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嘛……再精明的人,也會有軟肋,公輸仁的軟肋就是他那個病弱的身體,如果他能有老四公輸察一半的生龍活虎,也就不會有那麼多麻煩事兒了。」

阿布連連點頭,迫不及待問道:「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別急。我這不是正說著嗎?」高易水道:「本來我是打算幫著公輸究先想法子幫他搞掉老四,再推他坐上家主的位子,但是以公輸究的精明,假如他知道了五行司南的奇用,未必不會生出想要占為己有的念頭,我們怕是沒那麼容易能從這老狐狸手中拿到五行司南;而阿軻這回倒是給了我們一個意外驚喜,他如今搭上了公輸胤雪這條線,雖暫時看不出有什麼效用,但至少公輸胤雪的心思要稍顯單純一些,目的也更為明確,我們不如……將她推上去。」

「有句話說得好。」高易水話鋒一轉,把摺扇合上放到了那象徵著「公輸究」和「公輸察」兩人的茶碗中間,說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蔡琰眼睛一亮:「你是想讓公輸究和公輸察先打起來,等到他們兩敗俱傷,再讓公輸胤雪做那刺死雙虎的卞莊子?」

高易水搖了搖頭,嘴角一抹笑容高深莫測:「公輸胤雪做不了卞莊子,她終究受到女兒家身份的束縛,哪怕公輸究和公輸察兩敗俱傷,以她在家中的地位,也不足以撼動這兩人。」

但很快,高易水的摺扇落到了第三個茶碗上,道:「公輸仁,才是那個能刺死雙虎的卞莊子……」

公輸家,八月聽蟬閣。

紅橡樹的木地板早已被僕役們擦得光潔如玉,反射著暮色紅光,秦軻脫了靴子踩在上面,望著遠方逐漸落下的夕陽。

「你這個三叔看起來倒是挺關心你的。」秦軻轉頭看了一眼坐在桌邊專心寫字的公輸胤雪,笑著說道。

「只是『看起來』。」公輸胤雪放下手中的毛筆,兩手托著下巴呆呆地望著房門口的方向,眼神難得地流露出幾分慵懶。

「我三叔向來是個有城府的人,這麼多年,他人前人後竟真的能裝出一副好叔叔的模樣對我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公輸胤雪冷笑了一聲:「枉我小時候還挺喜歡他,只可惜……」

「我十二歲那年,險些和胤雨一起死在馬車的車輪之下……也就是那件事之後,我對我三叔才有了些戒備。」公輸胤雪想到當年那街頭的驚險一幕,現如今仍然忍不住心悸。

「怎麼回事?」秦軻微微驚訝道。

公輸胤雪含笑搖頭,眉眼之間有幾分淡漠,像是看穿看透了許多事情:「大伯的病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父母相繼去世之後,他的病症就已經初見端倪,家裡也不是沒找過名醫,但最後連盧神醫都說只能減緩,無法根治……」

「我父親那時已經病逝,若大伯身體不能好轉,自然也就無力再繼續管家。而他膝下無子,兩位姐姐均已出嫁,這管家大權自然只能落到三叔四叔其中一人身上,或許,是大伯一直對我和胤雨過於關照,才惹得他們心中不安,甚至有幾次,大伯還說要把我弟弟過繼到他的膝下……」公輸胤雪輕輕嘆息,「如果這事一成,三叔四叔哪裡還能有什麼機會?」

「所以設計想要除掉你弟弟?就好像這一次針對你一樣?」秦軻睜大眼睛問道。

「沒錯。」

「那……過繼的事情後來成了沒?」

「唉。終究是大伯自己心裡過不去那道坎,他覺得我父親死得早,就剩下我和胤雨兩個孩子,他要是還把胤雨要了過去,有些對不住我父親。」公輸胤雪搖搖頭,「我那時候還只是個只懂得每日讀書、學做女紅的孩子,什麼都不懂。在我眼裡,大伯、三叔對我和胤雨一直都很好,而四叔雖然不怎麼喜歡我和胤雨,但他是個直性子,對子侄向來一碗水端平,出去打獵帶回來的獵物,也從來都會給我和弟弟留一份。」

「我本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一天天的過下去,我會慢慢長大,長發及腰,與我的那些姐姐們一樣,在家裡人的安排下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郎君,幫他管管家,理理事,若他也喜歡讀書寫字,我可以在書房陪著他,幫他磨墨,為他添油……」公輸胤雪的眼神里露出幾分追憶之色,卻漸漸暗淡了下去,「直到那一天。」

「那時候胤雨才四歲,是我的跟屁蟲,天天就喜歡跟在我後面姐姐姐姐地叫著。他最高興的事情,就是看見我伸出一根指頭遞給他,這樣他就知道我是願意帶他在身邊的。」

「那天是廟會,我跟著大伯一起去廟裡上香,我也不會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如果我不是親眼看見那位一直照顧我和胤雨的老嬤嬤將我弟弟推向那滾滾而來的車輪底下,我根本不會相信,原來我的身邊一直潛伏著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

「我撲了上去,那時候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馬車軋死我後還能留胤雨一條命在。還好四叔及時趕到,一刀劈斬下去將那馬腿齊刷刷砍掉,只怕我和胤雨早就死在了那條街上。」

「你四叔救了你?」秦軻想了想,「他不是也應該希望你弟弟死嗎?」

公輸胤雨咧嘴笑了笑:「這我還真得感謝四叔,他雖然心裡一直厭惡我弟弟,但那也只是因為我弟弟當初比他更有機會繼承家業而已。」

「大伯當天夜裡就把那嬤嬤拉到了祠堂前,質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但那嬤嬤也硬氣,不管家法如何嚴苛狠辣,一直到她斷了氣,也沒說出一句話來。之後,我大伯的病越發重了,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公輸胤雪幽幽地道:「我二爺爺知道這件事情有鬼,暗中查了大半年,才發現那嬤嬤是我三叔幾經輾轉塞到我身邊來的,為的就是在必要的時候……」

她沒有說下去,不過這事兒的前因後果,秦軻也已經聽得十分明白。

對於這種豪門的爭鬥,他之前沒有親身經歷過,自然也很難想像出這其中有怎樣的兇險,又有多少陰謀和爾虞我詐。

他只是生在平民之家的一個普通百姓,如果不是那場災荒,他遇上了師父,只怕他今日都不可能有機會坐在公輸家這座氣派非凡的宅邸里。

但聽得公輸胤雪說起這些事情,他心中其實也有幾分憐憫。

一家人,卻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形同水火,甚至還要置人於死地……

「這些年你也是過得挺苦的。」秦軻輕聲嘆息道。

公輸胤雪慘澹地笑道:「旁人都以為我們這樣的千金之家,如何尊貴,卻不知這尊貴的外表之下何其髒污。」

秦軻嘆息一聲,慢慢走到了公輸胤雪身後,拍了拍她的肩頭,道:「你也不用太過傷心,至少你還有個真心待你,一直親你敬你的弟弟,不是麼?你總不會是一個人的。」

公輸胤雪回頭看他,眼光與他那一雙清亮的眸子怦然相對,心中微微一動,笑道:「說得沒錯。如果不是為了胤雨,我一定早已遠走高飛。但既然胤雨在這兒,我也該在這兒,哪都不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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