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是在歐青謹剛出門就讓人遞了貼子進去的。等到夏瑞熙聽說迎出去,她的轎子已到了大門口。

一乘不起眼的兩抬青呢小轎,只跟著一個半大丫鬟並兩個婆子。容氏一身天青色的秋裙,素著臉兒,發上只插著一根玉簪,胸前卻是掛著個古怪的桃形墜子。

這個打扮素凈得很,卻是從來沒有看見過。夏瑞熙沒想到她會親自上門來尋自己,也想不到她到底來做什麼,少不得只有含笑迎上去殷勤招待,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塞暄了幾句,夏瑞熙自前面引路,領著容氏去後院正房。

容氏大踏步走了幾步,跟著她的一位稍胖些,穿墨綠色繭綢襖裙,頭上插一對金簪,耳上掛著碧玉耳環的婆子笑道:「九小姐,走路手莫甩,步子邁小些方顯得淑雅。」

容氏大怒,緊抿著唇死死瞪著那婆子不說話,那婆子作低頭伏小狀,腰背卻是挺得筆直,顯見得是沒有把容氏放在眼裡,做做表面文章罷了。

容氏陰冷著臉,冷哼了一聲,我行我素,結果那婆子笑著對夏瑞熙道:「夫人走路姿勢極好看,一看就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老身先前在宮裡時,貴人們也是這般。」

夏瑞熙淡淡一笑,並不答話。她覺得這婆子無禮之極,跟著主人出門做客,當著別人的面就挑剔主子走路的姿勢,還半點規矩都沒有,直接就和她搭上了話。既然是從宮裡出來的,就更該懂規矩才是,為何如此狂傲?

容氏臉上掛不住,一個耳光就給那婆子呼過去:「你給我滾!娘娘和母親讓你來教習我學禮儀規矩,並沒有讓你騎到我頭上來無法無天,丟我們家的臉!」

那婆子被打得有些懵,很快僵著背對著夏瑞熙福了福:「夫人,得罪了,請容奴婢告退。」又盡職地對著容氏福了福:「請九小姐謹言慎行,莫要辜負了貴妃娘娘和國公夫人的一番苦心。」

容氏被氣得發抖,抬起腳就要踢那婆子。另一個穿醬色褂子的婆子忙上前說好話,容氏方沉著臉放下腳。

夏瑞熙對金霞使個眼色,金霞自領了那兩個婆子下去喝茶吃點心不提,容氏指著那半大丫頭喝道:「你也去!」

那丫頭驚慌失措地福了福,碎步跑去跟上金霞。

把身邊的人都打發乾凈了,容氏方喘著氣道:「讓你看笑話了。那是我家貴妃娘娘和嫡母從宮裡弄出來收拾我的人,倚老賣老,粗野無狀,沒得臉皮。她那模樣也配說是從宮裡出來的?一點規矩都不懂!」雖然如此,她卻也不敢把人退回去。

虎落平陽被犬欺麼,況且並不是一隻虎,一隻惡犬罷了。夏瑞熙笑笑,引她進去:「秋老虎厲害得很,咱們進去說話。」容妃又榮升貴妃了麼?容帥已經封為國公,容氏一族越發地耀眼了。

容氏邊走邊嘆:「你這地方雖小,卻五臟俱全,花木扶疏,卻也精緻。我可以在院子裡四處瞧瞧麼?」

夏瑞熙不知她打的什麼主意,卻也只有陪著她到處晃悠。走到後院葡萄架下,王周氏正扶了將近一歲的達兒學走路,兩歲多的小黃儼然一副小大人模樣,拿了個塗成黃色的木鴨子在前面引達兒,母子倆都耐心得很。

王周氏起身行禮,達兒伸手要夏瑞熙抱,很清晰地喊了一聲:「娘……」夏瑞熙滿臉是笑地將他抱起,在小臉上親了一口。

「你兒子?」容氏眼裡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輕聲說:「已經會喊娘了?長得真好看,像歐大人多一些。」

「他們說還是像我多一些。」夏瑞熙笑著給達兒理理衣領,驕傲幸福洋溢臉上。達兒睜了一雙烏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容氏,突然伸手抓住容氏胸前掛著的桃形銀墜子。

容氏的臉漲得通紅,夏瑞熙忙掰開達兒的小胖手,輕聲道:「乖寶寶,要有禮貌哦?放開手,好不好?」達兒緊捏著那銀墜子不放,只看著容氏笑,露出幾顆小牙齒來,討喜得很,仿佛不給他這個銀墜子,就是在犯罪。

容氏尷尬地自袖中摸出一個必定如意的羊脂玉掛牌來:「給小少爺的見面禮,早就準備好了的,不要嫌棄。」又緊張地解釋:「這個銀墜子,那個,是貴妃娘娘給的,所以……」

夏瑞熙失笑:「小孩子天性,看什麼都好奇,九小姐莫要和他認真。」達兒緊抓著銀墜子不放,她手下卻不敢用大力,王周氏忙取了一個撥浪鼓在旁逗弄,希望轉移達兒的注意力。達兒懶懶地看了一眼,並不搭理,夏瑞熙好說歹說,他才鬆開了銀墜子,轉而抓住了撥浪鼓。

夏瑞熙正要誇他,他隨手就把撥浪鼓扔到了地上,戀戀不捨地看著銀墜子,卻是沒有伸手了。

夏瑞熙笑彎了眼,謝了容氏的必定如意,將達兒遞給王周氏,又引了容氏往前走:「那邊有個涼亭,過去歇涼喝茶麼?」

「好。」容氏回頭去瞧達兒,好奇地道:「他竟然是聽得懂你的。」

「是的。」夏瑞熙更驕傲了,人總是不自覺地覺得自己的孩子要比他人家的孩子要聰明可愛些,她也不例外。

「你這茶,是我們鋪子裡的特等白毫銀針。」容氏細細地品著茶。

夏瑞熙也不否認:「是的。」雖然容氏人不咋滴,但她鋪子裡的茶葉確實很好,老闆的人品不好不妨礙買茶品茶。

容氏眯了眼:「你一定很好奇我今日為何來尋你吧?」

夏瑞熙笑而不語。

容氏看了良兒一眼:「可否借一步說話?」

夏瑞熙微微點頭,良兒福了福,退到兩丈開外候著。

容氏解下胸前的桃形銀墜子放在桌上,眼裡冒出寒氣,冷笑:「不瞞你,這是我們貴妃娘娘從萬佛寺求來的,說是我運勢不好,會給娘家帶來災禍,所以必須日日佩戴這個來轉運。又說我規矩學得不好,沒個女兒樣,給容家丟臉,特意弄了那個老貨來收拾我。早先的時候也不嫌我,感情我這會子不是閨女,成了寡婦,不金貴了,就可勁的整我。」又嫌棄地拍拍袖子:「難看死了,這衣服。」

夏瑞熙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垂著眼皮裝聾作啞,只作沒聽見容氏說什麼。她跟容氏又不親,總共只見過幾面,其中很長一段時間還是站在對立面的,容氏和她說這些,實在是有點過了。

容氏嘰里咕嚕說了一大長串,見夏瑞熙不悅,不以為然地收聲:「你不喜歡聽我家的這些破事,我就不說了。我是想和你做一筆生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夏瑞熙給她續上茶:「九小姐找錯人了,我不會做生意。」這西京城裡,無數個生意人,她怎麼就找上了自己?

容氏盯著她:「我沒找錯人。前些日子,我想買幾個鋪子,看上了好幾個好地方,結果一問,可都是你歐四夫人買了的。我吃的早櫻桃,早桃,可都聽說是從你的溫泉莊子上來的。還有你那個當鋪,生意也興隆得很。」

夏瑞熙打個哈哈,擺擺手:「買鋪子是家父的主意,當鋪用的也是老人兒,不過是沾了父母的光。早熟果子麼,出自溫泉莊子,也不是什麼稀罕事。真是巧,竟然九小姐得吃了,味道如何?」

容氏不高興地挑眉:「你肚子裡的彎彎繞繞多得很。說實話,我若不是沒有合適的人,我也不願意來求你。一本萬利的生意,你絕對不會吃虧,我先把話說到這裡放著,你自己考慮。」

夏瑞熙笑著遞過一碟子芙蓉糕:「九小姐嘗嘗這個?我們家廚子自已做的,很不錯,我以為比外面做做得好。」

容氏見她是打定主意要和自己推磨,氣得把手裡杯子重重一放,眼瞅著夏瑞熙不說話。

夏瑞熙臉上帶著的笑容不變:「九小姐是用慣了好茶具的人,我這裡簡陋,沒好東西招待九小姐,實在是慚愧。我還要去看看蓓蓓,東西有沒準備好,九小姐不介意我吩咐丫頭們做事吧?」

容氏見夏瑞熙帶笑下了逐客令,臉色瞬息萬變,咬著牙說:「大家都是女人,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家裡派人來接我,我不日就要走,文氏茶莊再無人管,放手給管事,我不放心。這是我娘一輩子的私房開起來的,興許將來我和我娘都要靠這點錢養老。茶莊的生意如何,你是知道的,我不願意將它白白便宜了他人。」

說到這裡,容氏頓住話音,把眼看著夏瑞熙,她實在是希望夏瑞熙能接上她的話頭。夏瑞熙笑道:「九小姐是希望我幫你找個合適的買家嗎?我不認識生意人,恐怕幫不上這個忙,你不如請劉將軍出面幫幫忙。」

容氏忡怔片刻,長長嘆口氣:「我不明白,我就是想和你合作,大家一起賺錢而已,你何必這樣死守嚴防?這茶莊,真的是一本萬利。」

夏瑞熙只得害羞:「九小姐錯愛,我真是不懂。我的願望就是守著那幾畝地,這幾個鋪子,相夫教子,好好過一輩了。」她暗想,你的茶莊一本萬利,那是託了你容家的福,才能進到別人進不到的貨,我買過來就是一個空殼子,有什麼意思?你和你娘沒養老錢,關我什麼事,我又不欠你的錢。你都說了,你貴妃姐姐、你嫡母和你過不去,我趟你這趟渾水做什麼?

容氏急道:「你可是記恨我沒有幫你妹妹的忙?我真的是沒法子,自身尚且難保。你不會是這麼小氣的人吧?」

「我自然不是,各人都有各人的難處,我真沒那本事。」

「我不是賣給你空殼子啊,我是想和你合作,出讓一半的股權給你,我負責解決進貨的事,你幫我在這邊打理,大家五五分成,如何?我不瞞你,我這段時間,在這西京城裡,已是凈賺了這個數。」容氏伸出三根指頭,「三萬兩!怎麼樣,你再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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