萬代,只要有我劉備一日在,兄長就永遠都是蜀王!」

劉章懵了。

心裡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

眼睛裡的淚水,一開始只是強行擠了兩滴出來,現在是嘩啦啦的流啊。

不是感動。

是tm的心在滴血。

我的益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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