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大陸是一個沒有冰雪的世界,至少在張元的認知範圍內,是這樣的。

夜風習習,樹影婆娑,黎明前的黑暗裡,看不大清楚前面那條大蛇,只能隱隱看到它的輪廓——但這並不妨礙張元。他一手牽著林萌,一手仗著烈焰魔劍,大步向前,毫不停歇。

林萌緊抿著嘴,也不說話。她並不責怪張元不與她商量,便莽莽撞撞地追了上來。只因若是她,也定然會第一時間追上去,不為別的,只為她明白,他肩上扛著的責任!

是的,責任,張元對隕星村、對洛大壯、對兩個小孩,都有著不可替代的責任,這是作為一個男兒漢、一個朋友、一個託孤者的凜凜大義;而她,則是對他,有著不可替代的責任!

她不知道自己是作為一個什麼角度,去承擔這份責任的。總之,她認為,自己有責任!

所以她追來了,置洛千城、洛均、洛含柳等人的驚呼召喚而不顧,責無旁貸,捨我其誰!

前方出現了一個恢弘的黑影,在極東方那一抹微不可見的曙光之下,顯得有些虛幻。

張元知道,那是隕星村——如果碧水玄蛇衝進村子,會不會給村民帶來傷害?而又會不會因此而丟下兩個孩子?張元總不信,它雙爪抓著兩個孩子,還能衝過那麼多村民的阻擊?

不行,不能讓它肆意傷害村民們。若有可能,他寧願自己擋在它前面,用身體去攔截它!

但出乎他的意料,碧水玄蛇並沒有直直地衝進村子:不知道是那散發著蒙蒙白光的青石道,讓它本能地感到害怕,還是村裡仍零零星星的火光,讓它覺得厭煩?或者只是它一時的心血來潮,單純只是它「不想走回頭路」?甚至是它只是有意識地逗逗背後的兩個追兵?

總之,它竟繞著隕星村的北邊,劃出了一個圓滿的弧度,又朝著百頃良田衝去了。

張元也沒有進村,他怕碧水玄蛇半路改道,於是緊隨著它的蹤跡,也繞過了村子北邊。

村子北邊,緊鄰洛水。疾步行走在田間小道上,張元甚至能夠聽見洛水嘩嘩的聲音,看見那閃著蒙蒙銀光的水波,看見那歡快地在水裡跳躍的魚蝦——甚至還有一頭大烏龜!

洛水極寬,應該不下千丈。極目之處,是一片茫茫的水天相接,有霧氣在縈繞——張元從來沒有仔細看過洛水,雖說他是從洛水裡被救起來的,但那時的他已然昏迷,自然沒能見識過洛水的尊容。但今天他看到了,他卻連停一下腳的機會都沒有,急急如星火!

洛水北岸的霧氣里,似乎有些異常,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霧氣里進進出出?

張元哂然一笑:這就是海市蜃樓吧?那霧氣離了自己不知道幾百幾千里,自己哪能看得清裡面進進出出的東西?要真有那份本事,恐怕這碧水玄蛇已不是自己一招之敵了!

要能看清楚那麼遠的距離,已不能依靠目力,而只能依靠神識。而村中武塾里的《雜典》曾經談到,只有超越了化凡境,達到了死玄境的修士,才能打開腦海里的泥丸宮,修煉裡面儲存的神識;而要想神識外放,甚至達到千百里遠的程度,那至少也是涅槃境強者的手段了。

這碧水玄蛇是十三星大妖,甚至張元覺得,它遠遠沒有達到十三星的可怕程度,雖然它會說話,也許是因為它的血脈原因呢——要不然,十三星大妖已經相當於人類長生境的高手了,它又怎麼可能讓自己有機會追上它——縱然它抓著兩個小孩,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它最多最多,只相當於九星大妖,也就是化凡境大成的實力,不可能再多了。

然而它在小黑林里,曾一爪抓死了一頭七星的暗淵魔虎王,這又是為什麼呢?

張元覺得頭有些痛,加上就這一小會兒,碧水玄蛇已飛出去數十丈遠,漸漸化作一個小點,縱然晨光初露,他也覺得快要追不上了,於是他不再多想,牽著林萌飛快地追了上去。

然而,他若是知道洛水北岸,那茫茫的霧氣里,進進出出的是什麼東西,他還會離開嗎?

他不知道,沒有人會知道。歷史,不就這是樣一個個的巧合,似偶然而必然地構成的嗎?

洛水南岸,隕星村西北,幾株大槐樹,樹幹與枝葉都是墨綠色的,在晨光中更顯得陰森詭異,一如樹下的幾個黑衣人——縱然一天一夜沒有休息,他們仍然精神飽滿,興致勃勃!

「怎麼樣,一切準備好了沒有?」蒼老聲音雙手捏著印訣,把一道道火紅的光芒射到那個白玉般的盤子上,一邊沙啞地問道:「老牛子,你是開啟這陣法的關鍵,還沒好嗎?」

「早準備好了,就等老沙最後一擊就可以了!」寒冰聲音的黑衣人冷冷一笑,雖隔著一層層紗巾,卻仍有一股股凌寒至極的氣息傳遞出來,足可以讓人連心都凍成冰霜。

與蒼老聲音的黑衣人不同,他也捏著印記,射出來的光芒卻是黑如玄墨。

那頭顱極長的黑衣人顯然就是老沙了,他手指射出的光芒是土黃色的。曙光中,他嘿嘿一笑:「其實,隕星村也足以自傲了。咱們公子一出手,就是三大化凡境高手,縱然只是化凡境一二層,也足以驚得他們連性命都顧不上了。何況,咱們手裡還有這白骨引魔陣!」

「你知道什麼?」蒼老聲音冷冷笑道:「血煞晶的價值,把咱們三個一起賣了,也買不到它的一小半!那可是化凡境突破到死玄境的必須之物!咱們會裡以前煉過三顆,除了一顆被會主自用了以外,其他兩顆都曾引起過劇烈的轟動!如此大事,豈能輕忽?」

老沙咂了咂嘴,卻沒有說話,只嘿嘿地笑了笑,更加賣力地把土黃色光芒射到盤子上。

終於,那盤子有動靜了,漸漸有一層瑩瑩的白光,悄然散發出來,浸進了空氣之中。

隕星村,洛平林還在那扇小窗戶前,觀望著村子裡的動靜。

「奇怪,天亮了,這些妖獸不趁著機會再往東跑,怎麼一頭頭都回來了呢?」

已是上午辰時,他發現了妖獸的異動,卻令他大惑不解,忍不住喃喃地低語道。

英子在他旁邊不遠,手裡端著一口盆子。兩個時辰前,她忽然覺得心口一陣絞痛,本能地便想到了禹兒。那時還讓洛平林直覺地以為,是不是洛千城帶領的隊伍出了差錯?但後來,他們見英子似乎恢復了平靜,仍手腳麻利地幫著照看傷員,便以為只是虛驚一場,都不再多想什麼——卻沒有人知道,英子只是心已死,如行屍走肉一般,渾然沒有了生之活力。

她現在有事可做,自然能夠「平靜」地做事,若是閒下來,恐怕便再無生機可言了。

所以洛平林所說的話,她根本連聽也沒有聽進去。

但旁邊的洛勇等人也聽見了,便都湊到小窗戶面前,仔細看去,一個個嘖嘖稱奇:村子裡,各條道上,都有妖獸們在往西疾奔,有猴妖、蛇妖,也有牛妖、虎妖。

與來時一樣,回去時,這些妖獸也是只顧著往前奔跑,一點不顧身邊的「同伴」,不管是同類,還是天敵,大家都一樣地相安無事,仿佛趕路,才是它們生命的所有奧義所在。

來時有千百萬妖獸,回去時也一樣。只是此時再無隕星村村民攔路,妖獸們別無阻礙,於是三個時辰以後,當時屆午時,村子裡幾乎再沒有一隻妖獸——就算是有,也只是些故意留下來,迷戀不去的低階妖獸,像土狗啊、猴子啊、兔子啊,等等,再無大害可言。

看到再沒有妖獸過來,村裡也再沒有高階妖獸出沒,村民們終於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這一波劫難,終於算是過去了——縱然時間只有一天一夜,但村裡卻付出了數千村民傷亡、無數房屋破損的巨大代價。如今血跡未乾,屍骨未埋,但不管如何,他們能夠出來了。

困難是極大的,就連防禦魔氣的寨牆,也已被妖獸們破壞殆盡,再無任何防禦作用。但這又如何呢?只要還有人在,就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重建不了的村子,沒有修不好的寨牆!

人,最大的長處,除了悟性與智慧以外,不就是這堅強的韌性麼?

洛平林走在村裡街上,看著周圍忙碌的村民,忍不住這樣想道,臉上自然流出一絲笑容。

「村長他們回來了!」便在此時,有村民大聲叫道。

洛平林聽見了,連忙回頭,滿含笑容地迎上去——遠處已看到一身浴血的洛千城。

「轟!」就在此刻,一聲轟然巨響,地面猛然震動了一下,旁邊一處斷壁轟然倒了下來!

洛平林駭然回頭,就看見一個比兩個他加起來還要高的身影,頭戴破舊的鐵盔,身披碎裂成一片一片的鐵甲,盔甲下卻是一副只有白骨、沒有血肉的骷髏,正舉著一柄比車輪還大的白骨製成的巨斧,猛地一劈,把僅剩七尺高下的一截寨牆,劈成了一堆粉末!

那巨斧面上,還掛著一個頭顱,極長,扎著黑巾,一雙死魚眼睛,無力地圓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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