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會大廳,有人把所有的皓石燈都點亮了,雖是夜色已降,仍然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大廳里人聲鼎沸,卻全都是些傷員、老人、婦孺,每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

一個女子端著口盆子走過來,盆子裡裝著滿是血污的洗傷口水,還有一條凝結著黑色血斑的羊毛巾。這女子三十來歲,深深地皺著眉頭,一臉憂色,卻並沒有停下自己的手腳。

洛三嬸擦擦額頭上的汗,伸了伸腰:為了救護傷員,她從清晨大戰爆發一直到現在,好像都沒能直一下腰。她捶了捶後腰,大聲笑道:「禹兒娘,你又在想你的男人了?」

這女子是洛大壯的女人,小名叫做「英子」,但村裡其她婦人都叫她「禹兒娘」。

另一個女子抬起頭來,寬解道:「你擔心個啥啊,你家大壯那麼厲害,都後天境大圓滿了吧?身邊又有整整一個隊的護村隊,為人又忠肝義膽的,他能出得了什麼事?」

那女子二十來歲,是村東頭洛大鬍子家妹妹,還未婚嫁,後天境六層的實力。

「我擔心他個啥?」英子勉強笑了一笑:「我是擔心我家那娃兒!」

「啥!」洛三嬸兩人都吃了一驚:「禹兒,禹兒還沒有逃過來麼?哎呀你怎麼不去找找?」

「他和四阿公家的娥兒在一塊,今天初一,兩個孩子一大早就出去玩,可是到現在還……」

她說不下去了,伸袖子抹了抹淚水。這時一個傷員又大聲呻吟起來,她連忙端起盆子,把水倒進大廳側邊的下水道口,忙著趕回去給傷員擦洗身子、上藥、包紮,又低聲撫慰著。

做這一切的時候,她十分平靜,絲毫看不出,她自己的親生兒子,還下落不明……

張元揮著烈焰魔劍,緊咬著下唇,又朝村西沖了出去,林萌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他們已經是第五次衝出會議大廳了——每衝出去一次,他們都會帶著一隊村民回來,裡面必然有許多是傷員、婦人、小孩。越來越多的村民自發地跟在他後面,卻被他趕了回來。

會議大廳是全村根本所在,防禦力量必須要是最強,他把他們都留在了這裡,嚴加防備。

正衝殺著,前方出現了一團黑影,似在朝這邊蠢蠢蠕動。

林萌叫了一聲:「小心!」便要擋在張元前面,卻被他一把抓住,又扔到了自己身後——在下午與那神秘老虎一戰之後,他便發了誓言,再也不要這個女孩擋在自己身前了。

他寧願自己受傷甚至戰死,也不願再嘗嘗那種心痛欲絕的感覺,決不!

但對面那黑影說話了:「是阿元和萌萌嗎?快過來幫忙!」是洛千城的聲音。

下午且戰且退的時候,他們和洛千城、洛平林等人失散了,同時失散的還有護村第二、第三隊的村民們。那時衝過來的是一大群妖獸,領頭的正是那七星暗淵魔虎王。這頭大老虎像是對他們有血海深仇一般,衝起來不要命,洛平林又克制不住它,村裡損失異常沉重。

張元和林萌連忙跑過去。這時有人點燃了火把,在火光下,他們見到這一隊有二三十人,洛勇、洛老七都在;隊伍里抬著一副簡易的擔架,洛平林躺在上面,一臉死灰。

「為了掩護大夥,五叔和暗淵魔虎王對拼了一記。他左臂新斷,氣血虧損,沒拼得過!」洛千城淡淡地說著,聲音仍然嘶啞低沉,顯然還沒有從一整天的大戰里恢復過來。

看到張元來了,洛平林似有強撐著起來的想法。張元搶到他身邊,老人便一把抓住他的手,仔細端詳著,摩挲著他手臂:「你是個,是個好孩子。下午的指揮,很棒。老夫是不行了,千城,千城也老了。孩子,你要記著,隕星村,不能棄,它是抗魔的橋,橋頭堡!」

張元只覺得一股液體從眼眶裡湧出來,連忙又生生憋了回去,他不想讓老人和干爺爺、其他村民看到自己的軟弱,只點了點頭,低聲回答:「五叔祖,您放心,有我在呢!」

他抬起頭,大聲吩咐道:「把五叔祖抬回去。我要去西邊救人,誰和我們一起去?」

在神魔大陸的語言里,「祖」比「公」要大一輩,洛平林是洛千城的五叔,高了他三倍,因此他一直叫作「五叔祖」,而非洛勇等人所稱呼的,叫做「五叔公」。

此時,洛勇第一個站了出來:「我還沒受傷,還能打,我和你去。放心,我聽你的!」

洛老七和另幾個村民也站了出來,其中就包括上午還給他上過「眼藥」的洛莊。

張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帶著這支只有四五個人的小隊,繼續往西走。

沒走多遠,前方便聽到有「嘶嘶」的聲音,還有人在低聲哭泣,也有人揮舞著刀劍。

他也不說話,拉了拉林萌,其他村民便忽然發現面前失去了兩人的身影,都不由好一陣讚嘆:這兩個少年雖然年少,實力卻是突飛猛進,這得是多快的速度啊!

黑暗中隱隱能夠看到蛇群的影子,全都昂著三角頭顱,嘴裡發著嘶嘶的聲音。但下一刻,一道劍光如撕破黑暗的晨曦,那些毒蛇便如鐮刀下的麥穗一般,刷刷地齊齊倒了下去!

黑暗中有人叫道:「點火!」洛勇下意識地點燃了手中火把,卻見張元持著劍,靜靜地站在蛇群中間,一手牽著林萌。他們周圍,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多條毒蛇的屍體。

其他毒蛇都似有些怕了,顧不得再圍攻蛇群里的村民,都朝他這邊圍過來,嘶嘶地叫著,吐著信子,卻沒一條敢於衝上前來,就連一條四星「火玄赤練」,也只敢在遠處示威。

蛇群里幾個人連忙沖了過來,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牽著四五個大大小小的孩童。

「三七,洛禹,小娥,怎麼是你們?」洛勇吞了吞唾沫,大聲問道。

洛三七是村南洛青陽長老的孫子,洛禹是洛大壯的兒子,洛小娥是洛老七家的女兒。

看到女兒出現在這裡,洛老七也連忙沖了上來,一把抱住,大聲問道:「阿囡,沒事吧?」

洛小娥抱著父親哇哇大哭,旁人連忙詢問,原來這幾個孩子一大早就出去玩,後來村裡大亂,也沒人管他們,於是就在村裡閒逛了許久。再後來,洛禹和洛小娥竟在一間房舍背後睡著了,卻得洛三七無意之中發現了他們,這洛三七也開始修煉了,雖然只有後天境四層修為,畢竟有兩分自保之力,便護著他們往東邊走,卻不料天黑時,竟遇上了這麼大一隊蛇妖!

眾人檢視之下,洛三七被毒蛇咬了一口,另幾個孩子倒沒受什麼傷,也算大幸了。

於是張元叫洛勇、洛老七護著孩子們去會議大廳,自己與幾個村民再往西走,一邊問道:「天已經黑了,西邊大概都成了妖獸的天下了吧?到底還有多少村民,還滯留在那邊的?」

「沒有了,應該是沒有了!」一個村民大聲回答:「剛才村裡很亂,妖獸在村裡都橫行了一個多時辰了,如果有人還滯留在那邊,現在大概都化作妖獸口中的食物了!」

另兩個村民都低下頭。隕星村今天算真的遭了大難,還不知道死傷了多少人呢。

張元看看西邊,夜色分外深沉,破損的城樓上辟魔陣法卻還在運轉,那令人談之色變的魔氣,還沒能侵入到村子裡來。四處都是妖獸的影子,四處都能聽到妖獸的厲嚎之聲。

前方又有一團黑影,林萌緊張地豎起右手,卻被張元止住了。他知道,那只是一個草垛。

再看看背後,正是一條九尺寬的大道,道上一棵野草也沒有。這條大道算是村裡的「二環線」,正圍著會議大廳,呈一個不規則的圓形。這也是為了村裡防火著想:天然的隔離帶。

張元雙眼一亮,剎那間有了主意。看看黑暗裡影影綽綽的妖獸,他順手拿起了一支火把:「大叔,如果死難的鄉親,遺體被一把火燒成灰,大概他們也不會埋怨我們什麼吧?」

「如果能夠火化,那自然是好。」那村民憨厚地答著,顯然沒有明白張元的意思:「神魔風俗,若屍體不能火化,那可是有入魔的危險。可是這麼多妖獸,怎麼能夠燒得了遺體?」

林萌抿嘴一笑,雖然笑容分外苦澀。她倒明白了張元的話,於是也拿起了一支火把。

「上天垂憐,生死兩依。烈焰熊熊,焚我殘軀!光明是故,明日必至!」張元亂七八糟地吟頌了幾句,將手中火把扔出,正落到那高高的草垛上,頃刻間,烈焰沖天而起!

林萌臉色肅穆,也將手中火把扔出,卻扔到路邊的草叢裡。冬天的野草與草垛,其實也沒什麼區別,都是乾得沒一絲水份。於是烈火迅速蔓延開來,照亮了整個夜空!

同樣,也照出了幾隻尖頭、長嘴、烏爪的飛禽——四星妖獸:夜梟!

足足三隻夜梟,嘶聲怪叫著,在火光里如幽靈一般飛過來,直撲向這幾個小小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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