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莊子不出夏瑞熙的所料,一派的凋敝荒涼。那片杏花林還在,精舍也還在,只是屋裡奢華精緻的裝飾早就被洗劫一空。魚塘里的魚更是被撈得精光,魚花花兒都沒剩下一個,最誇張的是,就連閘閥門鎖都被人偷走了,那好歹也是銅呢。

不過,這一帶向來是富人後花園,當初正是亂兵重點洗劫的對象,相比較其他被燒了房子的莊子來說,她們算是幸運的。只要有房子在,可以住人,其他的都好說。

初十一大早,歐青謹帶著小廝阿滿等人在放乾了水的魚塘和溝渠里四處檢修漏水的地方,又請人重新鑄造閘閥。

夏瑞熙則讓長壽召集周圍的佃戶打聽情況。她就想問問,養的那些魚,最後長了多大,味道可肥美。知道具體情況,也好做出及時的

佃戶們聽說東家回來了,正想著要來租地種,有人去喚就一窩蜂地來了。結果一聽坐在帘子後面的夫人問起魚塘里的魚,俱都成了啞巴,推說不知道。這些人在餓肚子的時候,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偷過裡面的魚,現在一聽東家問起,都以為是要和他們算帳,自然要推不知道。

夏瑞熙低聲交代了良兒幾句,良兒走出帘子去大聲道:「我們夫人說了,她看見今天有這麼多人來繼續租地,他很高興。前段時間,大家都過得很辛苦,活下來不容易,所以前幾年欠的租子什麼的,一概不再過問,都一筆勾銷,帳只從今年算起。夫人問起魚,只是想知道能不能養出好魚,沒有其他意思。要是能養出好魚,那便要出錢聘人養魚護魚,也讓大家在農閒的時候還能多些進項。」

欠的租子不要了,那些魚想必也不會再追究。更何況東家若是要出錢聘人養魚護魚,那可就是一大筆進項。當下便有那腦子靈活的人上前回答夏瑞熙的問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想得到那養魚護魚的活。

夏瑞熙一直忙活到午飯時分才算問完,又讓長壽帶要租地的佃戶出去畫押。

飯剛好,歐青謹也恰好回來,邊洗手邊問她:「我剛才聽說佃戶興高采烈地誇你是個活菩薩,說你免了他們往年的租子?」

夏瑞熙給他盛湯:「不得不免呢,他們哪裡有拿出來的?你沒看見他們那個樣子,吃的都沒有,種地就是唯一的指望。免了往年的租子,他們心裡高興,就不會去逃荒。我看附近荒了的地也蠻多的,現在地價便宜,不如買些下來如何?連成片了,都改成水田,地閒著的時候就種蠶豆。這樣一年到頭地都不閒,大家也能吃飽。」

歐青謹坐到她身邊,柔柔地說:「都依你。我這就讓人去打聽,看哪些地要賣的,咱們回去就把他給辦了。要不然這樣,城裡有好多鋪子也是要賤賣出手的,不如一起拿下了,將來就是租也夠本。」

夫妻二人定下了一年大計,才專心吃起飯來。那邊達兒突然哭起來,原來是廖氏在喂他吃煮爛的麵條,喂了一口,二口就不知喂到哪裡去了。達兒等不得,便咧嘴表達不滿。

見達兒哭了,廖氏緊張地瞟了夏瑞熙夫婦一眼,忙抱起他來哄。良兒去接過達兒,臉色有些不好看:「達哥兒是餓了,我來喂。廖嫂子家裡事多,想必也沒休息好,你先去吃罷,等會子來換我就是。」

廖氏看了夏瑞熙一眼,見她面上淡淡的,並沒有多說什麼,方垂下頭謝過良兒去了。

良兒邊喂達兒邊抱怨:「她從昨日回來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昨夜裡居然忘記給哥兒綁尿布,尿濕了幾床褥子,她天亮了才發現,好在這裡有地熱,哥兒身體好,沒冷著。剛才瞅她喂麵條,喂了一口,二口就呆痴痴的放在哥兒的鼻子前不動。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些什麼,夫人您要敲打敲打她,其他差事可都比不過照顧哥兒這樣精細。」

夏瑞熙道:「得了,她家裡老人病著,難免有心事,誰還沒個恍惚的時候?改個時候,我點撥點撥她就是了。她的脾氣悶,你可別背地裡又訓她,害她又躲著哭。」

良兒便知自己平時訓廖氏的話都給夏瑞熙聽見了,她自來在夏瑞熙面前自在慣了,也不以為意,口氣越發地沖:「夫人別心軟,奴婢脾氣雖躁,可卻是真心為她好呢。不是奴婢誇口,離了這裡,她哪裡能找到這麼好的東家?」

夏瑞熙知道良兒的脾氣,不和她計較。歐青謹卻是輕笑一聲:「改日提拔良兒做管事,幫夫人把這些大事小事都管了,省得夫人操心,可好?」

良兒這才驚覺自己說話有些過。當下有些臉紅,側身行禮道:「都是夫人慣得奴婢不天高地厚了。」

歐青謹淡淡地說:「以後注意些。」又和夏瑞熙說:「你的心卻是軟了些,其他事可以出得錯,照顧達兒的事卻是不能出錯,她若是做不了,另外請個人來做就是。良兒又要伺候你,又要伺候玉姑姑,忙不過來,等回去以後,尋人牙子來,連灶上的一併尋了,再買兩個本分些的丫頭。」

廖氏卻沒有依著良兒的話下去吃飯,而是立在門口一直聽著,想看看夏瑞熙是否會責罵她。驟然聽見歐青謹這一句,好似晴天霹靂,炸得她腦子裡一片漿糊,晃晃悠悠地走了。她卻沒聽見歐青謹後面的一句話:「讓她去做些別的活計,能養活她自己就行。」

夏瑞熙用絹帕擦了擦嘴:「知道了,我是想著平時達兒多數時候都是我領著,她是一次犯錯,又自來老實本分,輕輕點撥一下就行,結果你們一個個都不依我。等她吃完飯,讓她來見我就是。」

夏瑞熙帶著達兒睡了午覺起來,廖氏才紅腫著眼睛進來,畏畏縮縮地立在角落裡,頭也不敢抬,夏瑞熙看著她那模樣兒,心頭有許多話都說不出來,只好揮手讓她下去。心裡卻是下定決心回去後就不要廖氏領達兒了,廖氏這個性子,實在是不適合。也不知道廖氏的特長是什麼?不如讓她四處幫幫忙,觀察一陣再說。

接下來幾日,夏瑞熙便儘量自己多領達兒,她忙不過來的時候就讓良兒領著。廖氏突然閒了下來,雖然夏瑞熙讓她四處去看看,可有什麼幫忙的就搭把手,但大家都知道她是專門教養小少爺的媽媽,哪裡敢讓她幫忙?

廖氏閒了幾天,越發地認定主人家是不要她了。最難受的是,她夜裡習慣抱達兒睡,下意識地把達兒當成自己的孩子去疼愛,如今就是自己一個人,看見達兒也不得抱,是在是撓心撓肝的難過,少不得夜夜哭泣。加上心事重重,神思越發地恍惚起來。

十三那日,一家人要回西京城,準備過元宵節。

廖氏往日都是抱著達兒和夏瑞熙坐的一張車,今日她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沒了這個資格,很自覺地要去和玉姑坐後面的驢車。

誰知達兒見了她,便依依呀呀地癟著嘴要她抱,到底是陪伴照顧了這麼長時間的人,培養出感情來了。

廖氏心頭一陣狂喜,險些沒哭出聲來。她滿肚子想的都是,這個孩子她沒白疼。心裡到底也是有她的。手剛伸出去,又想其旁邊有他親娘看著,不由軟軟地耷拉下手臂。

夏瑞熙嘆了口氣,把達兒遞給她抱著:「你過來和我坐吧,正好我也有話同你說。」還是開門見山地和廖氏說說清楚,省得她又總是哭。

主母還會有什麼話要同她說呢?無非就是說不要她了吧?廖氏心頭徹底絕望,緊緊地把達兒貼在懷裡,忍住淚水輕聲說:「夫人不用說了,奴婢都知道,是奴婢不好,讓您和四爺失望了。正好奴婢的爹爹病重,身邊無人伺候,等回去以後,奴婢就請辭回家去。」

夏瑞熙皺起眉頭:「你要請辭回家去?」她一直都以為廖氏不願回娘家受氣,廖氏要走,這卻是她沒有想到的。

廖氏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低聲道:「是。奴婢的爹爹對奴婢一直都很好,從出嫁前到出嫁後,再到回娘家,只是他年老體弱,護不得奴婢。如今他病重,奴婢想去床前儘儘孝道。」

夏瑞熙道:「你爹爹的病可好些了?處處都要用錢,你辭了回去,可怎麼好?」

廖氏低眉垂眼地道:「謝夫人關心,奴婢家裡來了幾個很久不曾見面的親戚,他們如今發達了,願意幫奴婢的爹爹治病。」

既然是這樣,夏瑞熙也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再強留,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有各人的命,她不可能照顧盡天下的人。

說話間,達兒瞌睡來了,用白胖的小手緊緊抓住廖氏的衣襟,把臉往上擦。廖氏慈愛地摟緊他,輕聲地哼起兒歌,達兒睡過去,廖氏盯著他頭頂那幾根稀稀拉拉的黃毛,憐愛地說:「哥兒這頭髮,以後長大了必然會變濃密的。」卻是始終捨不得把達兒交還給夏瑞熙。

回了西京城,歐青謹果然讓長壽四處去尋找別人要賣的鋪子,打算揀那地段好的買下來,也不做生意,就隨他放著,只等將來平定了好租出去。夏瑞熙則讓人牙子領了人上門來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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