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軻看看它,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窩頭,道:「不要看我,這是我的。」

也不知道小蜥蜴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但他仍然看著秦軻手上的窩頭,呆呆地不肯離去。

秦軻被看得久了,也有些受不了,儘管飢腸轆轆,但他仍然還是掰下一小塊窩頭,對他嚴肅地道:「最後一點,就這麼一點。」

不知怎的,秦軻總覺得這隻小蜥蜴懂他說的話。他想了想,又道:「去那邊吃。」說完,他輕輕地一揮手,那小塊窩頭就這樣划過夜空,落到了墓室的外面。

小蜥蜴似乎是愣了神,在理解秦軻的話語,但很快,他反應過來,四肢著地展開了奔跑,幾乎像是一瞬間,就消失了身影。

望著那小蜥蜴鑽入草中消失不見,秦軻有些悵然若失,他覺得自己或許給它的窩頭太少了一些,這麼小的蜥蜴,想來在這山中求生同樣不易,就好像他們這些連塵埃都算不上的人們。

坐下來的時候,他無數次地對自己說:安心吧,那些事情跟你又有什麼關係呢,就算師父真的沒有死,他那樣的人,也會在某一處綻放出自己的光芒,就好像諸葛宛陵一般。而你什麼都怕,怕疼怕餓怕打仗怕死人,更怕那些遠遠超乎自己承受的東西。

只是這麼說著的時候,心裡卻並沒有輕鬆快活起來,反而感覺自己好像墜入了一顆幽深的水潭,還沒等他憋一口氣,就沉了下去。

秦軻望向師父那已經拔出鐵錠的棺材板,沉默著,緩緩下嘴,繼續咀嚼他那粗糙的窩頭。

至少還有牛肉。

沒錯。

還有牛肉。

但吱吱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他轉過頭,卻發現那隻本該已經離去的小蜥蜴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月光下,他努力抬著頭,望著他,好像在期待什麼。

秦軻哭笑不得地道:「你怎麼又回來了。」看了看手上的窩頭,無奈道,「不能再給了,你都吃了我一半的牛肉了,你說你就這麼點大就這麼能吃,這可不太好。」

小蜥蜴疑惑地晃了晃腦袋,大概是理解不了這句話,他張開嘴,不停地吱吱吱叫了起來。

秦軻本想不理它,快速把自己剩下的一個窩頭和牛肉解決完,偏生小蜥蜴體形雖小,但叫聲卻在這夜空之中顯得十分清亮,他有些不勝其煩,望著它,道:「你幹嘛啊。盯上我了?當我冤大頭啊。」

小蜥蜴不管不顧,依然叫喚著。

秦軻終於有些承受不住,他正想安心下來想想事情,結果卻被一隻小蜥蜴給打擾了。對於這種現狀,他有些莫名其妙,卻又覺得在這種時候莫名多了什麼的陪伴,心裡安寧了一些。

秦軻猶豫了一會兒,伸出手,從窩頭上掰下比剛剛更大的一塊,緩緩遞過去:「這次是真的最後一塊,吃完你就趕緊走吧。」

小蜥蜴停止了叫聲,望了望秦軻手上的窩頭,一下子竄了起來,只是一眨眼之間,就已經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秦軻大驚,以為小蜥蜴這是要衝上來咬他,整個人一屁股倒在了墓室那滿是灰塵的地上,伸出手就要去把這恩將仇報的小東西揪下來摔死。

但他的手伸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小蜥蜴並沒有咬他,相反的,他甚至用十分溫順的姿態,在他的脖子上趴了下來。隨著它的眼睛緩緩閉上,它竟然就這麼睡著了。

秦軻呆呆地看了許久,不知道這到底算是什麼情況,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小蜥蜴的腳貼在他的肩膀上十分牢固,竟然沒有墜落下去,而是隨著他的肩膀一晃一晃。

秦軻震驚著把窩頭塞進嘴裡,咀嚼了兩下才緩和回來,嘴裡帶著食物含糊不清地道:「你這是……賴上我了?」

小蜥蜴充耳不聞,只是平靜地睡覺。

秦軻無奈地仰望了一下天際星空,咕噥道:「這叫什麼事兒,還被一隻像壁虎的給賴上了。」

似乎是聽見「壁虎」兩個字,小蜥蜴有些不滿地甩了甩尾巴,輕輕地拍了他的脖子一下。

「說你還不樂意了。」秦軻一瞪眼,「是你賴我又不是我賴你。」

小蜥蜴輕輕地叫了一聲,但它似乎是真的睏了,所以這一聲音也顯得無比慵懶。

但秦軻莫名地有些高興起來,至少在現在,他可以確定這隻小蜥蜴確實可以聽得懂他的話,儘管……它有那麼點我行我素,但仍然算是一個能說說煩心事兒的小朋友不是麼?

而且不管跟它說什麼,哪怕把自己心裡的那些恐懼、驚慌全部倒騰出來,他也沒辦法跟別人說出他那些有關於他的糗事兒。

「等等。你確定你不會說話對吧?」秦軻遲疑道。

小蜥蜴早已經睡熟,就連動彈一下都懶得。

「我想也是,沒聽說過一隻壁虎能說人話。」秦軻輕聲哼哼,渾然不覺得一隻蜥蜴能聽懂人話也是十分驚世駭俗的事兒,「看看你那點大,估計在山上也是被吃的命,要不怎麼能偷吃我的牛肉呢?」

頓了頓,秦軻感嘆道:「也跟我一樣,什麼都做不成。」

秦軻緩緩吃完了自己的窩頭和牛肉,終於重新站身來,走到了棺材的邊上。

鐵釘在棺材的四周靜靜陳列,而秦軻的手放在了棺材板上。

「但我還是不喜歡被蒙在鼓裡的感覺。」棺材板緩緩被推開了,秦軻緊緊閉著眼睛,感受著自己的力量不斷地向前,大概把棺材板推開到一半的位置,他鑽過頭,嗅了嗅,確認了空氣中沒有屍體腐爛的臭味。

秦軻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

棺材裡是空的,諸葛宛陵沒有騙他,原本在他心中已經蓋棺定論的事情,此刻卻突然扭轉了。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是為師父確實沒有死而高興還是為自己被師父矇騙這麼多年而難過,無力地癱軟在棺材的邊上,用背靠著他。

「咚咚咚」

秦軻用敲門的手勢敲了敲棺材,道:「師父,你說你騙我做什麼呢?」

片刻後,他又自問自答地道:「也對……不這麼做,我肯定會會像是爛泥巴一樣粘你身上不肯讓你走。」

但他又提高聲音道:「那你到底是希望我離開這裡還是繼續呆在這裡?」

他哭了又笑了,笑了又哭了。

許久後,墓室里傳來他帶著幾分堅定的聲音:「既然你不告訴我,那我就找你問問好了。」

一支純黑色的騎兵奔馳在寸草不生的荒原上,馬蹄聲宛如戰鼓齊鳴。而當這支騎兵停下,所有的馬匹幾乎在短短的幾息時間就歸於寂靜,動作宛如一體。

「上將軍。」身上帶著傷痕的丁墨騎在領頭的王玄微旁邊,低聲道。

王玄微卻伸出右手,止住了丁墨的話語,他望著天空,有一隻純黑色的烏鴉正嘎嘎地叫著,從空中俯衝的時候,它銳利的眼睛和迅猛的態勢,卻有蒼鷹的勇猛。

王玄微的右手平伸,抬高,那隻烏鴉撲騰著翅膀止住了俯衝,只是翅膀地扇動,它就輕而易舉地站立在了王玄微的手臂上。

「伯靈來信。」王玄微臉上有幾分疲倦,追逐了這麼多天,每日只睡兩個時辰,就連他也有些吃不消了。相比較之下,他胯下的馬匹因為是兩馬換乘,狀態顯得好一些。

只是這麼持續下去,也必然會展現頹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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