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晨執白先行,下了很常規一手右邊高位。

郭嘉也很快貼了一手。

二人隨手下了十多步,沉晨問道:「令君既然有疑惑,為何還不問呢?」

郭嘉沉吟道:「嘉是有不解,按理來說,從荊州去漢中路途何止千里,孫權六月發動襲擊,為何八月黃忠就能抵達?」

沉晨在自己原有棋子斜上小尖一手,然後說道:「路途是很遙遠,但有大江順流而下,日行千里。」

郭嘉回了一手尖頂,問道:「但是從荊州送信去漢中,應該至少要一月的時間吧。」

「是啊。」

沉晨看著棋盤思索,點點頭道:「你們在想,六月孫權發動襲擊,至少要到七月份主公才能得到消息,再從漢中派人前往江州,也得一個月。」

「嗯。」

郭嘉嘆息道:「我推算你們的船隻都在荊州,無船可用,再從江州走陸路到江陵,要十一月份去了。就算你們有船,還得組織糧草、軍械、物資,總該九、十月份到才對,為何」

「為何援軍提前了兩個月是嗎?」

沉晨笑了笑,他找到一處妙手,便把棋子放了下去,說道:「是不是很超出你們的意料之外?」

「是很超乎想像。」

郭嘉盯著那處棋子落點的位置,稍微思索了片刻,手中拿著的棋子在猶豫是上頂,還是下擋,嘴裡說道:「除非你們早就有所準備。」

「如果說早在三四年前,我們就猜到孫權可能會偷襲荊州,你會怎麼想?」

沉晨反問。

「啪!」

郭嘉指尖輕抖,捏著的那枚棋子竟落在了棋盤上。

按照規矩他已經輸了。

但沉晨卻幫他撿起那枚棋子,又放進了他手中。

「咳咳多謝。」

郭嘉把那枚棋子放回棋簍里,取出絲巾捂嘴咳嗽了幾聲,臉色更加蒼白了。

沉晨也沒有做別的事情,就一直等著他。

過了片刻他平復了一下心情,將嘴角咳出來的一點血絲擦掉,又飲了一口茶水,才重新摸了一枚棋子,放在了下擋的位置,說道:「三四年前你們就覺得孫權會偷襲荊州?」

「當然。」

沉晨點點頭:「他除了偷襲荊州之外還能幹嘛?北上他打得過曹操嗎?反正曹操沒有水軍消滅不了他,我們有水軍,才是他唯一的威脅。」

「那孫權使出的那些麻痹你們的手段?」

「同樣也是我們麻痹他的手段,他讓他妹妹孫尚香嫁給主公,我們不知道泄露了多少假消息讓孫尚香送回去,另外還要多謝曹操。」

「多謝魏王?」

郭嘉稍稍思索,苦笑道:「多謝魏王在涼州幫孫權提供了假消息?不過話又說回來,涼州劉備那些兵馬又是哪來的?」

沉晨並了一子,然後說道:「是馬超徵調來的羌人和氐人,你知道的,他在西涼羌氐中威望很高。」

「原來如此。」

郭嘉這才明白了緣由,苦澀道:「你們三四年前,就已經在為孫權進攻荊州做準備?」

沉晨說道:「孫權要是固守江東,我們還真拿他沒什麼辦法。他占盡地利,即便我們有水軍,也很難突破大江天險。只有把他引誘到荊州,開門揖盜加上關門打狗,才能覆滅江東。」

「看來你們很快能得到揚州了。」

郭嘉定了定心神,現在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黃忠的援軍會比自己之前預料的那樣,提前兩個月到荊州,原來劉備集團早就有了布置。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孫權大抵是完了,主力盡覆滅在荊州,江東的國力和戰爭潛力耗盡,再難以組織抵抗。

那麼接下來還是要看他們曹魏集團的能力了,如果能在南陽戰場取得勝利,並且穩固南陽局勢,把地盤占領,削弱荊州實力的同時,擴充自己實力,也許未嘗不能出兵江東,與劉備爭一爭揚州。

「讓我猜猜你在想什麼。」

沉晨看著棋局,雙方已經打了四十多步,布局階段接近尾聲,即將進入中盤,他又下了一枚棋子,說道:「你在想,只要能固守住南陽,即便孫權覆滅了,你們也是可以和我們在江東爭一爭是嗎?」

「是的。」

郭嘉含笑道:「南陽人口百萬,且是荊州主要糧草、士卒來源,缺了南陽,即便你們贏了,亦是元氣大傷,為何我們不能爭江東?」

「夏侯惇呢?不要了?」

沉晨反問。

「前將軍咳咳前將軍自能堅守。」

郭嘉咳嗽道:「孫權的國力雖然被耗盡,但你們兩面作戰,國力亦已經被拖垮,我覺得在前將軍被攻破襄陽之前,你們的後方應該堅持不住了才對。」

沉晨笑了笑道:「那可不好說,主公治國,以打壓世家豪族,發展民生國本為主。多年經營下來,荊益之地糧草充沛,倉稟富庶。反觀曹操,世家豪族遍地,膏腴沃土皆由世家大族占據,百姓能得幾分?你們後方的叛亂,應該不少吧。」

郭嘉嘆息道:「將軍是怎麼知道的?」

「陸渾民孫狼,關中人鄭甘、盧水胡、王照,汝南人王福,還有陳都以南大別山、伏牛山等盤踞的無數賊寇,皆在這些日子向我投來書信,遙受我印號,願意為我支黨。」

沉晨拋出一個炸彈。

郭嘉愣了愣,隨即說道:「些許小患,魏王很快就能平定。現在你該擔憂不能擊退我們,南陽盡失,如何該向劉備交代。」

「擊退你們易如反掌爾。」

沉晨澹澹地道:「等我覆滅了夏侯惇,甘寧黃射那邊剿滅了孫權,調集二十萬大軍北上,你這區區數萬人,不談笑間灰飛煙滅?」

「是嗎?」

郭嘉笑了笑沒有說話。

二人頃刻間已經進入中盤,雙方互相布局,棋子已經下到了七十餘手。

在對弈的時候,郭嘉不時咳嗽,臉色也愈加蒼白。

有時甚至還咳出血絲,嘴角猩紅。

見此情形,沉晨說道:「令君身體不適,何不回營休息?」

「無妨。」

郭嘉擺擺手:「嘉的老毛病了,年年以為自己要死,但年年卻還活過來,真不知道嘉的壽歲會到幾何啊。」

沉晨笑道:「令君還是要保重身體才是,夏侯惇現在被我困在城裡,沒有船隻出來,你們的兵馬數量不及我,正面與我交戰,夏侯淵如何是我的敵手。萬一敗了,令君心力憔悴,豈不是危矣?」

郭嘉目光看向沉晨身後的荊州大軍,亦是微笑說道:「將軍號稱兵馬十萬,但我觀此地好像不足五萬之數,征西將軍帶了六萬大軍過來,莫非將軍身後亦有伏兵。」

「令君知道就好。」

沉晨點點頭。

雙方又對弈了三十四合,已經一百二十餘手,很快就到中盤尾聲,接近官子階段。

郭嘉嘆道:「將軍棋風,確實詭譎啊。」

「令君棋藝高超,我之前布置的一個陷阱,令君明明看出來了,為何又要往裡面跳呢?」

沉晨頗為不解。

郭嘉的棋藝比他高明許多,雖然他執白先行占優勢,但這種優勢早就被高超的棋藝化解。

但到了中盤的時候,明明看到了陷阱,郭嘉卻還是要往裡面跳,令人費解。

郭嘉笑道:「這荊州不就是將軍布置的陷阱嗎?如今套住了孫權,也套住了前將軍,我天下大勢看不透,哪怕看透棋局,又有什麼用呢?」

沉晨點點頭:「原來令君是在按照荊州的情況來布的局,但目前來看,雖然中了我的陷阱,但我也只是右下角占優,其餘地方卻是先生占優,令君的意思是,你們無非損失了孫權夏侯惇而已,還能占領南陽,與我們爭奪江東?」

「難道不是嗎?」

郭嘉反問。

沉晨納悶道:「令君真讓人不懂啊,夏侯惇那四萬多人,說棄就棄。且還是曹操手下第一大將,他沒了,你們覺得這區區數萬人,能在南陽抵擋住我?」

「將軍不若拭目以待。」

郭嘉含笑道。

「我明白了。」

沉晨忽然做恍然大悟狀。

郭嘉手中捏著棋子,低眉目光看向棋局,隨口問道:「將軍明白了什麼?」

「我明白了令君在這裡是與我拖延時間,好讓夏侯惇撤離對嗎?」

沉晨說道。

郭嘉駭然抬起頭,目光死死地盯著沉晨,一言不發。

右手食指和中指捏著的棋子竟開始抖起來。

隨後他故作鎮定道:「襄陽為南州重鎮,前將軍糧草足備,為何要撤離呢?」

「前些日子暴雨,我是不信夏侯惇城中糧草沒被淹沒。」

沉晨微笑著示意道:「令君,該你下了。」

郭嘉只覺得胸口一悶,強撐著把手中顫抖的棋子放在了一處。

沉晨皺眉道:「令君這一子,卻是招俗手啊。」

「局勢大抵還是能撐得住。」

郭嘉忍著吐血的衝動,將湧上喉間的鮮血咽了下去。

「若我告訴令君,傅方投降我了呢?」

沉晨又拋出重磅炸彈。

「噗嗤!」

郭嘉終於堅持不住,噴出一口血來,鮮血沾染了棋盤。

「先生,先生!」

兩個童子大驚,連忙上前扶住郭嘉。

沉晨看了看棋盤,隨著郭嘉兩招俗手下去,情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原本棋藝雖然平平,可至少平穩,沒有漏太多空檔。

現在郭嘉的局勢,全是漏招和破綻。

這棋。

已經沒必要下了。

沉晨站起身,稍微伸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蹲著而不太舒服的腿部,說道:「扶令君回去吧。」

說著回到玉雒身邊,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兩個童子連忙抱著郭嘉匆匆忙忙往回跑,那邊夏侯淵還以為郭嘉是身體不支,連忙策馬過來詢問道:「令君怎麼回事。」

郭嘉陷入昏迷之中。

見此情形,夏侯淵也只好命令撤兵。

仗還沒開始打,曹魏地位崇高的尚書令就已經倒在了陣前,這對於軍心打擊來說,是巨大的,顯然已經很難再和敵人交戰。

但他六萬人撤兵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他這邊剛下令撤退,沉晨那邊就發起進攻的號角。

曹軍丟盔棄甲,一路敗逃。

沉晨追殺過去,斬千餘人,俘虜四千餘眾,將斷後的敵將張順斬殺。

夏侯淵大敗而歸。

是夜。

偃城城中,郭嘉才艱難甦醒過來。

床邊夏侯淵、徐晃、臧霸等人都圍攏著。

見他醒來,夏侯淵埋怨道:「令君身體本就不好,非要上去與那沉晨對弈做什麼,在兩軍陣前令君吐血,軍心士氣跌落至谷底,以至於讓我們大敗。」

郭嘉艱難說道:「將將軍,撤兵,撤回河南。」

「什麼?」

夏侯淵大怒道:「令君這是什麼意思?」

郭嘉苦澀道:「傅方投了沉晨,前將軍前將軍已經救不回了,前將軍覆滅之後,沉晨主力北上,若不撤回河南,要全軍覆沒。」

「這這」

夏侯淵徐晃臧霸等人都是大驚失色,全都是不敢置信。

過了好一會兒,徐晃才問道:「令君,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

「沉晨說的。」

「沉晨的話豈能相信?萬一是誆騙令君的呢?」

夏侯淵皺眉道:「不管怎麼樣,也得先派斥候去打探一下消息才行,我已經令人去接應元讓,應該很快就有回信,先耐心等等吧。」

「唉」

郭嘉長嘆一看氣,他已到彌留之際,艱難說道:「嘉死不足惜,可若是失了前將軍魏王那邊希望將軍以大局為重。」

「我不會撤兵的。」

夏侯淵咬牙道:「沒有元讓消息之前,我絕不撤兵。」

「沉曉卿」

郭嘉見他頑固,便已不再勸說,雙目呆滯地看著天花板,聲音已經越來越微弱。

「當初嘉為魏王定計,引誘孫權偷襲荊州。」

「卻不料沉曉卿在數年之前,就已經提前識破並且布局。」

「以荊州為棋局,以襄陽為誘餌好大的氣魄,嘉遠不及也。」

「可悲,可嘆既生嘉,何生晨呀。」

說到了最後,郭嘉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的身體已經很差,若是在後方繼續調養一段時間,或許還能久活一點。

但這次到了陣前,發現不管是幾年前自己的定的計策,還是如今掩護夏侯惇撤退的計策,都被沉晨識破,難免氣絕攻心。

就像是壓倒駱駝最後的一根稻草,郭嘉病死了。

看著他慢慢氣絕。

徐晃臧霸等人連忙上去呼喚。

唯有夏侯淵雙目猩紅,握緊了兩隻拳頭。

在元讓的消息沒有到之前,他絕不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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