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緞姐姐你還在忙啊?吃了晚飯沒有?我給你帶了兩個芝麻餅。」銀耳笑嘻嘻地揚著手裡的油紙包。

紫緞低著頭洗衣服,愛理不理地應了一聲。銀耳走到她身邊,不由分說,把油紙包往紫緞懷裡一塞,挽起袖子就蹲下去洗起衣服來。

紫緞有些煩躁地攆銀耳:「你沒事做嗎?誰要你來幫我的忙?你不伺候主子跑到我這裡來做什麼?」這丫頭是怎麼回事?比白痴好不到哪裡去,怎麼總是一有空就來看她,給她帶好吃的,幫她做事,再沒有比她蠢的了。她現在一看見銀耳就煩躁,要是銀耳討厭她,憎惡她,她還要心安理得一些。

「有蘭心姐姐她們,現在不要我伺候。」銀耳好脾氣地說:「姐姐,你就別推辭了,天都要黑了,這麼多的衣服,你一個人要洗到什麼時候?你以前也常常幫我的。」

紫緞低下頭,悶聲道:「不過幾天而已,分內之事,你不必記情。快讓開,等會兒讓人看見,你要挨罵不說,我也要挨罵。」

銀耳手上不停:「我要走了,三爺和三夫人要搬出去住,明天就走。我聽說你很快也要贖身出去了,以後我們可能再見不著面,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紫緞手一頓:「你們要搬出去?你聽誰說我要贖身出去的?」她上次是求過四夫人,但四夫人沒有明確答覆她。

紅綢也沒來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啊?

銀耳笑著把一件衣服提起放到旁邊的清水中:「我昨日聽見青木家的說的,好像是說四夫人和大夫人提起姐姐的事來,大夫人說過些日子就和老夫人說,還說想必老夫人不會為難。恭喜姐姐了。」

紫緞高興起來,又想到三房立刻要搬出去,自己也不可能再給歐青英做妾,贖身的事倒是不急在這一時。抬起眼看見銀耳一副嬌憨天真的模樣,芝麻餅的餘溫透過衣衫捂得她懷裡暖呼呼的,心裡不由內疚起來。

銀耳這段時間營養好,皮膚白凈了許多,臉上也有些肉了,頭髮更黑更亮,看上去比剛進門那會兒好看了許多,只有那雙眼睛,一樣的純凈無暇。紫緞暗忖,銀耳的純善,也不知能維持到哪一天?

銀耳手腳靈活地洗凈一件衣服,將衣服提起抖開正要晾到竹竿上,突然發現紫緞靜靜地盯著她瞧,眼神讓她有些發毛,不訕笑了一聲:「姐姐,你別這樣看著我,怪不好意思的。」

紫緞眼神銳利地盯著她:「銀耳,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和你非親非故,不過就是帶了你幾天而已。」

銀耳不安地搓著衣角,低下頭:「那件事情,她們都說是我害了你,我想著,也是怪我不會說話才害的你。你原來過的日子是和紅綢姐姐一樣的,可是現在……」她飛速瞟了紫緞身上的粗布衣服,還有通紅皸裂的手一眼,「都是我的錯,我太笨……」

紫緞垂下眼,半晌才輕聲道:「你聽著,你沒欠我什麼,你沒有必要這樣。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想辦法讓自己活得更好一點才是正理。」

銀耳歪著頭:「我覺得我現在過得就很好啊?吃得飽穿得暖,三爺對我很好,雖然三夫人不怎麼喜歡我,但我想著,只要按著姐姐說的,盡力做好每一件事,她以後慢慢地就會不討厭我了。」雖然三夫人身邊的蘭心和蘭葉總愛打罵她,但也不敢太過分。

你做得再好,三夫人也永遠不會喜歡你的,她只會更恨你,更討厭你。紫緞嘆了口氣,假裝無意地問:「你怎麼知道三夫人不喜歡你?」銀耳把她當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點隱瞞都沒有:「那天,我像往常一樣端水給三爺泡熱水腳,三爺讓我給他按一下那條傷腿,按著按著,他就笑起來,說是癢。這時候三夫人來了,問什麼事情這樣好笑?奴婢就照實說了,三夫人當時就笑了一聲,說是老夫人調教出來的女孩子果然都有過人之處,輕輕就能把三爺伺候得這樣舒心開心。」

「我不明白這事和老夫人有什麼關係,我才見過老夫人幾次呢。但我知道,三夫人當時很生氣,極不喜歡我。當時三爺就發了怒,踢翻了腳盆,讓我退下去。我剛出去,就被夫人身邊的蘭心姐姐搧了一個耳光,罵我不要臉的賤蹄子。我很害怕,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才十三歲,剛來歐家不過三個月左右的銀耳,哪裡會懂得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紫緞眯了眼:「你不知道你做錯了什麼?要不要我告訴你?」

銀耳眼睛一亮:「我正想問姐姐呢。有沒有什麼法子讓三夫人不討厭我呢。我吃得苦啊,就算讓我天天給夫人守夜,我也肯做的。」

紫緞道:「我沒有法子。我只知道,你再努力,再吃得苦,三夫人也永遠不會喜歡你的。以後蘭心她們還是會抽你的耳括子,還是會罵你。」

「為什麼?」銀耳迷茫極了。

真是個蠢丫頭,紫緞又不好把話說得太清楚,難得她良心發現一回,這丫頭怎麼就聽不懂她的暗示呢?算了,反正她也要走了,不如提點一下這個傻丫頭:「我問你,如果將來你嫁了人,你的夫君對你不好,偏偏對其他女子好,你喜不喜歡?會不會恨不得那個女子死掉才高興?」

銀耳臉上飛紅,結結巴巴地說:「我不知道,我才十三歲,還早著呢。不過我怎麼也不會想著要別人死的。」

真是朽木不可雕,紫緞無奈地翻了個白眼:「誰和你說你的婚事?不知道,不知道就回去好好想吧。我的事兒還多著呢。」

銀耳忙揪著她的袖口央求:「好姐姐,你幫幫我。」

紫緞卻是抿緊了唇,一個字也不肯多說了。

銀耳無奈,見天色擦黑,又怕蘭心她們尋自己不著,等會兒要挨,只好怏怏地回去。

紫緞幹活的地方比較偏遠,其間要繞過好幾個院子,銀耳經過西邊一個荒涼的小院子時,聽見裡面壓抑的哭泣聲悲悲切切地傳來,聽上去讓人肝腸寸斷。

銀耳好奇心起來,悄悄地湊過去扒在院子門縫偷看。暮色里,模模糊糊能看見院子裡一個婦人墊著凳子立在樹下,把一根麻索往樹上掛,下面跪著一個少年,正拚命把頭往地上磕,嘴裡含糊不清地喊:「娘,都是我錯了,我錯了,以後再不會犯糊塗了,我再不提搬出去住,不認歐家的事了,求您不要啊。」

銀耳大驚,這不是前日裡挨打的童姨娘和四少爺嗎?童姨娘怎麼會尋短見?這四少爺也真是,就這樣跪著磕頭幹什麼?不行,她得趕快喊其他人,出了人命可不得了。

她正要走,就聽見童姨娘說:「你要我活著也行,你必須對著你爹的在天之靈發毒誓。一,我費盡心思,才讓你做了正正經經的歐家少爺,以後不管他們怎麼欺負你,凌辱我,你都要忍,再不許提那不認歐家的話;二,好好念書,將來考取功名,讓他們好好看看,我的兒子比任何人的都要強,到時候把我母子受的罪和侮辱一併討回來!」

歐信風哭泣著應了,舉起手對天發了一通誓。

童姨娘利落地跳下凳子,恨恨地罵:「薄草那個死丫頭,沒良心的,枉自我養了她十多年,竟然把我藏東西的地方泄露出去,害得我母子又受此等凌辱。有朝一日,這個賤人若是落到我手裡,一定把她扒皮抽筋,方解我心頭之恨!」

銀耳被童姨娘那惡毒的悽厲的聲音嚇了一跳,原來童姨娘不是真的想死啊?她隱約知道這些話她不該知道,正要走,又聽見歐信風說:「娘,他們為什麼這樣對我們?難道我就不是歐家的子孫嗎?如果爹還活著,他們是不是就不敢這樣對我們了?」

童姨娘嘆了口氣:「不管你爹活著與否,你的地位都比不上嫡子的,除非你比他們強許多。這一點你要明白,但總比從前沒有入宗譜的好。這就是命,我也沒想到你爹會這麼早就去了。我現在只擔心,你的嫡母恨我母子入骨,等她回來,我們會更沒有好日子過,到時候你千萬要忍住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銀耳小心翼翼地從院子門上收回手來,誰知那院子門只是虛掩,她的手甫一鬆開,「吱呀」一聲便大開。院子裡正說話的娘倆大驚失色,抬頭向她看來。這西邊小院偏僻破敗得很,天已黑了,這個時候奴僕們都在吃晚飯,任誰也沒有想到竟會有人從這裡過,又來偷聽。

銀耳再單純也知道自己惹了不該惹的禍,拔腿就要跑,童姨娘已冷了臉:「你是誰?來幹什麼?誰讓你來的?」邊說邊和歐信風使眼色:「抓住這個賤人!」她剛才那些話要是傳到其他人耳朵里,定要惹禍上身。

歐信風猶豫了一下,到底他娘的安危超過了一切,衝上去便追銀耳,但他剛剛挨過鞭刑,罰過跪,身子不是那麼靈活有力。

銀耳嚇得雙腿發軟,只來得及喊一聲:「我不是賤人!」驚慌失措地拔腿就跑,她只知道這裡離紫緞最近,忙不迭地向紫緞幹活的地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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