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這一次,我絕不逃了

八月上旬的天氣已經逐漸陰沉下來,來自西伯利亞平原的北風吹拂著山崗,所有的樹木都隨風輕搖。

于禁策劃的登島戰術顯然是失敗了。這一戰就讓他損失了四千多人,其中戰死者不到一千,至少有兩千人死於混亂的搶船逃跑,剩下的接近兩千人選擇了投降。

周不疑看著狼狽逃竄的曹軍,甚至都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了,萬一之後曹軍不敢登島作戰,那他們又該找一個什麼樣的藉口撤離,羊裝被打敗

「逃」往南方呢?

「師師叔。」鄧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一路小跑回來,向周不疑稟報道:「戰戰場已經打掃乾淨了。」沉晨和周不疑都是宋忠的學生,平時是以師兄弟相稱。

漢時也沒有什麼師兄弟之說,當時只有同門或者同窗的說法,沒有特別嚴謹的師門關係。

後來沉晨自立門戶,發揚沉學成為一代大儒,就規範了同門之間的稱謂、禮儀、格式,這樣更便於同門之間的抱團取暖。

學閥雖然聽著不好聽,但不管在任何時代,一個人努力做事永遠都比不上一群目標相同的人一起奮鬥。

沉晨對門下弟子提倡的是擁護國家統一,維護大漢民族的發展,保證百姓的生存和利益,削弱世家門閥的影響,努力建設起一個人人都有飯吃,人人都有衣穿的美好國度。

當他一個人去做的時候,遇到的阻力和困難自然是無盡的。唯有建設起一支專業團隊,才能有人來幫他一起來做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與事業。

現在周不疑已經成為了繼諸葛亮、徐庶、龐統等人之後,又一個繼承他思想的人,門下弟子又有鄧艾、謝暉、單彝等優秀人才,總歸有一天能實現他的願景。

周不疑聽到鄧艾的彙報之後,微微點頭,然後揮手間說道:「接下里幾日曹軍應該不會來進攻了,不過還是要小心一些,師兄叮囑我,必須要堅守二十日,到八月底才能撤離,吾決不能丟了魚梁洲。」

「唯。」鄧艾肅然地拱手行禮,目光滿是堅定。而就在於禁與周不疑率先展開了初戰的時候,遠在關中的劉備,還在與曹操進行交戰。

這次劉備出動的可不是武都那些招募來的烏合之眾,而是關羽手底下的百戰精銳,六萬當初跟著他的老班底,加上一萬賨人,一萬騎兵,戰兵總數達到八萬。

由於戰線拉得極長,光從漢中抽調的民夫就多達十二萬之眾,大軍號稱三十萬,浩浩蕩蕩奔赴長安,抵達右扶風槐里以南。

此戰對於劉備來說其實很不利,漢中距離長安只有不到三百公里,但其中有一大半是連綿起伏的山地,甚至道路直接就在懸崖上的棧道,運糧極其不便,且正直中秋雨季,陰雨不絕。

即便是歷史上諸葛亮最成功的時候,也僅僅只是殺到了郿縣以南的五丈原,距離槐里南面的甘亭尚有一百公里距離,因此在運糧、長途作戰等客觀因素上,劉備就先天不足。

不過哪怕是明知道此戰對於他來說極為不利,劉備也要強行出征。因為在戰略上哪怕此次戰鬥失敗了,也不會丟了漢中,只要漢中不丟,那麼其它損失就可忽略不計。

而南方戰略成功了,他就能得到整個揚州和交州。所以雖然龐統、徐庶、法正、賈詡等人都認為這一戰勝算渺茫,劉備也必須要進攻長安,牽制曹操主力大軍。

槐里縣以南五十里甘亭,此地便是後西安市鄠邑區,古稱鄠縣,甘亭位置是在鄠縣以西,中間有條小河名叫澇河,為後世鄠邑區澇峪河。

劉備大軍就駐紮在澇河以西,曹操的軍隊則駐紮在澇河以東的鄠城。雙方之所以在這裡交戰,有以下幾個原因,一是此地正南為子午道,往五十里南面便是儻駱道,從漢中可以派幾千人的小股部隊出子午谷騷擾曹軍側翼。

二是此地一路往東可以直奔武關,往東北直奔長安,又可以羊裝馳援南陽,也可以作勢攻打長安,乃是極為重要的戰略要地。

三則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離陳倉道和褒斜道最近,方便運糧,否則若是從其它地方,還要過渭水。

因此綜合以上幾點,出兵鄠縣是最佳的選擇。曹操自然也明白這些,因此緊急從南陽撤兵回援關中,雙方人馬相差不大,而且俱是精銳之士,唯一的區別在於劉備糧道冗長,補給更加困難,不能久戰。

此刻甘亭的劉備營寨,東西北三面皆是廣袤無邊的關中平原,南面則是巍峨高大的秦嶺巨峰,有數條河流淌出,匯入北面渭水裡。

劉備站在寨中高壘上觀望,遠處河對岸的曹軍營寨正在不斷調兵遣將,營內與鄠縣城中不斷有兵馬來來回回,澇水並不大,但正直秦嶺雨季,上游最近秋雨連綿,因而波濤滾滾,曹軍正在下游搭建浮橋。

「大王。」法正走到劉備身邊,拱手向他行禮。現在從漢中到鄠縣沿線,劉備集團都是步步寨壘,到處是崗哨。

賈詡坐鎮漢中負責糧草運輸,龐統在五丈原湯峪鄉一帶為後方糧草中樞,徐庶魏延在邰亭,也就是後世周至縣一帶為後軍,防止曹操斷絕糧道。

劉備主力大軍,麾下關羽、張飛、馬超、龐德、張任、嚴顏、黃權、關平等人,從甘亭至後方邰亭連綿二十餘里營寨。

此刻法正過來,向劉備說道:「曹操此番出戰,必是想儘快與我們決戰,從而在將我們擊退之後,立即馳援南陽,大王應該堅守不出,任由他來挑釁,不做應對才是。」

「嗯。」劉備深沉的目光看向東方,輕聲道:「按理說,寡人是該這麼做。」

「那為何」法正不解道:「大王要下令整頓兵馬,午時出營呢?」劉備不自覺摸了摸兩鬢斑白的髮絲,想起了今天早上照銅鏡時的那蒼老容顏,嘆息道:「孝直,寡人六十歲了。自涿郡起兵,征戰何止三十載?可是寡人卻從未戰勝過曹操,以至於國家崩壞,漢室社稷為賊子所持。」法正就說道:「既然如此,那更應該堅守,孔明數日前來信至漢中,信中說孫權已經入彀,主力兵馬盡入南郡,待黃忠大軍出動,配合曉卿將其兵馬殲滅,江東可得。」

「是啊。」劉備長嘆道:「可是正如我剛才所言,寡人輸了一輩子,也逃了一輩子,這一次,我不想再逃了。因為也許這一次後,寡人就再也見不到曹操了,若是鬥了一輩子都沒有勝過他,這人生,豈不是無趣的很?」

「額」法正稍微思索了一會兒,便拱手應道:「既是如此,請大王穿上王室冕服,登上戰車,這一次,大王就應該居高臨下,讓曹操好好看看,大漢天下,依舊有大王這般擎天之柱屹立穹頂。」

「好。」劉備重重地點頭。晌午過後,曹軍從澇水北面的浮橋大規模過河。

劉備軍並未攔截,因為關中平原一覽無餘,沒有什麼可以埋伏的地方,在對岸壘砌土山,隔著十幾里就能看到劉備的軍隊。

所以直接出動的話,頂多是讓曹軍再撤回澇水北岸,於雙方戰事無益,何況曹軍還可以從北面渭水渡河,萬一曹軍兩面渡河,一面在這邊牽制,另外一面自渭水而來,豈不是還要被曹軍反埋伏?

並且劉備想要正面與曹操交戰,除了糧草運輸補給較為困難,不能久戰以外,他認為無論在兵力、素質、裝備、戰力上,自己已經絕不落下風。

既然如此那雙方對壘,又有什麼可怕的呢?因此他毫不猶豫迎戰。在曹軍距離南面劉備軍營寨十多里處過河集結之後,劉備這邊也開始動員全營士兵,出營寨開始列陣。

此戰除了張飛馬超一萬騎兵向西北方邰亭去游弋,防止曹軍騎兵趁機偷襲後方糧道之外,幾乎主力出動,營寨內就只有一萬多人留守,五萬大軍浩浩蕩蕩出營。

曹操騎在戰馬上,他的面容也十分蒼老,頭髮灰白相間,同樣穿著魏王冕服,規格不如皇帝,但卻是諸侯王服飾,按理來說屬於僭越的行為。

然而他的權勢在北方已經登頂,這個時期別說違背白馬之盟當異姓王,就算是篡位當皇帝,估計也沒什麼阻礙了,因此無人能阻止他的僭越舉動,就連劉備也只能指責,而動不了他分毫。

曹操的身後廣袤平原,密密麻麻全是黑漆漆的曹軍士兵,更北的地方還有大片騎兵奔騰,滾滾灰煙飄揚在空中,濺起無數塵土。

雙方的距離很快在拉近,在距離劉備軍營寨約六里的地方,兩邊的人馬總算是相遇。

他們的東面約二里便是澇水,四面八方是遼闊的平原。曾經這裡也是肥沃的關中平原一部分,多年戰亂,早就無人耕種,破敗的村莊消弭,田野化為荒蕪的土地,雜草叢生,成為野兔、野鹿等食草動物的樂土。

如果從高空俯瞰的話,就會看到雙方人群相距一里有餘,一字排開陣勢,連綿數里,分為不知道多個方陣,遙相對峙。

陣型最中央前面,劉備的戰車巍峨高大,他穿著諸侯王冕服,冕旒九串,僅次於天子十二旒。

居高臨下,俯視著遠處戰陣上的曹操,至少在今日,他在地位上已經與曹操平起平坐。

曹操看到這一幕,頗有些不高興地對左右說道:「寡人未乘戰車出來,竟使劉備這販履小兒居於高位。」許褚說道:「魏王且寬心,末將必直取劉備中陣,將那戰車給魏王奪過來。」

「哈哈哈哈哈哈。」曹操大笑著撫須道:「劉備坐過的戰車寡人要了做什麼,你若是把劉備人頭帶來,寡人才會高興。」

「曹操!」就在此時,劉備戰車緩緩向前行駛,他站在馬車上放聲大喊道:「可敢出來與故人敘舊?」

「哼。」曹操看了眼遠處,關羽持刀坐著赤兔馬在側保護,便拍馬向前道:「有何不敢。」兩邊很快靠近。

到了戰陣中央,二人相距約六七丈遠,關羽保護著劉備,許褚則保護著曹操。

曹操看著面容同樣蒼老的劉備,忽然不知道為何生了幾分感慨。當年的曹操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曾經欣賞的人未來會成為自己最大的對手。

哪怕他屢戰屢敗,哪怕他從未在自己手上討到過便宜。袁紹袁術呂布陶謙那些強敵沒能攔住曹操的一往無前,那時被攆得東奔西走的劉備卻擋在了他統一天下的腳步。

也許這就是人生。時光的盡頭不是你擁有了很大的權勢,而是一個曾經你看不起,遠不如你的人,最後卻奮發前進,不僅追趕到了你的腳步,與你平起平坐,甚至還想要超過你。

世間的緣份就是這般奇妙,正如秦始皇窮盡一生也沒有找到長生藥,自己夢寐以求的關羽,在斬顏良之後,毅然決然離他而去回到劉備身邊。

「雲長。」曹操看向關羽,不自覺說道:「你也老了許多了。」

「司空。」關羽還是像從前那樣稱呼他,拱手說道:「人總會老,也會死。唯有不虛度一生,方為大丈夫。」

「哈哈哈哈哈哈。」曹操大笑道:「寡人這一生,倒是並未虛度。玄德,你當年不過是寡人帳下之將,屢次背叛朝廷,被寡人攆得如雞犬爾,難道今日汝以為能戰勝寡人嗎?」劉備站在車上,認真說道:「孟德當年的恩情備沒齒難忘,但大漢是祖宗打下來的大漢,公想要據為己有,備不答應,備的先祖也不答應。承蒙當年恩庇,但我為孟德討過袁術,征過呂布,雲長也為孟德斬過顏良,這恩情已經還了,接下來,是該備奪回祖宗江山的時候了。」

「呵呵。」曹操冷笑道:「汝無德之人,也敢妄稱天數?當年汝怎麼被吾打得四處狼狽逃竄的,今日也不過是重演當年罷了,你還是想想該怎麼逃吧。」

「備這一次,絕不逃了!」劉備肅然的目光看向他,堅定說道:「曹孟德,此戰,一決勝負吧。」說完之後,他毫不猶豫令車夫回去。

天地間,好像都因這擲地有聲的話語,而閃過一絲雷鳴。八月了。秋風起了。

也快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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