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不急不緩地說出這句話,像是為了讓秦軻聽得儘可能清楚。

「帶劍?」秦軻轉頭看了看自己放在桌上的菩薩劍,一時有些發愣,既然是成親,劍乃兇器,本不該佩戴在身邊的吧?但高易水這麼說,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猶豫著問道「為什麼?」

白起搖搖頭,道「我只能是幫著傳遞消息,至於高先生到底在盤算些什麼,我其實也不清楚。」

他眨了眨眼,打趣道「或許對於高先生來說,我還不足以讓他完全信任?」

秦軻連忙搖頭,道「怎麼會!以白兄的人品,他沒理由不信任你。只不過老高這個人向來喜歡故作神秘,都是些臭毛病,你別放心上。」

「當然不會。」白起哈哈一笑,「我順口一說,可沒有別的意思。」

他站起身來,握住自己的墨色長劍,道「話已帶到,我也不便久留,墨家邊境一帶局勢不明,我得儘快與其他墨者取得聯繫,錦州的布防也要趁現在儘可能完善,畢竟是我們墨家的第一道大防線,少不得將來要抵禦一場惡戰。」

正說著,院外響起了腳步聲,一名穿著家丁衣衫的人走了進來,低頭謙恭道「白先生,老爺讓我來請您過去一趟。」

先前,白起以墨者身份專門拜會過公輸仁,第一次見面,兩人就攀談了許久,公輸仁憂心錦州防務,而墨者正擅長布陣守城,如今白起也算是公輸家的常客了,自由進出公輸家也不會惹人側目。

秦軻送走了白起轉身去了前廳,與已經起床梳洗完畢的公輸胤雪坐到了一張桌子上用飯,飯畢,雙雙出門再次坐上了馬車。

鞭子發出噼啪一聲響,車夫吆喝著架著馬車在街道上奔馳起來,公輸胤雪還在馬車裡看書簡,秦軻幫她掀開窗簾,讓外面的日光透了進來。

「今天還是去查倉?」秦軻望著公輸胤雪皺眉認真的樣子,輕笑一聲。

「先不去了。」公輸胤雪道「查倉的事情,我安排馬六去做了,看昨天三叔的反應,估計是已經著手將那些窟窿都填了個差不多,剩下也就是帳目記錄上的混亂,馬六能處理的。」

「那我們這是去哪兒?」馬車平穩行進,秦軻的耳中逐漸傳入街市上喧鬧的聲音。

公輸胤雪低頭繼續看書簡「去看看粥棚,昨日開了城門,也不知進城的那些百姓們現在情況如何……」

粥棚設在靠近城門口的地方,早粥已經發放了有一會兒了,因為開了官倉,公輸仁拍板定下來每個成年人除了一日兩頓米粥外,還可以額外再多領兩個饅頭。

當秦軻和公輸胤雪的馬車停到離粥棚不遠處的時候,百姓們手上正捧著或完整或破損的碗,排著長長的隊伍,像是一隻千足的蜈蚣般緩緩地向前行進著。

這會兒放在平常人家,該是快到中午用飯的點兒了,而粥棚前的百姓們卻需要一個接一個地端著碗去那口大鍋面前領米粥和饅頭,而粥棚里統共只有兩個人在忙碌,速度自然是沒有什麼保證。

公輸家的馬車外觀豪華,前面套著的兩匹馬也都是精挑細選出的高頭駿馬,很快便惹得眾人側目,只是,老百姓倒不怎麼在乎這馬車裡頭坐的人到底是什麼來頭,他們舔著一粒米也沒有的陶碗,只想著這隊列能向前進一些,再進一些。

但他們卻發現公輸家施粥的瘦家丁這時放下了手裡的大湯勺,發饅頭的那個胖子也跟在後頭,兩人一溜小跑向著馬車而去,頓時人群里不滿的聲音此起彼伏,隊伍最前列的那名百姓咬了咬牙,想要自己伸手去握那柄鍋中的大勺,卻被一旁神情嚴肅的官兵用刀鞘狠狠地打中了手腕,發出一聲痛呼。

秦軻眼見這樣的情況,忍不住就想過去呵斥,但公輸胤雪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對著他搖了搖頭,這才讓他按捺下來。

「小姐。」當先瘦高的中年人看著公輸胤雪,微微有些激動。

本來公輸仁就是將粥棚的事情交給了公輸胤雪管理,她之後帶著人出去調糧,這才讓公輸究代為照管。

在公輸究的手下,那些看管糧倉的官吏一個個都被他喂得飽飽的,可他們這些在粥棚幹活,最辛苦最累的人反倒沒什麼油水,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們一早就盼望著公輸胤雪能回來繼續管事。

在他們心裡,公輸胤雪至少是個體恤下屬的人,平易近人而不擺架子,在她手下做事雖說一樣不會有什麼油水可撈,但不至於明明沒有錯處還被苛責,而只要按照她的意思像模像樣地做了,時常還能有些獎賞。

公輸胤雪同樣也認得這名家丁,事實上,她從很小的時候記憶力就很好,能記住每一個和她說過話的人,後來慢慢長大,更是連那些只有一面之緣的人都不會忘記或是混淆。

她點了點頭,問道「宋梁,怎麼就你和張廣兩個人在這兒?其他人呢?。」

公輸胤雪又看了一眼排到城門外還不知多遠的隊伍,皺眉道「這得分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小姐,我們卯時就起來熬粥蒸饃了,可這……怕是還要一個時辰。」宋梁面色愁苦,「現在粥棚里只有我和老張兩個人,本來還有兩個的,一個兩天前給燙傷了,還有一個這會兒換班吃飯去了。唉。我先前也跟三爺提過這人手的事情,可三爺不以為然,反倒說我小題大做,是想多弄幾個親戚進來混日子。冤枉啊,東南西北好幾處粥棚,哪一個不是忙得起早貪黑,哪兒還能混日子的?」

公輸胤雪知道這又是公輸究留下的一個爛攤子,在她管事的時候,這粥棚也是四個人,可現在的流民要比之前多上好幾倍,沒想到公輸究根本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不然以他在家裡的地位,想要調派幾個家丁過來幫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其他幾個粥棚也是這樣的情況嗎?」公輸胤雪問。

「城南的好一些,城北的估計也是半斤八兩,城西的甚至比我們這還亂,前幾日百姓還鬧過事,險些砸了粥棚。」宋梁皺眉道「不過那是因為每日粥太稀,喝下去跟水一樣,所以才會出事,現在粥都是厚厚的白米粥,還配了白面饅頭,已經沒有什麼人抱怨了。」

公輸胤雪擺擺手,讓身後跟著的人把宋梁反映的情況記在卷宗里,隨後她看了一眼長長的隊伍,從許多人臉上讀出了期盼和焦急的神色,趕忙對宋梁和張廣吩咐道「你倆先過去幹活吧,別耽誤了施粥。

說著,她又回頭對隨行而來的兩個家丁道」你們,再去添置幾口鍋,今日臨時幫他們一把。」

「是。」兩名家丁低頭應了下來。

「哎!多謝小姐體恤。」宋梁心裡欣喜,心想公輸胤雪一回來,這狀況果然就不一樣了,頓時他的胸口也多了一股勁頭。

家丁們各自做事,宋梁重新握起了那把大勺,一旁的張廣也顯得信心滿滿,百姓們的隊伍再次蠕動了起來,人群中的嘈雜也漸漸低了下去。

公輸胤雪轉頭正想跟秦軻說話,卻被一聲不大不小的碎裂聲和呵斥聲吸引了注意。

只見一個瘦骨如柴的孩子,穿著又破又髒,幾乎已經辨不出布料顏色的衣服,蹲在地上捂著腦袋,而孩子的面前,有一隻破碎的陶碗,米粥撒了一地,正冒著熱騰騰的氣息。

「你這雙眼睛是白長的?小爺我這麼大個人你都看不見?你看看我這衣服。」大聲呵斥著孩子的是一名錦繡衣衫,看上去貴氣逼人的貴公子,只是這貴公子的站著有些不穩,臉上還帶著宿醉的微紅。

「哭!哭什麼哭!」貴公子腳步虛浮,伸手又在那孩子頭上砸了個爆栗。

他錦衣的一角稍稍沾了點米粥,因為衣服是深色的緞子,這麼看上去,倒是有幾分顯眼。而站在他身旁的幾人,能看得出也是富家子弟,紛紛借著酒意開始肆意地嘲笑他,大概是在說公子你這是霉運當頭啊,趕緊往這孩子身上吐幾口口水,好去去霉運什麼的……

聽到這裡,貴公子的眼神更加狠厲,歪著身子上前還踹了那孩子一腳,罵聲越發響亮。

秦軻皺起眉頭,這光天化日的,幾人實在有些過分,一個孩子而已,不過六七歲的年紀,瘦得宛如一隻流浪的小貓,這貴公子喝得醉醺醺連站都站不穩,保不齊還是他撞了人家孩子在先呢……

而他側目,想要徵詢一下公輸胤雪,是不是該上去幫個忙,卻發現她的眼神複雜,於是有些奇怪地問道「怎麼了?你……認識他?」

公輸胤雪冷笑了一聲,道「不光我,只怕全錦州都不會有人不認得他,不過,你應該沒見過……這是我那位三叔家的寶貝兒子,他叫公輸胤成,跟我同輩。」

「原來還是自家人。」秦軻苦笑了一聲,剛準備邁出去的腳步有了一絲猶豫。

「只是,不管他是誰,哪怕是喝醉了酒,這樣對一個孩子也是不對。」眼看著公輸胤成又要抬腿去踢那已經翻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孩子,他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

可秦軻依舊站在原地沒有挪動腳步。

並不是因為他礙於公輸胤雪的面子不便上前干涉,而是在這一刻,那邊的局勢發生了變化,街邊衝出來一道精瘦的人影,挺身站到了公輸胤成的面前,攔下了他想要狠狠踢出去的腳背。

居然是個老面孔,秦軻和公輸胤雪都微微愣了一愣。

「這,這不是褚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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